第一百三十三章 你願意當皇帝嗎?
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眾人。
沒人會想到,眼看這大局已定,弘泰皇帝竟然能在眨眼間翻盤。
沒人懷疑孔啟既然敢將江津帶在身旁,就一定是對他絕對的相信。事實也是這樣,若沒有京師大營總管的幫助,缺少了武力的支持,所謂的造反叛亂就只是一場笑話。
孔啟沒有憤怒,只是滿臉的不解。他苦心經營多年,以帝師的身份四處活動,以怒罵弘泰皇帝的姿態悄悄的表明立場,聚攏起一幫忠心崇德的人。包括趙磊,也包括江津。
算起來,他對江津的信任要更甚於趙磊,不然也不能讓江津掌握至關重要的京師大營。
他想到了弘泰皇帝可能留有後手,只是沒想到弘泰皇帝的後手竟然是江津。
江津的臨陣反水不僅讓他措手不及,更失去了成功的希望。
一瞬間,孔啟彷彿老了幾十歲,挺直的脊樑瞬間彎了下去,連連的咳嗽聲驟起,彷彿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但一雙老眼依舊死死的看着江津。
江津苦笑一聲,帶着歉意的笑聲道:“我是臣子,陛下的臣子。”
“你騙我,我騙你,原來這都是假的啊。”
孔啟一口氣沒咳上來,老眼一番,暈死過去了。
孔啟身後站了很多官員,在這個時候,這個場合,真正關心孔啟的只有一個。只有趙磊攙扶着孔啟,一聲聲呼喚着這個將行就木的老人。
剩下的官員都是低着頭,不言不語。
孔啟的失敗讓他們註定了不會再被弘泰皇帝所容忍。一時間各種想法都開始產生,有人在想是不是還有魚死網破的機會,有人卻在琢磨如何能讓弘泰皇帝原諒他們。或許他們會身死,卻指望着能讓弘泰皇帝寬恕他們的家族。
弘泰皇帝的眼睛一掃,就猜測出這些庸庸碌碌尸位素餐之人的想法,當下冷笑一聲,卻沒搭理他們,他們佔據了朝堂半數的官位,真若是當下直接處置,大唐就亂了。
暫且將這些尸位素餐之人放在一邊,弘泰皇帝冷笑一聲,心中打定主意來日方長。再看向江津的目光卻帶着幾分欣慰。
“江將軍,已經塵埃落定了,還不讓你的部下收好刀兵?”
江津看了看躺在地上出氣多進氣少的崇德,又看看昏迷過去人事不省的孔啟,又看向胸有成竹的弘泰皇帝,卻沒有依令行事,他最終的目光落在了人群中的柳夫子身上。
柳夫子乾咳一聲,排眾而出,在弘泰皇帝不解的目光中站在了江津身前。
“陛下,請您退位。”
“嘩!”
柳夫子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在場眾人頓時嘩然一片。
“你說什麼”弘泰皇帝忽略了太極殿前的雜音,甩開安寧皇后的手掌,跳?,跳下御階,站立了柳夫子身前。
柳夫子後退兩步,對着弘泰皇帝施禮,沉聲道:“臣柳則仕,恭請陛下退位。”
“你……,你……,你老糊塗了嗎?”
柳夫子情景搖頭,堅定的道:“臣柳則士,恭請陛下退位。”
弘泰皇帝盯着柳夫子雙眼許久,身上如山如淵的氣勢慢慢的滑落,一聲悠長的嘆息過後,自嘲道:“朕這算是眾叛親離嗎?”
柳夫子沒有言語,弘泰皇帝又道:“孔師是為了世家門閥,你又是為了什麼呢?”
好像忽然間想到了什麼,弘泰皇帝重新登上御階,一轉身將李修拉到身前,指着李修道:“柳則仕,你是為了他嗎?”
“和我有什麼關係?”李修在心裏嘟囔着。
柳夫子忽然出來逼弘泰皇帝退位,已經夠讓李修震驚的了。弘泰皇帝推他出來,更讓李修一頭霧水。
“看來,陛下早知道他是誰了。”柳夫子搖搖頭,又點點頭,說道:“請陛下退位,既是因為他,也不是因為他。”
“跟我有什麼關係?”李修終於說出了心中想說的話。
弘泰皇帝矛盾的看着李修。
柳夫子愛憐的盯着李修。
甚至沈彥都走了出來,只是落在李修臉上的目光有些神色不定,“你不是沈家人!這點只有老夫和兄長知道。”
“你是李家人。皇家的人。”弘泰皇帝接着沈彥的話對李修道。
“讓老夫來說吧。”柳夫子目光看向遠方,彷彿在回憶些什麼,“你是崇德陛下的孩子。”
“你們在說什麼?”李修的臉色開始發青,厲聲怒道,“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事。”
“傻孩子!”柳夫子走上前來,直視着李修的雙眼道:“你不行沈,姓李。李修的李不是隨母姓,而是皇家的李。”
“究竟是怎麼回事?”李修的臉沉下來了。即便從未親口承認自己對沈家如何的關切,但身為沈家子孫這個概念已經早早的藏在了心裏。忽然間眾口一詞的說他是皇家子弟,怎麼能讓他心中痛快。
“這事啊,要從二十三年前說起了。”柳夫子停頓一下,開始不急不緩的訴說。
崇德皇帝登基后,一直想下江南玩耍,卻被眾多臣子阻攔。最終,在某些野心家的暗中影響下,崇德皇帝終於得償所願。
崇德皇帝下江南巡視,回程時路過江州府,駐蹕在鎮國公府中。玩得忘乎所以的崇德皇帝在鎮國公府中無意間見到了一位婢女,並為之美色而動心。在明知是沈家四少爺預定的房裏人的情況下,仗勢欺人,強行將之掠進了房中。
幾日貪歡之後,御駕啟程,崇德皇帝卻又將沈家婢女給忘記了。若是崇德皇帝將婢女帶回皇宮,也就算了。大不了就當沈家為皇上選了一個秀女。可是崇德無情的轉身就走,讓沈家人心中帶着怨氣,以至於崇德皇帝回京遇到政變,作為大唐軍方中流砥柱的鎮國公在這口怨氣的作用下選擇了袖手旁觀,這是也是政變能夠成功,崇德皇帝丟掉了皇位的重要原因。
崇德皇帝丟了皇位,被軟禁在長安城的角落。這本來和江州的鎮國公府沒什麼關係。可是,就在這個時候,那個婢女忽然發現自己懷孕了。
崇德丟了皇位,有着鎮國公府的關係。抱着少的可憐的愧疚心思,鎮國公沈靖和弟弟沈彥一商量,乾脆就當自家庶子養着好了,反正沈家一貫人丁稀少,皇室血脈也弱不了沈家的名頭。
本來事情就這樣了,那個孩子註定了錦衣玉食做個沈家人。
誰料想,從長安的消息慢慢的傳道了江州府。新晉登基的弘泰皇帝為了斬草除根,在一年不到的時間內,將崇德的血脈盡數斬盡殺絕。
聽到這個小心,鎮國公府內的婢女心慌了。看着懷中嗷嗷待哺的嬰兒,既希望自己的孩子順利的長大成人,又怕牽連到從小養她的鎮國公府。幾次思量之後,做出一個驚人決定,要帶着孩子走出鎮國公府。
這事求到了鎮國公頭上,鎮國公被女子的決然震驚了,規勸幾次不成之後,也就讓婢女離開了國公府。
原本想着世事艱難,孤身帶着孩子的婢女堅持不了幾天就會回心轉意。卻不想作為母親的堅強,讓她堅持了下來。
講到這裏,柳夫子住口了。剩下的不用他說,李修也明白了。那個孩子長大成人了,取名叫李修。那個女子含笑去世了,如今孤零零的呆在江州府外的小小墳塋中。
柳夫子的話李修信了,卻又有些不敢信,“這麼說,我不是沈家的庶子,而是皇家的庶子?”
面對李修逼問的目光,沈彥躲避的同時輕輕的點頭。
李修狂笑,笑聲中帶着無盡的悲涼,指着地面已經斷氣的崇德道:“那麼說,他就是我的生父?”
弘泰皇帝輕嘆一聲,道:“我說過對不起了。”
李修搖頭,道:“你沒對不起我。我這輩子就沒有過父親。我只有一個母親,那個可憐的女人還沒等他兒子能夠孝順她,就撒手人寰了。不過……。”
李修話音一轉,又道:“不過有的人該死,有的人卻不該死。我娘就是不該死之人,誰能告訴我,我娘那個可憐的、糊裏糊塗捲入皇家爭紛的女人,究竟是死在誰的手裏?”
沒人回答,只有柳夫子乾咳一聲,道:“沒必要在細枝末節上糾纏,陛下,你該宣佈退位了。”
“理由呢?你還沒有給朕理由。按說別人逼朕退位還能理解,你已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逼着朕退位,對你只有壞處,沒有好處。難道是你看好了朕身下的這把椅子?你無兒無女,要這把椅子又有什麼用呢?孔師是為了世家門閥,你的呢?”
“正統。”
“正統?”這兩個字被弘泰紅底擺開了,在嘴裏一點點咀嚼着,“真不太相信。沒錯,崇德是嫡,是長,他的正統。可是你心中的正統就死在你的眼前,你的理由讓朕無法相信。”
“就是這個理由。”柳夫子用力的點點頭,彷彿在堅定自己的內心,“陛下,你還記得以前嗎?那個時候先皇還在位,你和崇德一個是秦王,一個是太子。那是草民只是孔師坐下的弟子,你我三人相識於孔師府中。臣和你交情匪淺,和太子更是交情莫逆。
那時我們悄悄的談論過太宗皇帝的功過。沒人否認太宗皇帝功績肺熱按,卻在他是否該殺兄軾弟篡位的問題上爭論起來。最終我們誰都沒能說服誰。
二十三年前,你坐上龍椅,卻沒能讓我心中信服,所以我辭官歸鄉。而你後來的作為,卻讓我心寒。稚子幼女何辜,那也是你的侄子侄女,也是李家血脈,你又怎麼能下得去手。你不是太宗,所以我不認為你能做一個好皇帝。
不避諱的說,從那時開始,我這就開始為這一天準備。
開始,我只是準備能讓崇德奪回龍椅,卻發現被你圈禁的他心性已經大變,開始變得陰毒刻薄。他那樣的心性重登九五之位,未必是一件好事。”
弘泰皇帝嗤笑一聲,接過柳夫子的話茬,道:“而後,你發現了李修,就還是在他身上做文章了,是不是?”
柳夫子的默認,讓弘泰皇帝嗤笑更甚,又道:“所以,你發現孔師在密謀籌劃,你就藉著孔師之手積攢力量,一直到今天。今日孔師對朕發難,你冷眼旁觀,等着孔師失敗,然後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借勢逼迫朕退位,好讓你的弟子坐上九五之尊之位。”
“可是……。”弘泰皇帝看向李修,道:“你就沒想過李修是否願意坐上這個天子之位嗎?”
“李修,你願意當皇帝嗎?”柳夫子看着李修,一臉的慈和,成竹在胸的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