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銀刀閣主
忽然,天際間飄來一陣悠揚的簫聲,音色醇厚,如泣如訴,說不出的幽怨,令人心頭一沉。
夕陽西下,不遠處,一匹雪白的駱駝,緩緩地映入人們的眼帘。駝背上,一個相貌清癯的中年人白衣勝雪,橫簫於唇,物我兩忘。
“‘白衣布丁’周重!”康承訓不由失聲道。來人正是“銀刀閣”的閣主,周重。
咸通三年(公元862年),朝廷因南詔屢擾西南,募徐泗軍士三千人赴援安南。
李師望遂上書朝廷,置定邊軍,治邛州,在巂州屯兵,轄眉、蜀、雅、嘉、黎等州。邛州近成都,距巂州何止千里,朝廷不知就裏,竟然聽信於李師望之妄言而從之,即以李師望為邛州節度使。
李師望遂調集八百徐泗戍兵屯兵桂林,邛州定邊軍中徐州籍戍兵由是駐守桂林,原定三年輪換,至咸通九年七月,已戍邊六年,而徐泗觀察使崔彥真仍欲使之再戍一年,戍卒由是怨憤。
本為避禍而充任募兵的原徐州“銀刀軍”餘黨,都虞侯徐佶、校尉趙可立、王幼誠、姚周、張行實等率戍卒尋都將王仲甫論理,王仲甫驕橫,一言不合,為徐佶等人所殺。
徐佶等人武功高強,素為戍卒首領。於是,在軍中謀士周重的舉薦下,共推眾所信服的糧料判官龐勛為都將,自行北歸。
朝廷大驚,派宦官張敬思帶赦書安撫,使還徐州,並令沿途地方予以照料、保護。至湖南,乘船沿江東下,過浙西,入淮南,經泗州北上。被罷相為淮南節度使的令狐綯怕龐勛滋擾地方,遣使勞軍,並送來軍糧、飼料,但卻重兵把守要衝。
謀士周重道:“朝廷如此防範,定是欲將吾等誘之徐州,然後分而誅殺。”龐勛深以為是,遂派姚周等四處召集藏匿於民間的原徐州“銀刀軍”舊部,隨軍北上。
至宿州,徐佶等諸將道:“龐公!現下為情勢所迫,不如直接拿下宿州,再取徐州,以為安身之所。”龐勛沉吟不語,良久方道:“勛世代為官,保家衛國,今為爾等所迫,乃情非得已,若攻城掠地,即與強盜草寇無異,勛如何面對列祖列宗?”徐佶“嘿嘿”冷笑道:“龐公已行此險事,欲罷不能,何不效節度,擁兵自立,據州府,以挾朝廷,上表朝廷求旌節,或可光宗耀祖。”
於是,龐勛攻陷宿州,進破徐州,殺都押牙尹勘、團練使杜璋、兵馬使徐行儉,囚禁徐州節度使崔彥真,上表朝廷,請為旌節,大開府庫招募兵卒。因其所部保民撫鎮,秋毫不犯,深得民心,歸附者甚眾,父送子、妻勉夫,竟相投軍,聲勢甚隆。下邳鄭鎰、蘄縣李袞、沛縣朱玖等各以所在縣府起事,兼程歸附,徐州城內外城郭,一時兵多將廣。
龐勛隨即派劉行及遣兵入濠州,李圓攻泗州,刺史杜慆、團練判官辛讜據守相抗,向朝廷求援。
朝廷命右金吾大將軍康承訓為徐州節度使出兵鎮壓戍卒,康承訓、王晏權率諸道十州兵馬,以兗州節度使曹翔為徐州北面招討使,戴可師為徐州南面招討使,魏博節度使何全皞亦派大將薛尤統軍一萬三千人赴徐州,徵調沙陀部首領朱邪赤心及吐谷渾、韃靼、契苾的酋長等,共二十餘萬人,率部往征。
龐勛進兵圍泗州,又陷盱眙以北之都梁城,俘官兵五千餘人,佔據淮口,截斷了漕運路線,威逼長安。康承訓力保宋州不失,龐勛分兵陷滁州、和州,北破沭陽。戴可師率三萬兵馬往救泗州,圍困都梁城。龐勛用謀士周重之計謀,夜襲唐軍,誅殺戴可師,得脫者僅數百人,唐廷震驚。
其時,江淮與中原往來糧運、京貢均由水路經壽州,龐勛破戴可師部,乘勝遣兵圍壽州,運路再次斷絕。龐勛兵攻海州,圍壽州,均敗。康承訓以沙陀騎兵為前鋒東進,連敗龐勛部將王弘立、姚周。姚周兵敗退至宿州,宿州守將梁丕素與姚周素有私怨,竟將之殺死。豐縣守將孟敬文兵多強悍,卻見死不救,致使兵敗。龐勛異常惱怒,將孟敬文誘之徐州,半路遣“銀刀軍”殺手刺死。
在周重的謀劃下,龐勛於徐州召集部屬,大會天下英雄,自稱“天冊將軍”。謂與會者道:“諸君明鑒,勛自桂林北歸,受朝廷壓迫,無奈行此下策。自此,勛與諸君真反也!”遂誅殺節度使崔彥真,兵出徐州,至豐縣,擊敗北面唐軍。淮南節度使馬舉星夜馳援,大破徐州兵,誅殺王弘立,解泗州七月長圍,唐兵氣勢大盛。
此時,下邳鄭鎰、蘄縣李袞、沛縣朱玖卻落井下石,相繼降唐,宿州張玄稔乃唐徐州舊將,謀殺張儒,舉城歸唐,引唐軍陷符離。龐勛西攻康承訓,在柳子大敗,退回徐州。康承訓領兵追擊,龐勛命徐佶守徐州,引兵西走。康承訓在張玄稔的引領下,進破徐州,殺徐佶等人。康承訓下令,圍捕桂林戍卒親族,凡有一絲牽連,格殺勿論。一時間,牽連甚眾,血流成河,無辜被誅殺者,竟有數千人。
康承訓又令沙陀騎兵繼續追殺龐勛,龐勛血戰不敵,兵敗被殺,自桂林北歸,凡一年三個月。部將吳迥困守濠州,亦敗死,余部散落民間,活動於兗、鄆、青、齊之間。
周重帶着十餘位銀刀軍殺手,正自四處招納江湖中人,因此得以脫逃。龐勛敗亡后,周重暗中糾集桂林戍卒殘部,以銀刀軍殺手為主,徐州戍卒為輔,自創徐州雲龍山“銀刀閣”,專事行刺王式、康承訓、李國昌等朝廷將佐。但鑒於黃霸的江湖禁令,不得已放棄刺殺王式。但對康承訓、樓茂郟、張玄稔、李國昌以及背叛誓盟的江湖豪紳鄭鎰、李袞、朱玖等人,大肆追殺,無死不休。
十餘年間,“銀刀閣”刺殺無數,幾乎將敵手獵殺殆盡。由此,“銀刀閣”名震江湖,周重之名,更是令人聞風喪膽。此番,周重再遣殺手入京刺殺康承訓,自己則親自前往太原刺殺沙陀部人李國昌。
沙陀部乃西突厥的一個部落,姓朱邪。吐蕃佔據河西走廊后,沙陀部歸附於吐蕃,得遷甘州。時吐蕃常與甘州回鶻兵戎相爭,畏沙陀部悍勇,恐與回鶻合,遂欲遷至黃河以北。沙陀部首領朱邪盡忠與子朱邪執宜誓不相從,於唐元和三年(公元808年),率部眾三萬人東遷入唐。吐蕃派兵追殺,將要到達靈州之時,朱邪盡忠與子朱邪執宜為保護部族,拚死血戰,擊退吐蕃追兵后,朱邪盡忠戰死,朱邪執宜重傷,部族僅余萬人。唐憲宗憐其孤苦,使定居鹽州。翌年,吐蕃與唐和,遷沙陀部到定襄川,沙陀部朱邪執宜死,子朱邪赤心嗣位,遵遺囑,事大唐,屢出兵助唐平亂。
當剿滅龐勛后,蔚州刺史、沙陀部首領朱邪赤心因平亂有功,唐懿宗賜其名為李國昌,任大同節度使。朱邪赤心武功高絕,勇猛無敵,人稱“赤馬將軍”。
朱邪赤心的長子,其年僅十五歲,亦隨父征討龐勛。因其獨目,人稱“獨眼龍”,善騎射,有百步穿楊之功,軍中以為“飛虎子”,亦隨父更名李克用,在沙陀三部落及奚、突厥、吐谷渾、韃靼、契苾五部中,威名赫赫。
周重曾屢次派殺手刺殺李國昌父子,均無疾而終,還折損了多名高手。當周重踏足太原城時,不料事泄被圍,周重浴血殺出重圍,僅以身還。
周重簫不離口,從駝背上飄然而下。麻衣人倏忽退至他的身後,身法飄忽詭異。
一曲終了,一縷仙音裊裊散去,餘音繞梁。周重面色沉肅,聽罷麻衣首領的訴說,一雙銳利如鷹的眼眸掃視了一眼王式和其身後的黑衣人,眉頭微鎖。
片刻,周重的眼眸望向康承訓,嘴角浮起一抹冷笑。當他看向黃巢時,滿面烏雲盡散,笑吟吟地道:“黃大俠!久仰大名,一直緣慳一面。今日相見,幸何如之!”黃巢“哈哈”大笑:“閣主高風亮節,黃巢欽慕已久。”
周重面色再度沉肅,緩緩道:“周某有個不情之請,請黃大俠給我們兄弟做個見證,也給死難的銀刀軍兄弟和他們無辜喪命的親眷一個公平。”黃巢喟嘆一聲,道:“閣主說遠了。其實,這些年來黃巢也是被人戲弄於股掌之間而不自知。唉!枉為小人也!”
麻衣首領忽然渾身一顫,森冷的聲音,刺人心魂:“眾家兄弟,十二年了,我們終於等到為你們報仇雪恨的日子了。”黃巢聞聽,不由汗顏,若不是父親貪圖杏兒的寶藏之密,一廂情願地發下一紙英雄帖,何至於“銀刀軍”十餘年深仇難報?
周重終於長舒了一口氣,解除了不能誅殺王式的桎梏,當可放手一搏了。“康承訓!徐州之恨、龐公之仇,今日就一併了結了吧!”周重眸中精芒漸漲。康承訓陰沉着臉“嘿嘿”冷笑道:“窮山惡水出刁民,徐州之民素來不知安分守己,仗着有些武力,盜亦為民,民亦為盜,民盜勾結,殺官掠府。若依本官之意,當盡除之。”
周重目光沉鬱,痛入骨髓:“銀刀軍、徐州戍卒,哪一個不是為朝廷效力之人,何來盜匪?徐州之民,何罪之有?你們竟一而再、再而三地屠戮殘殺他們,致使徐州之地,十室九空,民不聊生。有道是:為人莫做虧心事,舉頭三尺有神明。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康承訓冷哼一聲:“周重!有種自己來報仇,何必假手於人?這些年來,你屢次暗中指派殺手行刺本官,你當本官不知嗎?”
周重忽然仰天“哈哈“大笑:“不用假手,周某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