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新生
“盧醫生,病人已經失去了生命特徵。”
“準備電擊。”
“等等,生命特徵又出現了。”
“滴……滴……滴……”
“血壓多少?”“80”
“脈搏多少?”“60”
“病人狀態已經穩定,繼續手術。”
陌生的對話依稀在耳邊響起,陸凌西模模糊糊的睜開眼,恍惚看到了頭頂炙亮的燈光。他輕微的動了動腦袋,感覺頭沉的厲害,只能小幅度的傾斜着,隱隱看到了四周重重疊疊的人影。
“這是哪裏?”
陸凌西茫然的想着,努力的睜開眼想要看清楚周圍。視線所在一片模糊,他吃力的眨着眼睛,記憶的片段閃現,對了,這裏是醫院。他正在做手術,哥哥的身體又出了問題,醫生說哥哥是急性腎衰竭,他作為哥哥同胞hla相合的配型者,是最好的移植人選。
陸凌西閉上眼,母親抓着他手哭泣的樣子彷彿就在眼前。
“小西,你哥哥的病情加重了,你是唯一能救他的人,你會救他的對不對?”
父親站在母親的身後,臉上的神色晦澀複雜,他看看父親又看看母親,聽話的點了點頭。
“好孩子!好孩子!”
母親的眼中驟然閃過一道亮光,用力的抱住他,就像是溺水之人抱住了最後一塊浮木。他安靜的依偎在母親的懷裏,如同過去每一次哥哥身體出了問題,需要他躺上手術台一樣。他是母親口中的好孩子,他存在的價值就是為了哥哥,他一直都知道。
陸凌西十八年前出生於中京的陸家。父親陸廣景是陸家的幼子,母親黎采盈是黎家的長女,兩人郎才女貌門當戶對,陸黎兩家的聯姻不知道羨煞了多少人。可世間怎會有十全十美?陸廣景和黎采盈的第一個孩子陸唯安在七歲的時候被查出患了慢性粒細胞白血病。最初的檢查結果出來時,陸唯安的病情還處於慢性期。陸廣景和黎采盈帶着陸唯安看遍了各國的醫生,得到的結論無一不是唯一的治療辦法只能是異體移植。
慢性粒細胞白血病的慢性期有3-4年的時間,這段時間足夠陸家為陸唯安找到合適的捐贈體。但相比沒有血緣的捐贈體,醫生更建議陸廣景和黎采盈再生一個孩子,利用新生兒的臍帶血提取幹細胞來救助陸唯安。醫生說的十分實際,即使陸唯安移植成功,也不能保證日後不會複發。白血病移植成功后的複發率十分高,與其每次都要尋找合適的捐贈體,還未必能找到,他們再生一個孩子是最好的選擇。在醫生的建議下,陸廣景和黎采盈通過了精密的基因匹配技術孕育並生下了和陸唯安的基因完美配型的陸凌西。
從出生的那一天起,陸凌西就是為了哥哥陸唯安而活。他是哥哥的影子,哥哥治病需要的“藥品儲備庫”,臍帶血、幹細胞、骨髓……只要是哥哥需要,他都會安靜的躺上手術台。直到這一次……
“小西,這是最後一次,我保證。”
在陸凌西答應捐贈的那個晚上,陸廣景一個人出現在了他的房間。和黎采盈全部心思都在患病的陸唯安身上不同,陸廣景盡量做到對陸唯安和陸凌西一視同仁。
看着從小就乖巧聽話的兒子,陸廣景艱難的做出了他的保證。陸凌西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睜着一雙黝黑的眼睛定定的看着陸廣景。
陸廣景從陸凌西的眼中看不出任何的情緒,沒有高興也沒有不高興。他想要陸凌西開口說些什麼,但陸凌西只是沉默的看着他……陸廣景狼狽的移開了視線,小心翼翼的摸了摸陸凌西柔軟的頭髮,像是保證又像是承諾道:“小西,這次手術之後,父親就送你出國讀書。”
出國讀書?對陸凌西而言,這實在是一個太過遙遠的夢想。從他小學三年級那次車禍之後,母親再不肯讓他離開她的視線。她為他請了家庭教師,安排他在家裏上課。他理解母親是在擔心他的身體,但更相信母親是擔心他萬一出事後,來不及再生一個孩子救哥哥。
“陸凌西你不是誰的附庸,你該擁有屬於自己的人生。”
“小西,這是最後一次,我保證。”
蘇醫生的話和父親的話交替在腦海出現,陸凌西緩緩的閉上眼,再一次感覺到了濃重的疲憊從心底泛起,如果這真的是最後一次就好了……
“醫生,我兒子怎麼還不醒?你不是說做完手術一兩天就能醒過來嗎?這都快要一個禮拜了,你們醫院是不是想要多收錢?”
“這位家屬,病人手術十分成功,目前的昏迷屬於身體的自我修復,應該很快就會醒來,你再耐心等等。”
“等等,怎麼等?你知道住一天院要花多少錢嗎?你們醫院這麼黑心,我兒子一直不醒,你們是不是要給我一個說法?”
“這位家屬……”
鳳城第一醫院住院部,醫生無奈的看着眼前撒潑的女人,頭疼的厲害。眼前的女人叫王淑秀,是二十床病人的母親,從病人住院到今天,王淑秀沒有一天不鬧騰。不是嫌棄護士態度不好要投訴,就是質疑醫院多收錢。負責二十床的護士和醫生都被她攪合的苦不堪言。幸好她每天只有下午才出現,一到晚上就不見了人影,忍過了一兩個小時就好。
“醫生你說呀,我兒子為什麼還不醒?”王淑秀柳眉倒豎,拉扯着醫生不讓他走。
醫生尷尬的想要掙脫王淑秀,又不敢動作幅度太大。實在是王淑秀穿的太少,一件黑色的低胸包臀裙,醫生感覺略一掙扎就有被罵流氓的可能。
同病房的其他家屬沒有一個上前阻攔的,全都是興緻勃勃的看着好戲。二十床的病人是一個十八歲的少年,別看王淑秀一口一個兒子,但就面相看起來她實在不像是一個有這麼大兒子的母親。
有句話說得好,美人哪怕是撒潑都是可以被原諒的,王淑秀就是這樣的一個美人。她今年四十二歲,但看起來完全是三十齣頭的樣子。柳葉眉、丹鳳眼、高挑豐滿的身材,只要不說話一舉一動無一不是風情萬種,可惜一說話就暴露了她的本質。再加上她一身風塵氣,同病房的家屬雖然願意多看她幾眼,但卻是不願意和她打交道的。
王淑秀同醫生的拉扯間,二十床上的病人開始慢慢有了動靜。
陸凌西閉着眼,只覺得耳邊嗡嗡嗡吵得厲害。不知道是不是手術的後遺症,他的頭就像是被鋸子左右拉鋸一樣,隱隱的生疼。陸凌西掙扎的想要抬起手,四肢似乎不怎麼聽從他的指揮,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也只是食指稍微的動了動。
“好吵!”陸凌西試圖開口,但嗓子好像被什麼堵着說不出話來。
“咦,動了,動了!”有人大聲的喊着。
“王淑秀,你兒子動了。”另一個聲音提醒道。
正在和醫生拉扯的王淑秀飛快的放開了醫生的手,幾步衝到了病床前。
“陸凌西,你個小王八蛋,你生來就是要氣死老娘的是不是?”
“陸凌西,陸凌西!”
王淑秀連喊了兩聲,床上的人還是沒有動靜。她頓時不滿的看向了周圍,雙手叉腰高聲道:“哪個混蛋說我兒子醒了?你們來看看,醒個毛?”
之前出聲的兩個人想要說什麼,又忌憚王淑秀罵人的功力,無奈的認了慫。王淑秀轉頭一看,醫生已經趁着這個空擋離開了,頓時更加不滿起來。只覺他們是在忽悠她,為的就是討好醫生,立時就要開嗓罵人。
“好吵!”陸凌西努力了無數次終於說出了口。他以為自己很大聲,但落在周圍人耳中實在無異於喃喃低語。好在這會病房沒人說話,王淑秀聽個正着,立刻俯身趴在了他的面前。
“兒子,兒子,陸凌西,小王八蛋!”
一疊聲的叫下來,病床上的少年終於睜開了眼。
王淑秀高興的笑了起來,“小兔崽子,你想急死老娘是不是?”
陸凌西茫然的眨眨眼,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張陌生的臉。他認出了這個聲音,就是這個聲音一直在他的耳邊吵鬧着。
王淑秀看到陸凌西醒來,一直提着的心終於放下。她興奮的對着陸凌西說著:“小王八蛋,他們都說你不行了,就老娘不信邪,你看你不是救過來了嗎?老娘養你這麼大,還一天都沒享過你的福,你要是不行了,老娘這麼多年不是虧本了。你個死鬼老爹不知道又死哪去了,這些日子連面都沒露過。你可記住了,你住院這麼多天,花的可都是老娘的血汗錢。”
眼前的女人一直在不停的說著,他說的每一個字陸凌西都聽明白了,可合起來卻是完全不知道對方的意思。他看着女人的嘴一張一合說個沒完,終於趁着空隙艱難的問出了他的問題。
“你是誰?父親和母親呢?”
“小王八蛋你說什麼!還父親和母親,你又想騙老娘什麼?”王淑秀柳眉一挑,一巴掌順手拍在了陸凌西的頭上。
“不能打頭!”拿着葯進來的護士急急的喊着,可惜她晚了一步。
王淑秀一巴掌拍下,陸凌西在睜開眼睛幾分鐘之後,又一次陷入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