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渾人
兵部官員一臉冷笑,低頭看看團成一團的紙團,抬起硬牛皮軍靴,一臉挑釁的在薛天成“不可”的高呼中,猛的想紙團踏去。
“噗”,一聲細索的輕響。紙團在牛皮靴的硬底下變成一個紙餅。
巡刑司、勘檢司、羽林軍、長安縣衙,被各個衙門差遣來暗察司的二堂內垂手侍立的十幾位官員齊齊愣住了。
或許弘泰皇帝的聖旨是針對各個衙門的,和他們關係不大。發落竇晦的下馬威讓他們心生忌憚,可是這種官場常見的把戲見多了,效果也就弱了。
只有一點是他們無法忽視的,那就是李修手中掌握的先捕後奏的權利。
眾人的目光齊聚在兵部官員的綠袍之上,有幸災樂禍,有兔死狐悲,每個人都等着李修的一句話,等着李修將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兵部官員送進詔獄天牢。
罪名是現成的,七品下官目無上官,這個借口足夠李修發落他的。
刑部官員似乎對近在咫尺的危機毫無所懼,臉上的絡腮鬍子橫飛,擠出一個大大的譏諷冷笑。
“一個牙還沒長齊的黃毛小子就敢侮辱大爺!大爺在北疆大營和安家的小崽子以命搏命時,你這個小兔崽子還不知道窩在哪裏撒尿和泥呢!想讓大爺對你彎腰?想看大爺的笑話?做夢!”
“大膽!”站在李修身後的田主事一聲厲喝,“來人,把他拉出去。”
“且慢!”李修擺擺手,示意進屋的玄甲精騎軍卒回去,皺眉思索片刻,憐憫的看向一臉不服不忿的兵部官員,嘆息道:“你真是好大的膽子!出身北疆大營,卻不知道本官是誰。魯莽糊塗啊,別說是你一個七品官員,就是你們北疆大營的總管,都不會在本官面前說出如此狂言。”
“我呸!”兵部官員臉上的絡腮鬍子一陣亂顫,譏諷的大笑:“小兔崽子活膩歪了吧,這話不用讓老國公聽到,就是沈大將軍聽到,你的小命都徹底交代了。”
兵部官員這話一出,李修是徹底肯定了他不知道自己的來歷。
房間內聰明人很多,一時間看向兵部官員的眼神儘是憐憫和可笑。
沒人會否認李修的話,不管是鎮國公沈靖,還是現在的北疆副總管鎮北大將軍沈安廷,都不肯能罵李修小兔崽子,更不可能砍了李修。
李修出身沈家,這是每個人都知道的。李修是小兔崽子,那鎮國公和鎮北大將軍又是什麼?
“怎麼了?”絡腮鬍子的兵部官員還不明白緣由,瞪大了眼睛詫異的問道:“都看我做什麼?老子臉上長花了?”
李修嘆息了一聲,道:“叫什麼名字?”
“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老子姓費,叫費屠。”
“你真是個匪徒。”李修冷笑了一聲,道:“?:“一身匪氣,目中無人,北疆大營就教你這些?有機會本官倒要問問鎮北大將軍,他的部下都是這般猖狂嗎?”
費屠輕蔑的道:“就憑你想見大將軍,這輩子多燒點香,多求求神,或許下輩子能有機會和大將軍見上一面。”
對與別人見鎮北大將軍是個難事,對與李修還真不算什麼。李修搖搖頭,“不和你廢話,你告訴本官,你是剛從北疆迴轉長安吧?”
“是又怎麼樣?”費屠一臉自得的驕傲,道:“老子和安家小崽子拚命,掉了三跟手指,拿不了陌刀了,大將軍就讓我回長安混一份差事。”
費屠伸出左手,舉着只剩下兩根手指的大手洋洋得意的炫耀着自己的功勛。
和這種渾人真的說不明白,軍伍里養成的護短性格不是李修三言兩語能夠改變的。李修看出來了,費屠就是那種純粹的軍漢,只會為自己的陣營着想。在北疆大營,他會沒有原則的維護北疆大營;在兵部,同樣會沒有原則的維護兵部的利益。
和這種人想要撕扯明白,也很簡單,能做到讓他心服口服,他自然會沒有保留。在暗察司二堂上李修可沒有時間來降服這個渾人,找他的直屬上官,就是另外一個辦法。
正好李修也想問問兵部尚書侯韞秉,為什麼兵部那麼多人,偏偏要差遣這個渾人來到暗察司。
側頭悄聲吩咐田老漢幾句。很快,一批快馬馱着的衙役從暗察司的角門飛奔而去。
將費屠涼在一旁,李修端起茶水,不急不緩的道:“兵部的事先放在一旁,羽林軍的謝延振校尉被謀害,最有嫌疑的就是寇挺校尉了,有誰知道這位寇校尉的下落嗎?”
房內幾方陣營之內,只有長安縣衙最為弱勢,長安縣令低頭垂手,一直是一副任憑處置的模樣,從未參與到爭吵中。
見到李修李修發問,這位年過半百的大唐唯一一位五品縣令不緊不慢的拱手道:“李郎中,這些天長安縣上下用心尋找暗察司血案的兇徒,廢寢忘食夜不能寐,終於有了一絲線索。”
巡刑司,勘檢司,暗察司,這三個大唐廠衛機構都沒能找到具體的線索,李修從心裏不認為長安縣衙的百餘名衙役能夠找到兇徒。心中是這麼想的,李修的語氣中就多了幾分敷衍。
“說來聽聽。”
“遵命。”長安縣令科舉出身,禮數上絕對讓人挑不出任何毛病,再一次拱手施禮道:“前日,衙役們走訪長安城外的村鎮,找到了一具屍身。后經仵作察驗,由屍身上的經年刀疤推定,死者乃是軍伍之人。今日早些時候,才能確認,死者就是失蹤的寇校尉。”
“什麼?”李修大驚,挑眉道:“你說你找到了寇挺的屍體?”
長安縣令一整衣襟,恭敬的道:“正是。”
“找到寇挺屍體怎麼不通知刑部?”沒等李修說話,刑部官員搶先責問。
暫時還能代表兵部的費屠也是牛眼一瞪,怒道:“寇挺不管怎麼說也是兵部的官,你找到他的屍體,怎麼不通知兵部。”
鬢髮灰白的長安縣令平靜的目光從兩人臉上掃過,不卑不亢的道:“長安縣也是剛剛得到確認,還來不及告之各位。再者說,長安縣也不是你們二位的屬衙。”
“糟老頭子口吐狂言!”
費屠大罵了一句,擼胳膊網袖子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
“夠了。”李修猛得一拍案幾,厲聲道:“長安縣衙不歸兵部所屬,也不歸刑部。案件有了進展,告訴你們是仁義,不告訴你也是本分。都少在本官面前呱噪。”
“小兔崽子倒是挺橫。”費屠看看自己僅剩兩根手指的左手,在看看門外甲胄在身的玄甲精騎,罵了一句,別過頭去。
這種不知四六的渾人,在長安城內會被那些當面微笑背後捅刀子的官吏吃的連骨頭都剩不下。怎麼會被沈安廷安置在長安城裏?難道說沈安廷嫌他的鎮北大將軍當得過於輕鬆了?能夠當了十餘年的鎮北大將軍,沈安廷應當沒這麼膚淺才對。
李修心中腹誹着,重新打量着一臉橫肉的費屠。
誰料想,費屠斜着眼睛瞟着李修,嘴角一撇,“小白臉子,你看大爺幹什麼?”
費屠口中的小白臉子和兔子、孌童是一個意思。李修心中又氣又笑,這等渾人不給他一個痛快,他肯定不會消停。
“你口中的小白臉子姓李名修,出自江州府沈家。你口中的老國公是小白臉子親爺爺,你口中的大將軍是小白臉子的親大伯。費將軍,對此你有什麼感想?”
“扯淡!”
費屠剛一開口,就發現身邊人一臉看熱鬧的神情,頓時感覺有些不對。冷了一下,問道:“他說的是真的?”
包括薛天成在內的所有人,齊齊的點頭。費屠一雙牛眼頓時瞪得好像要把眼球擠出來。
“不能吧?大將軍姓沈,他姓李啊!”
費屠還傻愣愣的四處尋找能夠支持他論調的人。沒個人都帶着忍俊不止的笑意別過頭去。
費屠還一頭霧水的嘟囔這為什麼李修會姓李。李修已經轉過頭去,詢問長安縣衙發現寇挺屍體的經過。
背後中刀,殺人滅口無疑。
沒能有機會順藤摸瓜找到真兇,他李修心中有些黯然的同時,也對幕後黑手的狠辣有了更多的了解。
羽林軍負責皇城安危,在兵部戶部以及內侍省巡檢司拉網式的考核下,能夠安插進來一個校尉是很不容易的。
暗察司的文檔中,寇挺是一個能帶兵會帶兵的人,拋開立場,他的帶兵上還是有些能耐的。為了崔曉松搭上一個羽林軍校尉不說,更在事後殺人滅口。除了毒辣之外,還能表明對手的勢大。
無論哪個陣營,兵權都是相對重要的。寇挺之死能說明在掌握兵權這方面,對手的底牌中一定有比寇挺更加有能力的人。這不僅表明了對手的勢大,更表明了對手圖謀深廣。
想明白這點,李修開始有些擔憂了。
他手中能夠掌握的只有兩千玄甲精騎,這還是弘泰皇帝為了暗察司的安全,特旨派遣的。李修不擔心無法揪出暗察司血案的幕後黑手,勘檢司、巡刑司、暗察司,加上兵部,一旦合力,揪出幕後黑手只是時間問題。
他更擔心一旦將幕後黑手暴漏,迫使幕後黑手魚死網破之時,自己是否有能力自保。
還沒想到對策,李修就被一陣牛皮靴子跺在地面的聲響從思索中驚醒。
抬頭細看。
兵部尚書侯韞秉一臉怒氣的直奔自己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