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太奶向菩薩的傾訴
從水生有記憶的時候開始,長輩們傳說的第一件事就是上祖分家。
曾祖父的那個時代,水生的家曾是一個大戶,曾祖母在世時常愛給重孫們誇耀:“我年輕時穿的是綾羅綢緞,手腕上戴着翠綠的玉環,手指箍着金***,耳朵掛着金墜子,走路踩的青石板,住的是公主房,吃的是山珍海味,睡的綉緞被子棕綳床……”到了爺爺這一代時,家道已經衰落。曾祖父先逝,曾祖母八十二歲而終。曾祖母有四個兒子,最偏愛的是老四,分家的時候家中所有的值錢的家財都被老四偷偷拿走;明處的田地、房產、傢具,曾祖母還給老四多分了一份,理由是她在老四家生活。
老四從小就讀書寫字,後來成為當地的才子;又得陰賜很快暴富起來。所謂“人得偏愛而發跡,馬吃夜草而增肥”。老四其所以成為才子,又成為當地的庶民地主完全是與太奶的偏愛和陰賜是分不開的。
農村人常說,人讀書越多心眼越多;人越有錢越吝嗇。老四正是這類的人。曾祖母在老四家吃住,起初還算可以,久而久之,老四就覺得曾祖母是個負擔。由此常給曾祖母發脾氣,吃飯時他與妻子兒女們坐在一邊桌上,七碟子八碗地大吃大喝;他們吃完后剩下的湯菜才讓曾祖母去吃。
有一年的八月十五,他們一家大小團團圓圓地吃完大魚大肉后,才讓曾祖母去吃剩下的魚頭和肉骨頭,曾祖母為此大發了一頓脾氣,嘴裏不斷地說著:“孽障!孽障。。。。。。不孝的子孫。。。。。。”老四的妻子聽見后說:“你嫌這兒不好,你還有老大、老二、老三,你到他們那裏吃住去嗎!去!去!去!”
曾祖母聽后,頓時感覺手腳發麻,搖搖晃晃地進自己房子去了……
老四看到這種情景,他沒有到曾祖母房子去,只是在院子放大嗓門叫喊:“都給我走!都給我走!”
曾祖母一個人在房裏手捂着心口,只是跺腳流淚。她畢竟是受過封建禮教熏陶過的大戶人家的婦女,她明知自己的兒子是個不孝子、喪了天良的人,她也不肯將這一個又一個的切骨之痛傳揚出去——“家醜不可外揚”啊!當然,她心裏也清楚這是自己親手釀成的苦果,只能將眼淚往肚子裏邊咽。到了這個時候她也想到老大、老二、老三那裏去住;但是,分家時說得清楚,給老四多分的那一份子就是讓老四養活自己的;而且自己又給老四那麼多的陰賜,怎麼又好去他們那裏去住呢!
後來,聽說曾祖母睡了三天不吃不喝,老四這時候才有點怕了。儘管如此,老四還是不願意讓曾祖母在他家住下來。他覺得兄弟四人中老三最實成,他便去了老三家裏,見了老三后只是流淚不吭聲。
老三問:“你怎麼了?”
老四嗚咽着說:“三哥,媽媽實在和我過不下去了,整天啃我這也不是那也不是;給她吃肉,她說她念佛吃齋,還罵我是個敗家子;做兒子的不敢吭聲也罷了,可是媳婦好好服侍她,她也生氣,給她茶喝,不是嫌淡就是嫌苦,不是嫌熱就是嫌涼……經常罵媳婦是‘掃帚星’,要剋死她。近幾年來她老人不知怎的總愛生氣,一生氣就不吃飯,一睡就是好幾天,我真怕母親有個三長兩短,我真的擔當不起呀!三哥,分家時母親多給我分了三畝地,我願意將這三畝地再退給你們;或者我每月將母親的生活吃用分給你們,我們四家輪流管。你與大哥、二哥商量一下,怎麼辦都行。”
老三是個老實人,聽了老四這麼說后,心裏也想,是不是老人年紀大了,也許就啰唆了。老三沒有再多想,順口便回答說:“好吧,我和兩個哥哥商量一下再說,你先回去。”
後來兄弟四人坐在一起,商定老四給三個兄長各退一畝地,母親輪流管,先由老大開始,以次而行,每家一月。
老四就是這麼簡單地將老娘打發給三個兄長了。三畝地對暴富的老四來說算不了什麼,而且母親一年只在自己家生活三個月,老人有個病痛在那家那家管,老了送終且由四家分擔。這一切,當然老四是心裏喜不自盡了,回家后竟然得意忘形抱上自己的兒子在院子旋風般地打了十幾個轉轉,直到他發現孩子發了白眼,這才驚慌失措……這是樂極生悲,也許是報應!後來他的孫子們盡生了一些殘缺不全的傻瓜子女,這是后話。
曾祖母由四家分管后,開始還可以,心情比過去好多了,從此開始念佛吃齋。她萬萬也沒想到月有大月小月,到大月的最後一天,也是老四首先發話,他覺得自己多供養一天還是吃虧,所以,大早晨就將老人送到老大家去了。此例一開,家家仿效。可憐的曾祖母每逢大月最後一天便沒有地方吃住,後來還是老三實在看不過眼,將曾祖母留在自己家裏頤養天年。曾祖母在老三家終日燒香拜佛,很少言語,她內心世界是很複雜的,也是很痛楚的。直到她臨終坐化於菩薩像之前,向菩薩將這一切的一切傾訴完畢之後,便合眼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