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冤家路窄

第四節 冤家路窄

唐乾符元年(公元874年),初夏。長安東城,武德巷。

一柄長約二寸、薄如蟬翼、狀若柳葉的飛刀,“嗖”地射向王式,王式舉劍一撥,“奪”的一聲,飛刀釘在他身後的門楣之上,余勢未消,兀自“嗡嗡”地發著顫音。

王式面色一變,失聲道:“柳葉飛刀。”與之打鬥的紅衣美婦劉杏兒,緊咬牙關,柳眉倒豎,握劍的手微微顫抖,一雙妙目,死死地盯着相貌儒雅、頭髮花白的王式,一語不發,滿含仇恨。

劉杏兒的身後站着一位輕袍緩帶的冷峻男子,右手指尖處還夾着一柄飛刀,見王式不再上前追擊劉杏兒,便亦凝刀不發。

“十三年了,你究為何故,對老夫死纏爛打?記得當年,你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一見面,就劈頭蓋臉的亂刺,以命相搏。如今,你已嫁為人婦,何以仍是如此不顧性命?這些年,老夫看在你使的是‘盤龍劍法’的份上,無意傷害於你。雖然你的劍法提升很快,但想超越老夫,恐非易事,你明年再來吧!”王式淡淡地說道。

王式凝目望向她身後的男子,見他不過三十四五歲年紀,高額深目,相貌奇特,心中一動,道:“老夫如果猜得不錯的話,閣下可是姓段?”

男子淡然答道:“蒼山洱海,蝴蝶泉,在下段智吉。”

王式一驚,問道:“閣下是‘飛刀將軍’段宗信的後人?”

段智吉不置可否,沉聲道:“‘神劍魔刀鬼畫戟,天槍地斧奪命鉤。’王將軍乃是‘京城六虎’之首,武功卓絕,劍法超群,難怪內子不是你的對手。”話音未落,已拉過劉杏兒,轉身揚長而去。

長安城西,咸陽橋畔。

段智吉負手看着劉杏兒由懷中取出靈牌,立在一方青石上,點燃香燭、擺好果品、手端祭酒、跪倒塵埃,哽咽道:“爹爹!女兒無能,這次又未能與你報仇雪恨。”將酒灑在靈前,不由淚如雨下。

此時,由官道上快馬馳來四人,當先一位三十歲左右的黃衣男子,馬未停,已是飛身下馬。“杏兒!這次怎麼這麼快就要走?”劉杏兒款款起身,回首喚道:“黃大哥!”

黃巢看着劉杏兒凄楚的神情,心頭大痛,柔聲道:“還是讓大哥幫你吧!”

劉杏兒斂容道:“如若大哥出手,何能十三年血仇難報?”杏兒淚光瑩然,接着道:“若不能手刃老賊,杏兒何以面對死難的父老鄉親?”隨即,喚過段智吉,羞澀地道:“黃大哥!這位就是杏兒的夫君段智吉。”

黃巢上前握住段智吉的雙手,“哈哈”大笑道:“久仰大名!柳葉飛刀,天下第一。”段智吉微笑道:“內子這些年有勞黃大俠照料,段某感激不盡。”

王式仰頭望着門楣上,在驕陽下閃着詭異光芒的飛刀,若有所思。

這時,身後有人笑道:“南詔國白蠻段氏的柳葉飛刀,垂名江湖百餘載,威震武林,王兄何以將它釘在自家的門上?”

王式不用回頭,就知道是高駢。高駢乃禁軍耆老高崇文之孫。高崇文武功高絕,為人謙和。唐貞元二十一年(公元805年),因雄霸西川二十一年的節度使韋皋死,支度副使劉辟自為留後。朝廷遂招之入朝,劉辟不肯,任之西川節度副使。翌年,劉辟求領三川之地,不得,叛陷梓州。宰相杜黃裳推薦神策軍使高崇文討伐劉辟。高崇文連戰皆捷,入成都,擒劉辟,朝廷遂以高崇文為西川節度使。唐元和二年(公元807年),高崇文以水土不服為由,請求內調。遂以宰相武元衡代之,改任高崇文為邠寧節度、京西諸軍都統,位高權重。

高駢家學深厚,在“京城六虎”之中,排名第二,掌中一口青龍刀,使得如瘋如魔。

王式盯着柳葉飛刀,嘆了一口氣,道:“你可知是何人所為嗎?”高駢沉吟道:“能使王兄忌憚三分,段氏門中非‘飛刀將軍’段宗信莫屬。”

王式回過身來,微微搖頭:“高賢弟差矣!江山代有人才出啊!”高駢輕“咦”一聲,道:“段氏門中又出高人了?”“段智吉恐怕尤勝段宗信。”王式目光深邃地道。

高駢不由笑道:“你我二人都曾經略安南,這南詔小國,又能翻什麼大浪?”王式搖頭道:“南詔國鄭、段、趙、楊、董、高六大家族,深不可測。蒙世隆手下六大清平官,十二位大軍將,五位大總管,更是威名赫赫。朝廷屢剿不平,賢弟可不能小覷啊!”

高駢眉頭一皺,道:“段智吉入京,所為何來?”王式道:“他是陪那女子一道來的,好像段智吉就是當年娶她之人。”高駢詫道:“那女子嫁的不是黃巢?”王式目光深邃,默默地點了點頭。

高駢憂心地道:“十三年了,那女子年年來找你比拼,你難道不煩?王兄歷來殺伐立斷,怎麼起了憐香惜玉之心?如今,又知她聯手了南詔的段氏,恐怕後患無窮啊!”王式心中隱隱一痛,這個女子註定了要糾纏自己一生一世。

長安城,鎖春樓。

段智吉望着黃巢四人,知道他們在江湖中,名聲顯赫。

黃巢這些年,除了年年上京趕考,就是浪跡江湖,交遊天下,人稱“江湖遊俠”。黃霸欲令其承受衣缽,無奈黃巢無意販夫走卒之流,依舊我行我素。黃巢武功高絕,仗義疏財,四海漂泊,身側總是有三個人跟隨,就是江湖人稱“三棵樹”的林言、朱溫和張全義。

林言是黃巢的外甥,卻比黃巢年長六歲,心冷似鐵,人稱“閻羅王”。朱、張二人同齡,都只有二十二歲,本是黃巢的貼身小廝,經黃巢和林言十餘年的指點與教導,駸駸然已是江湖中一流的武功高手。朱溫靈敏機變,張全義沉穩練達,相輔相成,成為黃巢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劉杏兒端起一杯醇酒,站起身來道:“黃大哥!當年你就是在此給杏兒送別。大哥的情義,杏兒無以為報,只有來世結草銜環。”黃巢“哈哈”大笑,道:“你當年遠走南詔,投奔段氏,大哥沒有攔你,看來是對了。你此生有段兄這等英雄豪傑照顧,亦了了為兄一樁心事。”

劉杏兒忽然眼圈一紅,恨恨地道:“只是那老賊武功蓋世,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報此不共戴天之仇?”言罷,淚水潸然而下。黃巢黯然道:“杏兒!如果不是你執意要親手殺死他,又何必等到今日呢?江湖黑白兩道,十餘年前就下了必殺令,對王式一門,格殺勿論!”

段智吉忽然冷笑一聲,森冷地道:“好個姦猾的王式!”劉杏兒不由詫異地問道:“段郎此言何意?”段智吉微微哂笑,卻不點破。

這時,林言開口道:“王式正是利用了我們,得以苟延殘喘至今日。”

劉杏兒左右看看,異常吃驚,卻理不清頭緒。

朱溫微微一笑,道:“黃幫主一紙英雄帖,號令天下武林,王式非劉杏兒莫屬,這豈非成了王式的一根救命的稻草、一道護身寶符?”劉杏兒如夢方醒,道:“怪不得和老賊一比拼到關鍵時刻,他總會劍下留情,亦不傷我性命,並叮囑我明年再來,原來如此!”

掌柜寒冬冷眼看着黃巢等人,眼中露出一股懾人的光芒,一閃即沒。他與黃巢等人相交亦有十餘年了,幾乎每年都會在此會面。雖然未曾深交,卻也是無話不說的朋友。黃巢看到寒冬眼裏的精芒,不由心中一動,卻不點破。

眾人正自說到緊要處,忽聽門外有人森冷地喝道:“莫要走了樓內的一眾反賊!”眾人大驚,衝出鎖春樓。掌柜寒冬卻沒有動,只是靜靜地端着酒盅,若有所思地望着門外。

夕陽下,王式與高駢帶領着百餘名馬步親軍,已圍住了鎖春樓。

王式悠然地道:“看樣子你們已經洞悉了老夫的深意,既然如此,就休怪老夫無情了。”

劉杏兒一見王式,恨得渾身戰慄,道:“老賊!你這個小人!竟被你愚弄了一十三年,我恨不能食爾血肉。”王式面不改色,淡然道:“老夫本非君子,你們這些自稱俠義之人,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愚不可及,與老夫何干?”

這時,一人“哈哈”笑道:“說得好!說得好!王兄不愧‘京城六虎’之首,兄弟五體投地!”說話間,一個瘦長身材的錦衣男子分開眾親軍,出現在眾人面前。

高駢莞爾一笑,道:“康兄不在家中養傷,怎有閑情來此看熱鬧?”康承訓乾瘦的臉上略顯蒼白,一雙深凹的眸子,精光閃閃。忽聽人叢外又有人笑道:“有熱鬧,怎能少了我們兄弟?”說話間,一行三人擠進場中,黃巢等人不由大驚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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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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