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 第1話 我在303等你!
初秋的空氣里夏日餘熱尚未散盡,羅蘭德學院卻迎來了一個新的學期,連草地邊的車道都像瀰漫著一股子新鮮的味道。
“又是一個全新的開始。”
特地趕來歡迎新生的寢室督導老師——君憐伊望着嶄新的校舍不免感嘆起來:“老生畢業,又換來一批新鮮的血液,真是一個完美的序曲。”
他雙手交握微闔上眼開始向耶酥基督祈禱:“神聖的主啊!請你為我祝福,希望這批新生個個乖巧可人,決無不良嗜好和特殊癖性,希望我可以順順利利地教完他們這四年——阿門!”
祈禱完畢,他的周身充斥着神的力量,他邁着大步堅定地向寢室區走去。不遠處,一個黑點飛馳而來,速度之快差點讓君憐伊老師再次祈禱。
近了!近了!原來是輛黑色敞篷積架,它打開的車窗里露出一個黑乎乎、毛茸茸的腦袋——這屆學生中有黑人嗎?君老師狐疑地蹙起眉,定睛望去。
對方似乎有意讓他瞧個仔細,車減速行駛緩緩地停在了他身邊,這下君老師真的可以看個仔細了——“黑人”的腦袋上有一對尖尖的耳朵,還長着一雙綠汪汪的大眼睛,甚至還伸出了舌頭!——呃,說實話,這位學生長得真的很像貓科動物——貓?
但仔細看他其實並不是貓,不!應該說它、它的體型比貓大了若干倍,它……它是一隻晃着亮晶晶食肉牙的豹子!黑豹子!碩大且黑亮的豹子!
他敢發誓,他在這隻黑豹子的眼中看到了食慾,那是我們餓了三天去餐廳時都會散發出的光芒。“主啊!請你救救你的信徒吧!主……”
“請問,303寢室是在這個方向嗎?”
一道醇厚的男中音代替了耶酥基督的福音灌至君憐伊耳中,是個從大黑豹身邊探出腦袋來的男子。看樣子是剛來報到的新生,穿着簡單的黑色短袖T恤,手掌隨意地擺放在駕駛盤上,在這一份隨心所欲的舉止里卻透着男性特有的魅力。
只是這一眼,就讓君老師忍不住打量起這位即將成為他管理對象的學生——他那高挺的鼻樑配上一雙俊朗的黑眸,閃爍出神秘莫測的光彩,濃重卻優雅的劍眉洋溢着青春的活力,唇角微微向上揚起,在不動聲色的瞬間發揮着令人屏息的威嚴。
俊男配黑豹,這畫面簡直比美女配香車還奪人雙目。
出於寢室督導的自覺,君老師盡量穩住心神,拿出老師該有的鎮定點了點頭。“你是說303寢室?一直開,看到一片花圃,那後面就是了。”
“多謝!”
那個“謝”字尚未流進君憐伊的耳膜,高性能積架已經一鼓作氣再度化為一個黑點消失在視野的盡頭。它超速帶走了君老師對剛剛那位新生的好感,朦朧中他有一個預感:這屆學生的寢室管理將比歷屆都要難,而且是難上加難,難如上青天。
主啊!請賜予我力量吧!
“少堂主,難道你真的要一個人住在這裏?”薄薄脆脆的女聲透着擔心,誰叫她是少堂主的隨身侍從朵貓貓呢!
“那麼,你要陪我住進男生寢室嗎,貓貓?”男性嗓音完全是調侃。他正是朵貓貓口中的卓冠堂少堂主,那個讓君憐伊聯想起香車美人的大一新生——卓遠之。
微微笑了一下,“貓貓,算起來,你做我的侍從已經有……五年了吧?”上前一步,他近距離打量着她,眼底閃
過一種莫名的情愫。好快啊,五年的時間已經在他的眼前飛逝,他尚未留意,她已經從一棵乾巴巴的豌豆苗變成成熟而有魅力的女性了——雖然這話聽起來好像他隸屬於好色的大叔級別!
朵貓貓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別用你那張騙死人不償命的惡魔臉靠近我,我對你追女生的手段了如指掌,你在我面前的魅力指數,也就和阿貓差不多吧!”
別怪她對少堂主無理,實在是他素行不良。就算她的確是他從孤兒院裏收養的,但是真實情況如何呢?
那是五年前,這傢伙和堂主一起去孤兒院捐錢,話說那時候他豢養的一隻貓咪剛剛死去,多半是心情不好的緣故,他獨自一人神情黯淡地坐在走廊上,害她同情心四起,以為他和她一樣是被遺棄的小孩,還雞婆地跑去安慰他。
結果!結果這傢伙覺得她很像他死去的那隻貓咪,二話不說便跟孤兒院談起了收養問題。她就這樣糊裏糊塗進了全球最大的黑幫組織“卓冠堂”,還莫名其妙成了他大少爺的侍從,更有了這個別具一格的名字——朵貓貓!
一切只因為她像他死去的那隻貓!她生命的價值就等於一隻貓!——是人就難以忍受這樣的恥辱啊!
讓她慶幸的是,倒霉的也不止她一個。為了撫育他那顆“痛失愛貓”的心,堂主又送了他一隻大黑豹。這傢伙起名字的水準依然沒什麼長進,明明是只身材龐大的黑豹,他硬管人家叫“阿貓”,真是!
“阿貓,咱們到了。”卓遠之將車停在303寢室門口,打開車門,不等他吩咐,阿貓已自顧自走向後備箱,等着為主人提行李。
然而——
“阿貓,這個箱子!阿貓,這個包包!”命令着龐然大物的不是朵貓貓,也不是卓遠之,而是一隻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虎皮鸚鵡,此刻它正扇動着漂亮的羽翼聒噪地命令阿貓拿行李。
看到這副情景,即使是一向處世不驚的卓遠之也不覺有些呆愣,要知道這隻名為“無語”的虎皮鸚鵡只聽一個人的話,那就是它的主人、卓冠堂專職占卜師——八卦。
八卦!“每卦必准,一日只八。”
凡是江湖中人都知道,不可以小看這個名字,這位卓冠堂的占卜師,其卦簡直已經到了神乎其神的地步。
至於他的年齡,那是一個比他的神力更加神秘的問題。看上去他好像剛滿二十歲,消瘦的身形酷似古代隱士。在卓遠之的記憶里,似乎從第一次見到八卦起,他老人家就是這副尊容,轉眼十二年過去了,他怎麼一點變化也沒有?是駐顏有術還是法力無邊,身為少堂主的他也不得而知。更讓卓遠之疑惑的是:這隻虎皮鸚鵡好像也有着不死之身,居然陪了它主人這麼些年,而且至今依然健在,簡直——永垂不朽啊。
見到無語,卓遠之幾乎敢肯定八卦就在這附近。“八卦,出來吧!”
只聽無語嘰嘰歪歪地叫着:“主人在你背後!主人在你背後!”
朵貓貓瞧了瞧少堂主的身後,八卦大師果然守在那兒呢!
對了,這個就是八卦大師另一個特殊的癖好:他喜歡來無影去無蹤。你眨眨眼睛,可能他就站在你身邊;你再撥撥睫毛,他又和他的虎皮鸚鵡一起消失得乾淨——但是別將這當成多麼偉大的魔力,只要附近存在遮蔽物你也能辦到,事先躲好再按規定時間跳出來應該也可以保持這樣的神秘性。
一手環胸,卓遠之一手托着下巴,“占卜的結果怎麼樣?現在可以說了吧!”
“仇敵。”
仇敵?什麼仇敵?什麼樣的仇敵?什麼時候出現?什麼地點出現?卓遠之維持着剛才的動作,左眉輕挑,不要動氣,不要動氣!他安慰自己,也沒有繼續問下去的意圖,因為相處了十二年,他已經太清楚八卦說話的方式了,不知道是不是為了顯示出占卜師的神秘感,所有的說話總是一個詞一個詞的,極少出現完整的句子,就是有也是言簡意賅的簡單句,跟詞差不多。
既然問了也是白問,還是聽無語解釋吧!
花哨的虎皮鸚鵡終於逮到了發揮語言特長的時機,嘰里呱啦地說開來:“啊啊,主人說少堂主邁着整齊的步子前往乾淨、舒適、遼闊的303寢室,啊啊,在那個充滿迷人芳香的三度空間裏,你將遇到一個過往的仇敵。啊啊,孔子曰: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啊啁,記住,他不屬於現在,只屬於今天以前的時間裏。啊啊,當然,說是仇敵也不太準確啦!因為最終你們將成為朋友。啊啊,說成為朋友也不是那麼容易的,總之一切自有天註定,凡人是強求不來的。啊啊,所以說……”
別說是卓遠之和朵貓貓,就連阿貓都忍不住嗚咽開來,露出尖尖牙朝着無語發威。這年頭,連鳥都懂得察言觀色,於是它迅速地閉上鳥嘴等着下一次說話的時機。
因為等着去看新居,卓遠之不想再耽擱下去。“還有什麼,八卦你一次說完吧!”
“健忘、麻煩、冷酷……”
“停!”額頭跳着青筋,卓遠之打出一個停止的手勢,“若是再讓你說下去,我乾脆直接捲鋪蓋回去算了。八卦,你聽着,無論你是在嚇唬我,還是真的有這麼多糟糕的事在等待着我,這是我自己向父親爭取來的四年自由支配的時間,即使前方有妖怪在等着我,我也決不後退一步。好了!你們都回總堂吧!我要入住303!
八卦翻了一個白眼,然而畢竟什麼意見也沒有表示,接着往路邊的樹叢晃了一晃,八卦和那隻“無語”的虎皮鸚鵡就此沒了影蹤。
朵貓貓知道少堂主心意已決再說無意,於是把這裏的事告一段落後,她拎着自己的行李向南邊走去。這次輪到卓遠之不知所措了,“喂!你去哪兒?你不回總堂了?”
立定,轉身,朵貓貓展露身為貼身侍從應有的恭敬笑容,“忘了告訴你,這是我向堂主爭取來的四年自由支配的時間,在這四年裏我將會作為旁聽生兼修秘書專業。嚼——即使前方有醜男在等着我,我也決不後退一步。”
她之所以作出這個決定是希望以後不僅可以在生活上幫他,也能在事業上助他一臂之力。但在目前,她不想將自己的打算告訴他,免得他又臭屁到不行。
卓遠之哪懂得她這心思,雖說貓貓是他的侍從,可從情感上說更像是他的妹妹。他們在一起這五年還從未分開過,如今放她一個人在外,他反倒有點擔心。就是這小小的擔心讓他忍不住雞婆了一句:“難道你要一個人住在這裏?”
“那麼,你要陪我住進女生寢室嗎,少堂主?”
看着那個背影,卓遠之伸手托起吃驚到掉下來的下巴,什麼叫以牙還牙,現在他算是有了深刻的領悟。都說女人是不能得罪的吧!
甩甩頭,他大步邁向303,身後的阿貓咬着包包、馱着行李隨後跟來。
想不到羅蘭德學院的寢室這麼完備,大大超過他的預料。瞧瞧!所謂的303寢室竟然是一棟三層獨立建築物,一樓是車庫、儲物間,這讓他有足夠大的地方可以做自己的研究,他來這裏不就是為了學習軍事理化嘛!早知道這裏如此開闊,就從總堂帶幾枚新型炸彈過來研究研究了。
玩弄着手心裏的鑰匙,他漫步到二樓。這裏該是整棟寢室的主層,抬眼是一個開闊的大客廳,中間擺放着環形沙發,缺掉的那部分圓弧安置着一套影視、音響設備。站在中間環視四周,客廳分散出四扇門。一扇雙開門的後面是餐廳兼廚房、茶水間,雖然比不上他在卓冠堂獨佔一方的邀海軒,看上去倒也差不了多少。
滿意的感覺爬上心扉,卓遠之從八卦的咒語中解脫出來,轉身逗弄起大黑豹。“阿貓,說是三個學生一棟寢室,這裏有三間空房,來選一間我的卧室吧!”
阿貓一個縱身跳到中間一扇門前,抬起黑黑的爪子推了推門,下一刻,卧房的全貌展現出來,靜待主人評估。
“很像家。”
他靠着門,視線正對着一張書桌,周圍整齊地擺放着書架、靠椅、衣櫥。房間裏小到牙刷,大到衛浴設備,所有的生活設施一應俱全。最讓他滿意的是與卧房相連的陽台,從這個高度你可以看到303寢室周邊的全景,卻又不會看得太遠,凡是想眼不見為凈的地方,它都會留給你遐想的空間。
退回卧室,卓遠之隨意地坐上了柔軟的床,他拍拍手,阿貓溫順地俯在他腳邊的地毯上,一如乖巧可愛的家貓,不過是體型大了點。
“阿貓,之後的四年我們就要住在這裏了,也不知道我們會遇到怎樣的人,創造怎樣的故事,你是不是和我一樣有點期待?”
“嗚——”
阿貓的嗚咽裏帶着點點興奮。只是不知道讓它興奮的究竟是即將到來的危險,還是將要創造危險的……快感。
就在卓遠之熟悉新家的過程中,君憐伊督導老師還在那兒盡忠職守地歡迎着各位新生。感覺上今年的新生還是多數屬於正常範圍內的,偶有幾個放肆一點的也不至於鬧出什麼天大的亂子。
眼見此情此景,君老師不禁在心中祈禱起來:主啊!感謝你仁慈的心,感謝你賜予我如此可愛的學生。
說話間,風在動,一個白色的“城堡”隨風而至。
君憐伊再次揉了揉眼睛,確定不是自己的視覺出了什麼毛病,可他的瞳孔依然向大腦投射出一個白色的“城堡”。
說是城堡真的一點也不為過,那是一輛白色加長型超豪華林肯,遠遠望去可不就一座城堡在作勻速直線運動嗎!
“城門”打開了,從“城堡”內陸續走出十二名身着黑色西裝的保鏢,他們分兩列守住“城門”,隱藏在墨鏡下的雙眼警惕地四下張望着。
君老師頓時起了好奇之心。主啊!如此這般嚴密地護衛,究竟是為了守護人世間哪位天使?
然後噹噹噹噹,“天使”駕到——
一條全身雪白的狼踩着優雅的步子步出了城堡,呼吸着新鮮空氣,狼王子抖抖那象徵著高貴的皮毛,開始了引吭高歌:“嗷——”
再也顧不得什麼老師的尊嚴,君憐伊直挺挺地倒在地上,顫抖的心在面部雕刻出恐懼的全部形狀。
主啊!你讓信徒在人世間經歷各種各樣的磨難,你考驗着我們對神聖的忠誠。但……可不可以麻煩你,這樣的折磨一天一個就很夠了,先是一隻大黑豹,再來一條狼王子,我的心臟真的負荷不了如此多的刺激啊!我的主!
正當君老師做着捧心西子狀,真正的王子終於從“城堡”中走了出來:
美!俊美!絕美!
金色的發優雅地散在肩背周圍,他慢動作抬起修長的手指輕輕一撥,微微向外側捲曲的發梢聽話地歸順到了耳後,頃刻間細緻的五官勾勒出人間最完美的面相。
可以肯定他是混血兒,東方人的長相混合著西方神韻,白皙的肌膚因為細膩而呈現出高貴的色澤,那雙海藍色的眼睛在陽光下綻放出藍寶石特有的尊貴風韻,所謂天使容顏皇家氣度在他面前也不過爾爾。他的一舉一動都像一幅幅美輪美奐的油畫,透着中世紀最寶貴的色彩。
君憐伊一個小時之內二度對男生滴口水,卻見王子在雪狼的陪伴下緩步至前,高貴的聲音這般問道:“請告知我303寢室的具體方位。”
“好……好的!”君老師簡直把持不住要去親吻王子的腳趾了,從地面的高度仰視眼前的“主”,他以最虔誠的語調訴說著:“一直向前走,看到一片草坪,那後面就是303寢室。”
“非常感謝。”王子行了個極具紳士風度的欠身禮,就此告別。
目送他遠離,君憐伊差點要說“恭送王子殿下”,然而轉念一想:不對啊!這位帶着一條雪狼的王子也是303寢室的新生,加上剛剛那個帶着一隻大黑豹的神秘男生……
這是否意味着——主啊!我要去買一份高額的意外傷亡保險。
王子可不管他這個平民會想什麼,感覺離目的地的距離不算很遠,他決定帶着寵物散散步。“阿狗,你覺得這裏怎麼樣?我感覺還不錯,雖然沒辦法和王宮相比,但比我預想的要好太多了。”別看雪狼如此高貴,也不過就是這麼個賤名,好養活唄!
主人踩着尊貴的大步,阿狗邁着高貴的小步,十二名保鏢踱着警惕的中步,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向303寢室開進。
然而,這樣的尊貴卻沒能維持多久……
“嘿!前面的美人!”
爽朗的叫喊聲伴着巨大的發動機轟鳴輪番轟炸着王子的耳膜,高貴被冒犯,王子極奇不滿地轉過頭去,想看看這大膽狂徒究竟是何方妖孽。
回首望去,是個開着越野車的男生,全身沉浸在日光里,進發著大男生特有的朝氣。認真來說,他是俊朗的,容貌中透着一種閃閃發光的明媚,棕色的短髮在金黃色的陽光里流淌着柔軟的光華,配上棕色眼眸中的透亮,揮灑出——片青春的色彩。陽光般的笑容自始至終掛在嘴角,燦爛得可以直追剛離開的夏日。
王子難得欣賞他人的長相,算是為他破了一回例。然而下一秒鐘,他對陽光男孩所有的好感頓時化為烏有。
“嘿!美人!”
他是這麼叫他的,王子與雪狼以對望再次確認了這個稱呼的真實性。王子殿下捏緊了拳頭,近乎咬牙切齒地威脅起來:“我不是女生,你要是再叫我美人,我就用花劍劃破你那張帥氣的臉——你信不信?”
陽光男孩無所謂地聳聳肩,“只有女生才那麼在乎自己的臉,我無所謂,美人。”
“不要叫我‘美人’,我有名字!”王子已經有點抓狂了,“我叫奧古斯塔斯?克里斯塔貝爾?艾伯克龍比(AugustusChristabelAbercrombie)!你給我記住了!”
他的名字一出口,對方的眼睛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什麼什麼?古塔……克隆?這是什麼古怪的名字?古塔還能克隆?相比之下,我的名字就好聽多了,我叫戰野,大一新生,我正在尋找我的寢室,你也是吧?”
不能生氣!我是受過高等禮儀教育的王儲,再怎麼難堪我也要保持我的風度,不能生氣,我不能!我不……不行了!我受不了!啊——
王子絕美的容顏開始扭曲變形,海藍色的眼眸捲起風浪,可惜他顯然不知道,更讓他生氣的還在後面等着他呢!
戰野抓了抓自己的短髮,幾乎是一眨眼的工:夫,他迅速報出一連串信息:“你的臉上起了雞皮疙瘩,額頭上方2.3厘米見寬,1.67厘米為長共起了七顆;左臉頰以二維坐標計算,X軸0到4.42厘米,Y軸0.3到3.17厘米均勻不規則分佈九顆雞皮疙瘩;右臉頰X軸1.07厘米到4.41厘米,Y軸0.5厘米到2.92厘米共分佈二十一顆雞皮疙瘩,其中十五顆是在我說話過程中陸續冒出來的。瞧!又冒出三顆,以半徑計算大約比剛才的那些疙瘩大0.013厘米……”
閉嘴!閉嘴!王子殿下那金色的發隨着憤怒盤旋開來,他想吶喊,可滿臉不斷冒出的雞皮疙瘩卻阻礙了他的行動。想着一張擁有絕世之美的容顏就這樣被一顆顆小疙瘩撕裂,這簡直是一種不能容忍的罪惡啊!
首當其衝不能容忍的就是阿狗,出於護主心切,它衝著戰野“嗷”了起來。但是——它不該的,對於一個瞬間記憶力和計算力超強的人來說,它不該多事地去挑釁人家。看吧!報應來了。
“你是一隻白色的狼對嗎?”
戰野湊近它仔細地研究起來,反倒是原本想示威的阿狗怯弱地向後退了一大步。你退敵就進,這點道理都不懂,看起來是不具備狼王的資質了!
敵人再靠近一點,咧着嘴笑呵呵地說道:“在剛剛的三分鐘裏,從你身上掉了八根毛下來,而你白色的毛髮生長的速度卻遠慢於此。以此速度推算,大約再過十一年七個月零十三天,你身上的毛就會全部掉光光。到時候你將成為一隻光禿禿的狼,不過你不用害怕,禿頂的人可以戴假髮,禿毛的狼也可以戴假毛。等你變成一隻光禿禿的狼,你就穿上一件白色的貂皮大衣,那樣子一定跟你現在差不多。”
“唔……”
阿狗悲慘地看看主人,想從那裏獲得安慰,它的主人卻捂着臉拚命地想讓那些小雞皮疙瘩都平復下去,哪還有心思關心十一年後才會發生的人間慘劇。
戰野似乎還不死心,再上前一步緊湊到阿狗跟前,“你不要不相信,我瞬間計算能力比目前最先進的計算機還要準確,我敢肯定,十一年七個月零……”
沒等他把話說完,阿狗逃命一般逃開了他的魔爪直衝進白色轎車裏,活了這麼久它還從未如此失態過。它的主人也不甘其後,迅速回到自己的“城堡”,他發誓:這輩子再也不要見到這個瞬間記憶力和計算能力強大到可怕的傢伙!他發誓!
白色城堡以魔法速度消失在戰野眼前,他甚至沒來得及將剩下的“十三天”說完,真是不給面子啊!
無奈地抓了抓棕色短髮,他揚起嗓門吆喝了起來:
“喂!美人,你還沒告訴我去寢室的路線呢!我要去303寢室,我要去那裏開始我的新生活……喂!”
絕美的王子,全身佈滿雞皮疙瘩的絕美王子,整張臉佈滿四十六顆雞皮疙瘩的絕美王子,以百米賽跑的速度衝進303寢室。他來不及探究這個新家的佈局安排,也來不及尋找專屬於自己的宮殿,隨意推開一扇門一頭扎進洗浴間。
“你們通通給我守在門外,誰都不許上前一步。”
跟隨王子多年的保鏢對這道命令再熟悉不過,每次王子因為某事過敏起了雞皮疙瘩就會尋找距離最近的乾淨水源,然後讓他們守在外圍,他要用冷水沖洗以撫平那些起了包包的毛細孔。
聽吧!裏面傳來了流水的聲響。
這棟寢室的另一頭也流淌着水的音符,那是卓遠之正在給阿貓沖涼呢!他拍拍大黑豹柔亮的皮毛,“舒服嗎?”
阿貓的眼神中忽然閃過一道詭異的光芒,下一刻它像狗一樣甩動着身體,皮毛上的水滴在身體的抖動中盡數被甩了出去,它這是在為卓遠之補充水分呢!卓遠之沒料到大黑豹也能如此大幅度地擺動身體,他根本沒來得及躲開。不過是一瞬間,他已成了濕答答的落湯雞。
“嗚嗚……”
卓遠之敢發誓,他在它那雙綠瑩瑩的眼中看到了戲謔,該死的,它居然耍到他頭上來了!
“你這個傢伙,和我的本性越來越像了。”他伸出手掌在阿貓豐滿的臀部重重拍了一下,這就走去自己的房間,準備沖個澡,換身衣服。
腳掌才剛觸到二樓的水平面,常年訓練出的警戒心告訴他,有人在他的房間裏,還不止一個。卓遠之不動聲色地站到門口,大方地推開卧室的房門——下一秒鐘,他舉起了雙手,跟在他後面的阿貓也利索地抬起了前爪,一人一豹呈現投降狀態。
眼前十二個身着黑衣的男人手握槍,槍口直指卓遠之的方向,只需動一動手指,他和它絕對可以痛快淋漓地就此香消玉殞。
“那個……”卓遠之試圖做點象徵性的掙扎,“你們隨便坐,別客氣,我去給你們泡茶。”
阿貓閃動着亮晶晶的眼睛,一副討喜狀地蜷縮在地毯上,就差沒以示友好地露出柔軟的肚皮讓黑衣人撫摸了。
黑衣人感覺危險解除,迅速收起手槍,依舊直挺挺地站在那兒。卓遠之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洗浴間,極有禮貌地問道:“我可以用我的洗浴間嗎?這一身濕答答的實在難受,我想把它換掉。”
“不行。”為首的黑衣人硬邦邦地丟出兩個字,就此將他打發走。
卓遠之從鼻子裏哼了兩聲,既然你不給我面子,我也用不着給你裡子。他幾個跨步走到黑衣人的中間,隨着他穩健的步伐,阿貓也隨之蹲起,全身的重量加諸在後腿上。
電光石火間,卓遠之一個旋踢踢倒一片,為數不多仍能保持站立姿勢的黑衣人也在他幾個強勁有力的沖拳下拜倒在地,仍有那不知死活的倒霉鬼企圖運用手中的槍支贏得最後的勝利,但是沒等他們抬起手腕,整個身體已被一股龐大的重力壓得死死的。
“嗚——嗚嗚!”阿貓炫耀地抬起美麗的頸項,向主人要賞。
卓遠之也不吝嗇口頭褒獎:“幹得好,阿貓!你看着他們,我去沖澡,在我出來前這裏就交給你了。”轉過身,他的嘴角微微上揚,神秘莫測的笑容二度蕩漾,“我不會把你們交給警察的,我覺得讓你們跟阿貓培養培養感情是一個不錯的想法,好好享受吧!”
……那你還是把我們交給警察吧!
黑衣首領差點就要如是說了,他的老腰被這個需要減肥的大黑豹踩在腳下,痛得都快斷了。明明就是只尖牙利嘴的食肉性野生動物,還叫什麼“阿貓”,根本是個和它的主人一樣深藏不露的魔鬼。
將黑衣人的白眼掃起來堆放在一邊,卓遠之走向洗浴間,手順勢攀上了門把……
“外面怎麼這麼吵?”
門以風一般的速度從裏面拉開了,隨後而來的還有王子殿下絕美的容顏。卓遠之怔怔地看着眼前人,心頭湧起一陣熟悉感,“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你……”奧古斯塔斯王儲海藍色的眼眸放射出危險的詭綠色光芒,翻滾的腦海以光速搜索着記憶系統,他幾乎敢肯定自己跟眼前這個透着神秘感的帥氣男生有過結交,還是很不愉快的那一種。
很快,一個黑髮黑眸的惡魔小子敲開了他腦中的那扇門,頃刻間悲慘的回憶拉開了閘門。
“你是卓遠之!你是卓遠之那個混蛋!”拋開那些狗屁貴族禮儀、教養,他搜腸刮肚尋找出最最惡毒的詞語來咒罵卓遠之,咒罵老天居然讓他再次見到這個惡魔,“哈!你……你怎麼會在這兒?我不是說三百年都不想再見到你嗎!你怎麼可以再出現在我面前?你這個惡魔,欺騙他人感情的惡魔!”
完了!一生氣剛剛平復下去的汗毛孔再度齊齊豎立,那張絕美的容顏又要被雞皮疙瘩佔據領土了。不行!就是死也不能在這個惡魔面前丟臉,王儲殿下打出十二萬分的精神將抵抗進行到底。
說實話,對於那遙遠的仇怨卓遠之早已忘得一乾二淨,如果不是王儲殿下說了什麼“欺騙他人感情”之類具有提示性信息的話題,他差點再也記不起過往的種種——可那只是“差點”。看樣子,八卦這個神棍的神算力還真是不能不信的,瞧!“仇敵”來了。
雙手環胸,他斜斜地靠在門上,嘴角微微上揚,那惡魔般的笑容湧上唇角。“我什麼時候欺騙了你的感情,我的小公主?”
“不要叫我‘小公主’!”
王子火大,惡魔自大。他笑得無辜,活脫脫一個惹事魔王。“當年是你告訴我,你不是王儲殿下,你是小公主。”
“不要再提當年,你這個梅菲斯特(歌德所作《浮土德》中魔鬼的代言)!”十多年過去了,他依舊記得這個魔鬼的封號。
王子的咆哮聲震動了地板,平躺在地上的黑衣人紛紛捂住了耳朵,不願被這共振現象震壞耳膜。就連原本靠在陽台上哀悼自己十一年後就要成為有史以來第一隻“禿毛狼”的阿狗都被驚動了,它驚慌失措地趕到主人身邊,哪知迎面竟看到一隻黑乎乎的丑鬼。“嗷——”
“嗷什麼嗷?”阿貓那雙綠眼斜斜地瞅着阿狗,這是什麼東西?白乎乎的,就像一堆紙團揉在一起,一點男子氣概都沒有——兩廂對視,戰火一觸即發。
就在這個極端危險的時刻,一道陽光穿透進來——
“對不起!打擾一下,請問……這裏是303寢室嗎?我是你們的室友,我叫戰野。”
聽到這個名字,阿狗立刻收起張狂的眼,趕緊窩到主人腳邊,顫抖着白色的身軀小心地瞧去,這一個來回的過程中,它又掉了四根毛。它的主人也比它好不了多少,奧古斯塔斯王儲太陽穴邊的神經跳了兩跳,以極端恐懼的眼神朝着門邊瞥去——
雞皮疙瘩,你們可以出來見客了!
303寢室的豪華客廳里洋溢着一片詭異的氣息,三位主人分居沙發一隅呈現三足鼎立之勢。王子那幫無能的保鏢已經被踢回國去了,只留下仍舊身陷恐懼的阿狗守在主人身邊。卓遠之倒是頗為愜意,換了一身乾淨的藍色T恤,掛着閑閑的笑容的他細心地為阿貓梳理毛髮,以防它成為歷史上第一隻“禿毛豹”。
戰野抓了抓棕色的短髮,憨憨地笑着,“剛剛有一位老師幫我指路,可我走到一半又忘了,繞了整整一圈才繞到這裏。我很高興能和兩位成為室友,你們的寵物都很帥。”
“哈。”王子殿下的鼻孔冒出一股熱氣,以為不屑。那種瞬間記憶力和計算能力都超強的人居然會忘記近在咫尺的方位,你騙鬼啊!
阿狗更是恨恨地睇了戰野一眼,“嗷……嗷嗷!”
戰野棕色的眼眸在卓遠之和王子之間遊走,他突然歪着頭自言自語起來:“我是不是見過他們,小姐?”
他不經意的稱呼觸動了王子最可怕的噩夢,王子殿下最不願意別人把他當成女生。“我長得很像女孩子嗎?我身高一百八十一,我哪裏像女生?拜託你不要叫我‘小姐’,我是奧古斯塔斯?克里斯塔貝爾?艾伯克龍比,你可以叫我奧古斯塔斯。”
“奧古斯塔斯是他的名字,克里斯塔貝爾是他的教名,也是他祖母的名字,據說是他的祖父為了表示對他祖母三十年不變的愛而堅持加上去的,頂後面那個是他的姓。”卓遠之故意湊到戰野耳邊嘀咕起來,“這個姓可是貴族的代號,人家是X國的王儲呢!”
“梅菲斯特,不用你雞婆。”要不是看到他身邊那個比阿狗體型還巨大的大黑豹,王子殿下簡直要“關門放狼”了。
卓遠之也不理他,繼續自說白話地跟戰野哼哼唧唧:“他有一半的東方血統,所以還有一個中國名字,叫度天涯。嫌他那個洋名太長,你就叫他天涯好了。”
“別自作主張,你這個惡魔。”度天涯死命地捶着沙發,大有打他不死就揍死沙發的可能。
戰野漠視他的怒氣,歪着頭喃喃自語:“美人叫度天涯,小姐。”
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度天涯抓了抓臉,控制着雞皮疙瘩的繁衍速度。“我再重複一遍,你可以叫我王子,叫我王儲,叫我奧古斯塔斯,叫我度天涯,但請你不要叫我美人或者小姐,OK?”
“我沒有叫你‘小姐’。”陽光大男孩無辜地癟着嘴,然後他的身旁一個小小的玩意兒跌跌撞撞地爬到了沙發中央的茶几上,“你們好,我叫小姐,小姐是我。”
是一個身長三十厘米的有着洋娃娃面孔的小型智能機械人,她的眼睛是視野接收器,耳朵有語音辨別的功能,鼻子可以尋覓上百種氣味,嘴巴就是一個發聲器,賜予她與人溝通的能力。“小姐”的身體是一個微型中央處理器,將她的智能發揮到極端。仔細看,她的發梢上還扎了一個可愛的蝴蝶結,不要小看它,那是一個信號燈,當需要緊急救援時就看它了。
卓遠之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目光瞅着活了十八年他所見到的最小的小姐,“你叫小姐?”
“我叫小姐,身邊的這位是我們家公子,今後請多多關照。”
好傢夥!一個小姐,一個公子,世間絕配!度天涯翻了一個白眼,為了方才的自以為是又“哈”了一聲。
小姐神奇的魅力展現在大伙兒面前,更是徹底征服了這兒的兩顆獸心——哇!小姐你好靚!
阿貓和阿狗紛紛抬起前爪蹭上茶几,色迷迷的豹眼狼瞳對着人家小姐拚命放電。小姐的接收器官不明白這愛的語言,信號燈閃了一閃,防衛地向後退了兩小步。色狼和色豹哪會輕易放過如此獵艷的機會,兩隻獸類又向前近了一步。不僅如此,它們那黏答答的口水還開始洗劫人家小姐的芳心。
戰野搶救不及,小姐的信號燈迅速閃了片刻,“啪嗒”一聲——昏了!
“她沒有防水功能,短路了!”公子為小姐抹了一把辛酸淚,從隨身攜帶的工具箱裏找出手術用具,迅速地為小姐開刀。
都是寵物惹的禍!卓遠之賞了阿貓一計拐爪,“你的發情期怎麼提前這麼多?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你連一個未成年的小姐都不放過,改天我一定讓朵貓貓帶你去看心理醫生。再不行,乾脆找獸醫賞你一刀,一了百了。”
“嗚……嗚嗚……”不要啊!阿貓抬起前爪擦了擦眼角,它都快嚇哭了。
度天涯也沒好氣地白了一眼阿狗,“你有沒有搞錯?連是不是同類都沒搞清楚就對人家動那顆色狼心,你不怕沾上一輩子甩不掉的禍患啊?”
身為主人的戰野有點不服氣,一邊操刀一邊嚷着:“我們家小姐潔身自好,不會隨便跟人家那個什麼的。”
打狗還得看主人,何況對象是只漂亮的雪狼呢!度天涯頓時擺出王子殿下的架勢,“難道說我們家阿狗就有這種惡習?要有也是那隻髒兮兮的大黑豹可能性大點兒。”
幹嗎扯上我?阿貓抬着幽怨的綠眸期望主人能為他討回公道,卓遠之卻只是揚着淡淡的笑意向自己的卧室走去。
可想而知,303寢室未來的生活怎一個“亂”字了得!
度天涯滿意地看着收拾好的卧房,心情總算是好了那麼一丁點,但一想到住在這裏的梅菲斯特和瞬間記憶力、計算力超強的討厭鬼,他就忍不住拱起雞皮疙瘩。還是別想了,他現在急需一杯紅酒鎮鎮心神,接下來再想想今後如何和他們相處。
他是不會自行轉寢室的,搞得像他很怕他們似的,他更不能讓自己那高貴的姓氏蒙羞。可是,如果要和那兩個傢伙同住一個屋檐下整整四年,他也得好好盤算盤算。他可不想“學業未結身先死,常使王子淚滿襟”。
走出卧室,他準備忽視正在客廳里修理小姐的戰野,逕自邁向另一頭的茶水間。
“美人,你找誰?需要幫忙嗎?”
不用懷疑,這個問題的的確確出自戰野的口。度天涯好奇地將腦袋伸到他面前,再次確認一遍,“你又叫我‘美人,!你到底想幹什麼?你難道想裝做不認識我嗎?”
戰野很認真地打量了他半晌,然後眨巴眨巴眼睛,再抓抓棕色的發,“我該認識你嗎?難道我們見過?”
“哈!哈哈!”他笑得誇張,“我們見過?我們不僅見過,還相處了兩段時間,在這合起來共有一個小時的時間裏,你都給我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這個答案你滿不滿意?”
戰野用手肘支撐着腦袋,向來陽光燦爛的臉上湧現出痛苦的表情。“這麼說,我們……真的見過?”
“廢話!”度天涯不知道是該為他的演技鼓掌,還是要對他的虛偽叫囂。給別人留下那麼糟糕的記憶,自個兒卻在那裏假裝失憶,這傢伙真不是一般的無恥。本想丟下他不加理會,然而王子高貴的心終究容忍不下這口惡氣。“你別給我裝傻……”
“發生什麼事了嗎?”聽見度天涯的咆哮,卓遠之打開門看起熱鬧來,這純粹是出於好奇。他可不是什麼英雄主義者,惡魔傾向倒是更為顯著一點,頗符合王子口中的“梅菲斯特”形象。
度天涯暫時遺忘了兩人過往的仇恨,找他當起中介來。“這個人居然不認識我了,裝得也太離譜了吧!”
卓遠之抱着玩笑的態度坐到戰野跟前,將那張充滿神秘力量的帥氣面孔湊到離他五厘米處,食指指向自己,他問得可笑:“你認識我嗎?”
“當然認識。”
戰野豪氣干雲的語調惹來度天涯極度的不滿,卓遠之得意地揮了揮大拇指,“那麼告訴旁邊的這位陌生人,告訴他我是誰。”
只見戰野慷慨激昂地擺了擺手,非常肯定地說道:“我知道你是誰,你是來修水管的,對吧?”
卓遠之帥氣的笑容僵在嘴角,慢慢轉化為朵朵苦笑飄啁飄,飄到度天涯取笑的眼中。兩個人交換了一下眼神,一邊一個將戰野圍夾包抄。“老實說,我們是誰?”
左看看,右瞧瞧,戰野不很肯定地嘟囔:“難道說你們是強盜?”
絕倒!
度天涯不信邪地再試一次:“我叫奧古斯塔斯,克里斯塔貝爾?艾伯克龍比!你給我記住了!”
戰野的反應一如當初剛聽到這個名字時的神態,“什麼什麼?古塔……克隆?這都是什麼古怪的名字?古塔還能克隆?相比之下……”
“我的名字就好聽多了,我叫戰野,大一新生,你也是吧?”度天涯接着他的話說下去,翻了一個與王儲身份不相匹配的白眼,他還順便乾笑了兩聲,“哈!哈哈!難不成你在擁有超級瞬間記憶力和計算力的前提下,還擁有嚴重的健忘症?”
戰野頭點如擂鼓,“難道我沒有告訴你們嗎?我雖然瞬間記憶力和計算力超強,但卻有嚴重的面孔健忘症,也就是說我很難記住人的長相。”
卓遠之與度天涯對望了一眼,兩人同時聳聳肩,吐出一口渾濁之氣。然後,他們一個向卧房,一個朝茶水間,丟下戰野各忙各的事去了。
與一個永遠記不住你是誰的人相處,你有信心和決心嗎?
303寢室的各位主角們一時間在這個問題上,都還處於符合自己青澀年紀的半保守狀態。
黑亮的大豹子卧在白色長毛地毯上,他的主人坐在一邊安靜地看着書,窗外月色正明,這感覺還真有點奇妙。
“阿貓,你餓了嗎?”
卓遠之將厚重的《核物理實踐》放到阿貓的頭上,讓它玩起“平衡黑豹”的遊戲。“咱們去找點吃的?”
阿貓以行動代替語言,躥到門前以前爪開路。身後的主人雙手插在口袋裏,懶懶地撫着額頭一步步走向廚房。他目不轉睛地看着前方,完全不理會客廳里可能存在的室友,反正人家也不知道他是誰。
而仍在客廳里修理小型機械人的戰野聽到聲響直覺回頭望去,“你是……”顯然,他又忘了兩位室友的存在。
“修水管的。”卓遠之爽快地答道,逕自走進餐廳為自己和阿貓找點吃的。
“原來是修水管的啊!”戰野一臉恍然大悟,繼續為小姐動手術。螺絲擰了兩個,他更加疑惑地蹙起眉,“修水管的為什麼要帶着阿貓?”等等!“我為什麼管那隻大黑豹叫‘阿貓’?一隻黑豹子為什麼會有一個這麼奇怪的名字?”
恰巧這時,度天涯帶着阿狗出來喝點東西,剛走進客廳他就接收到戰野疑惑的目光。海藍色的眼睛顯出無奈的挫敗,他對着準備開口詢問的戰野揮了揮手,“你不用問了,我們倆根本不認識,我是來找人的。”說話間,他以最快的速度衝進了餐廳,還順手關上房門,將戰野一個人孤獨地丟了下來。
“你帶着阿狗過來找人啊?”戰野詢問的聲音被關上的房門彈了回來。他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懊惱地抓着頭髮,“我怎麼會知道那隻雪狼叫‘阿狗’?”腦袋裏似乎被注入了什麼,又好像有什麼信息隨着內存的放電流得千乾淨凈。
他悶悶地將小姐組裝好,習慣性地打起招呼:“小姐,你認識我嗎?”
“公子,你為什麼不開心?”小姐又恢復成了短路前的小姐,腦袋中充滿了智慧,連主人情緒的細微變化都逃不過她的視野接收系統。
心中有個地方像硬盤出現了壞塊,感覺不舒服卻無從修理。“小姐,跟一個有嚴重面孔健忘症的人相處是不是很煩?”
小姐的大眼睛眨巴了兩下,信號燈隨即閃動出奇異的光芒。“公子,你是在說你自己嗎?”
機械人真是不可愛!戰野摸了摸鼻子沒好氣地“嗯”了一聲,“就當是吧!告訴我實話,如果跟這樣的我相處,你會不會覺得很討厭?”
小姐體內的CPu開始高速轉動,三秒鐘之後她搜索出了標準答案。
“以人的邏輯理論看,跟一個永遠記不住他人長相的十八歲男子相處的確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對於這樣的人種,如果我們將他人對其的容忍度滿分設為十,那麼八歲以下的小孩會給出六分,十五歲以下的人平均容忍在三分左右,十五歲至七十歲的人大約只能容忍你一分。這所謂的一分就是忽視你的存在,把你當成一團看不見的空氣不加理會。”
“聽起來似乎很悲慘。”他想哭了,沒人願意自己被當成一個不存在的個體,人活着總希望被他人的在意,這是生存的基本需求。
小姐根據公子的表情進行心理分析,得出“他很悲傷”的結論,她想着要找個什麼理由安慰他。“公子,你換個角度想想!如果別人真的將你當成朋友,用心地付出感情,可你一轉身就忘了人家,那麼別人也會很受傷的——我這樣說,你感覺有沒有好一點?”
“我更想哭了!”戰野枕着手臂靠在沙發上,全身陷入烏雲密佈之中,“小姐,你知道嗎?從小到大我一個朋友也沒有,或者曾經有過,只是我忘了?我覺得自己好可悲,我真的很想有一兩個朋友,像正常人一樣勾肩搭背地去打籃球,站在樓頂上偷看美麗的女生,一起違反校規,一起做壞學生……”
他將臉埋進臂彎,深吸了一口氣平穩起伏的情緒。“這些……這些在旁人看來或許是很平常的事,對我來說卻是一種天大的奢求。我覺得老天很不公平,為什麼要讓我擁有超級強大的瞬間記憶力和計算力,我情願只是個子平凡凡的男生,擁有世間最平凡的友情。我恨透了這個樣子的戰野!”
小姐的信息處理庫里沒有這方面的情感教育,她只能守在他的身邊,看着這個身高一米八十五的大男生陷入自怨自艾當中。
誰能救救他?
天不能,人能!
“我是不是做得有點過分?”度天涯果然是王儲,具有一顆超級強悍的仁愛之心。
卓遠之撐着下巴露出冥想的表情;俐毅的唇角微微上翹,不知道在打什麼鬼主意。“他應該能記住自己的父母吧!也就是說如果想讓他記住一個人的容貌並不是不可能,只是需要時間。”
這不是廢話嘛!度天涯將一頭魅力四射的金髮向後撥了撥,“難道要我們每秒鐘都跟他泡在一起,直到他完全能記住我們的容貌為止?”
卓遠之雙手環胸,微眯着眼睨着他,“你這是在跟我商。量辦法嗎?我以為事隔十年你還在為當年的事恨我。”
“我是沒打算原諒你,不過這裏除了你還有能聽得懂人話的傢伙嗎?”
阿貓和阿狗齊齊站起身來,發出它們各自特有的叫聲以表示憤憤不平,更為它們的權利吶喊。
“哈!”度天涯再度發出這種不屑的聲音,“難道你們能提供解決問題的辦法嗎?”
“我怕它們能提出,而你卻聽不懂。”
卓遠之變幻莫測的黑瞳中閃着魔幻的光芒,避開那些神秘的流彩,度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氣——好險!差一點……真的只差一點點他就像十年前一樣自投羅網地迷失其中,再度踏上不歸路——都說這個黑髮黑瞳的男子是梅菲斯特吧!
輕咳了一下,度天涯試圖掩飾自己的尷尬,“咱們要住在一起四年,還是趕緊解決那個傢伙的面孑L健忘症吧!我可不想一遍又一遍地說自己是來找人的,你大概也不願意總是重複自己是來修水管的吧?”
他的確不想。食指抵着太陽穴,他專註的表情怎麼看怎麼像在思考着算計別人的良方妙計。“有了!我們嘗試一下,用某種強烈的方式刺激他的記憶系統,迫使他記住我們,應該可以奏效吧。”
“可是,怎麼刺激他呢?”度天涯揚着手指紋着靠在肩上的金髮,海藍色的眼忽悠一圈,完美的唇畔展露出可以成為詭異的笑容。
拉開餐廳的門,他蹦到沙發跟前,“喂!我是誰?”
猛然間眼前多了一個身影,戰野從哀怨中驚慌失措地坐起身,防衛性地將小姐護在身後。“你……你是……”
“我是來找人的。”幾乎是出於直覺,度天涯脫口而出,話一出口他就傻了。揮舞着雙手,他反覆強調着:“我說錯了!剛剛那句話請千萬不要記住,趕緊從記憶系統里抹去。我是說我叫奧古斯塔斯?克里斯塔貝爾?艾伯克龍比,你可以叫我奧古斯塔斯……算了!這個名字也太長,你乾脆叫我天涯就好。我是你的室友度天涯——請你叫我天涯。”
“哦!”戰野認真地點點頭,他不明白為什麼一個來找人的陌生人要跟他強調這一點,不過他那超強性能的瞬間記憶系統還是將他上述所說的所有話都記了下來,為待會兒的遺忘做準備。
看他那傻樣,度天涯的計劃幾乎頃刻決堤,偏偏心底一個莫名的聲音卻要他堅持下去。
奧古斯塔斯,你不能就這麼放棄,不戰而退,這不是艾伯克龍比王室成員的特長,你不能給你的姓氏蒙羞,所以無論如何你都要嘗試下去,直到這個青年痴呆症患者能記住你為止。
風風火火地衝進自己的卧房,他關門的聲音讓戰野的心臟為之少跳了一拍。有點茫然地轉過頭,公子疑惑地看着小型機械人,“小姐,他是不是有病啊?”
小姐的CPU轉動了幾下,然後非常爽快地點點頭,“從他的表情上判斷是這樣,沒錯!公子你真聰明!”
戰野欣喜地回她一個認可的笑容,倒霉的只有咱們的王儲殿下。
隨着時間的流逝,戰野開始整理頭腦中的硬盤,將自我感覺不需要的容貌信息放人回收站,大約十五分鐘之後,他的腦袋發出“清空回收站”的指示,下一刻關於度天涯的容貌信息一點不剩。
就在這個時刻,被抹殺的容顏再次展現到戰野的眼前,不過這回人家換了一身鑲嵌着鑽石的禮服,浸泡在貴族氣質當中,度天涯指指自己的鼻尖,用儘可能和藹的聲音問道:“我是誰?”
“你是……”搜索!搜索容貌儲存系統——沒有!“你是來找……”
度天涯認命地闔上眼,一字一頓地重複着:“我是度天涯,請你叫我天涯。”
“哦。”戰野聽話地點點頭,可惜他的容貌記憶系統還是依照習慣的方式處理着這個度天涯的人。
又是一個十五分鐘,身着高檔西裝,一副紳士打扮的度天涯擺了一個優雅的POSE站在戰野面前。“我是誰?”
腦中有個聲音在提醒他,可戰野就是想不起來對方的名字。“你是……”
“我是度天涯,請你叫我天涯。”
失敗!度天涯不死心地抹了一把臉,鬆弛的肩膀掛在失落的身上一搖一晃送進了卧房,就連關門聲都是有氣無力的。阿狗心疼着主人的失敗,趴在門邊嗚咽着,連身為雪狼一貫的高傲都賠了進去。
如果這樣就認輸,他真的就不姓艾伯克龍比了,再換上一套野性十足的牛仔服,壓下狂野的牛仔帽,他重新衝鋒陷陣。一腳踹開房門,他一步躍到那個沒記性的傢伙跟前,甩開所有身為王儲該有的教養,一把揪住人家的衣領,惡狠狠地問道:“說!快點說!你到底說是不說?”
被嚇到的戰野戰戰兢兢地瞅着他,像在瞅一個瘋子,一個被他的壞記性折磨成這副模樣的瘋子。連沒有神經的小姐都繃緊了內存條,等着后話。
“說……說什麼?”
“說我是誰!”
“你是誰你自己不知道,還來問我?”戰野收拾收拾皺巴巴的衣領,和小姐對視了一眼,像在說:這個人是傻瓜嗎?自己不知道自己是誰,竟然還來問我,未免記性也太壞了吧!
度天涯簡直要把給他掐死,“你這個傢伙,快點回答我的問題,說——說我是誰?”下面的回答讓他忙了一個晚上的變裝遊戲總算收回了成果。
“我是度天涯,請你叫我天涯。”
一個聲音在回放,不僅話語完全相同,連語氣、語調都毫無差別。雖然有點懷疑他是不是真的記住了自己,但“度天涯”這個名字能從他的嘴巴里吐出來,王子殿下不禁“哈哈”了兩聲,這次沒帶上不屑的情感,純粹是一種辛苦后贏得成功的喜悅。
倒在沙發上,這種精神上的折磨讓他累得不想再動彈。阿狗毫不溫柔地跳上他的肚皮,緊挨着小姐乖乖地坐着,也不知道它這舉動是為了慶賀主人的勝利,還是為了爭取戀愛的機會。
無論如何,第一場戰役就此告捷!
抬起疲憊的海藍色調,度天涯帶點挑戰意味地沖一直靠在門邊掛着微笑看好戲的卓遠之睇了一眼——該你上了。
卓遠之也不客氣,幾個大步邁到戰野面前,黑色的眼眸晃着危險的光芒。“戰野,聽着!我叫卓遠之,未來的四年我們將成為室友。”
他的眼神像是具有催眠的功能,戰野在他的視野里漸漸迷失,茫然地點點頭。下一刻,他的左臉頰結結實實挨了一拳。小姐半閉着眼,撇開身體,都不忍心看了。
戰野正準備發火,卓遠之有力的雙臂壓住他的身體,魔幻的眼神再度重申:“我叫卓遠之,我是你的室友,你的朋友。”
卓遠之帶着神秘的微笑旋身回房,帥氣的臉龐有着最大的自信。
這場戰役他已經勝券在握!
這世間居然有這種人!
卓遠之讓戰野記住他的方式反倒讓度天涯驚愕得嘴巴怎麼也閉不上,他不禁在心底感嘆起來:這傢伙真不愧是名副其實的梅菲斯特,想否定都沒立場。
可他就不信,梅菲斯特這種暴力方式就能讓極端面容健忘症的笨蛋戰野記住他了嗎?哈!如果真是這樣,還要他來玩剛剛那種變裝遊戲做什麼?凡是認識戰野的傢伙一人賞他一拳不就好了,那這世間根本不會有什麼名為“面容健忘症”的頑疾。
半個小時過去了,卓遠之閑閑地走到戰野面前驗收效果,度天涯的身體也隨之坐正,金色的發在肩頭閃着脆弱的光華。
卓遠之的出現讓戰野的記憶系統開始高速運轉,有那麼小半會兒,他的眼神一直顯示出獃滯與茫然。度天涯正準備嘲笑梅菲斯特的不自量力,只見惡魔揚了揚自己的右拳,同一時刻戰野拍了一下腦門,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是卓遠之嘛!我知道,你是我的室友。”
失敗!真的很失敗!
度天涯很想抱着阿狗狠狠地大哭一場,他費了那麼多心思,人家不過是一拳揮下去,所有的問題就這麼結束了。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他那高貴的心不能容忍這樣的失敗,“唰”地站起身他與卓遠之呈現出對峙狀態。“你卑鄙!竟然用這種手段讓戰野記住你。”
卓遠之笑得無辜,“我的手段怎麼了?你沒說不可以使用武力。”看樣子,這對結怨十年的仇敵是將這個試驗當成大比拼的一部分了。
“如果人人都使用這種手段,我不相信戰野他還能記住誰。”王子殿下企圖據理力爭。
惡魔也不鬆口:“就是沒有人想到這種辦法,所以我今天才會這麼輕易就成功。”看他一眼,惡魔繼續刺激他,“你的換裝秀不是也玩得很快樂?為什麼我總覺得你純粹就是為了向我們炫耀你的衣服多所以才想這麼一個辦法的呢?”
被刺中了,“啊——你真是惡魔、撒旦、冥王、哈德斯、梅菲斯特!”
“說了這麼多還不是一個東西,只不過版本不同。”靠在沙發上,卓遠之撫摸着阿貓黑亮的皮毛,他的瞳孔映着這分黑色變得更加神秘,“你從八歲起就這樣罵我了,十年過去了怎麼一點長進都沒有。”
度天涯咬牙切齒地哼哼:“十年過去了,你卻變得比以前更加邪惡!”
一旁的戰野不識時務地插嘴:“你們十年前就認識了?難怪感情這麼好!”
這個叫做感情好嗎?“青年痴獃同志,你哪隻眼看到我和梅菲斯特感情好了?”
卓遠之似乎嫌局面還不夠亂,唇角那邪惡的笑容愈來愈深。“我們的感情怎麼會不好?你十年前不是還愛上我了嘛!我沒說錯吧,我的小公主?”
一雙棕色人眼,兩對獸眼,外加兩隻機器眼齊齊投向我們的王子殿下,那中間有好奇,有探究,有不可思議,更多的是雞婆的調侃成分。
不能生氣!不能生氣!度天涯在心中反覆告訴自己,不能在這個惡魔面前丟臉,尤其是不能回想起十年前的那個噩夢。可是,不行了!雞皮疙瘩全面爆發……
八歲的度天涯隨母后回國探親,承擔這次王后、王儲安全保護任務的不是別人,正是卓家的黑道勢力“卓冠堂”!不是說了嘛!想防禦壞人,就找更強大的壞人做後盾。卓冠堂是整個黑勢力的王者,大王坐鎮還有哪個不知趣的小鬼膽敢張狂?
為了保證王后、王儲殿下的安全,行館就設在卓冠堂總堂口內。也就是在那個時候,那個地點,他第一次遇到了一生中永遠的惡魔——卓遠之。
初來乍到的度天涯一時睡不着,決定一個人出去走走。如果他知道之後將要遭遇的厄運,他一定寧可把自己打昏在床上,也不願踏出一步。
那是一個無月的夜晚,瘦瘦弱弱的天涯移動着小小的身體徘徊在卓冠堂的后苑內,或許是因為不熟悉地理環境,或許根本就是有人事先安排好的,他被一根粗大的藤條絆倒在地。一直被過度保護的小王子哪禁得起這番折騰,膝蓋上的疼痛頓時讓他忍不住哭了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惡魔出現了——可惜當時尚天真純潔的天涯將他視為了世間的天使,專為他而來的天使。
“你怎麼了?需要我幫忙嗎?”
迎着微弱的燈光,天涯向聲音的來源望去。是個和他差不多大的男生,體格卻比他健壯了許多,看得出來曾經接受過正規的訓練。他的眼睛黑得透亮,在濃重的深夜裏閃動着蠱惑人心的光芒。後來天涯才知道,這個男生叫卓遠之,是卓冠堂的少堂主。
——順便要說的是:孩子們,記住嘍!惡魔往往都長着一張神秘而賦有魅力的面孔。
“我的腿受傷了。”見到救星,天涯明顯地鬆了一口氣。拿出王儲習慣的態度要求道:“請你背我回房,我想我不能走路了。”
“當然可以,我是不是該像你的隨從那樣回復‘能為殿下效勞是我的榮幸’。”卓遠之不但沒有拒絕,還溫順地彎下腰讓他趴上他的背。幾年後,天涯才恍然明白這所有的溫順都是偽裝的表相,他身為王儲的驕傲從一開始就冒犯了那個惡魔的尊嚴。
然而無可否認的是,趴在他的背上感覺真的很舒服,溫馨中透着從未有過的安全與踏實,他就此愛上這種感覺。在他小小的心中,眼前的黑髮黑瞳男孩簡直就是一個騎士,一個保護小公主的聖騎士。
你覺得不可思議,是嗎?可在天涯的心中卻是順理成章,這其中有一段因果。
天涯的母親,也就是尊貴的王后是個華人,她年紀尚輕就嫁給了國王。也不知道是因為年輕,還是因為國王極端的寵溺,又或是她本性原就如此,總之她是一個喜歡惡作劇的魔女——這個封號是她的兒子親封的。
別怪天涯不知大小,不懂尊卑,實在是魔女媽媽對王子殿下做出了很可怕的事。
“涯涯啊,涯涯啊!”魔女媽媽唱着歌謠,美麗而且溫柔,“媽媽親愛的小公主啊……為了媽媽這個王后的位子,你一定要堅持你是男生哦,雖然實際上你是一個女生。”
“這是為什麼呢,母后?”單單純純的王子單單純純地問。
“因為如果你不是王子的話,你的父王一定會廢了我這個王后,另娶佳麗為他生養王子,到時候,新王后一定會欺負你、打你、罵你!她會拿你的牛奶去喂她的貓,拿你的衣服去拴狗,拿你的鞋子養老鼠,讓你給她那個養得肥肥的兒子當馬騎——”
“啊——”想到那樣的情景,度天涯嚇壞了,捧着雪白的臉蛋,“不要。”
“這就對了!”魔女媽媽說,神情溫柔得好像一個天使,“所以,你知道再支持一段日子就好了,只要你再長大一點,你就會懂得,凡是有形的生命都難逃被欺負的命運……”
“好,好深奧噢!”度天涯簡直為之迷醉。
他現在真是越想越覺得自己笨得可以,那個傢伙都已經說出是在欺負他了,他居然還會相信這番天大的謊言。父王是個寧可犧牲王位,犧牲他這個兒子,也要守在媽媽身邊的二十五孝——孝妻。要他另娶,就像要媽媽不再惡作劇一樣屬於天方夜譚的級別。
當然,四五歲的天涯也不是沒懷疑過魔女媽媽話里的真實性,可惜王宮裏只有他這麼一個小孩,就算是懷疑也沒法子驗證啊!而且,魔女媽媽還說得煞有其事——
“涯涯啊,涯涯啊,如果你不是女生你怎麼會長得這麼漂亮呢!你看你美麗的金髮有着漂亮的捲曲,海藍色的眼眸凝結着海水最透明的顏色,你簡直就是愛的小天使。”
是被這個魔女任意玩樂欺負的笨蛋小天使吧!
想想那個時候的他真的是笨得要死,居然輕而易舉就相信了魔女媽媽的謊言,不僅真的將自己當成了女生,還背負着巨大的心理負擔,也難怪他那顆“小公主的芳心”會如此輕易地向卓遠之那個惡魔飛去。
“我……我喜歡你。”
在卓遠之將他送回房,並扶他坐下的一小段時間裏,天涯決定將心意表白——真是個早熟的小孩啊。
至今他還記得小騎士當時的表情,就像被兩隻白煮蛋撐到了氣管,連氣都喘不過來地瞪大了眼睛。一個八歲的小男生向另一個小男生告白,就是十年後的今天他聽到也會嚇得瞠目結舌。
深怕會將他的騎士嚇跑,天涯慌忙解釋:“你聽我說,其實我並不是王儲殿下,不……我是王儲,可我是……我是公主,這你能理解嗎?”
“恐怕不能。”他沒有當場暈倒,已經表現出極大的自制力了。
天涯着急地蹙緊了眉頭,終於,鼓足了勇氣,他拉起卓遠之的手,緊緊地拉着它們。“其實我不是男生,我是個女孩。”
“呃……”
足足獃滯了三分鐘,卓遠之總算緩過神來。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奇異的微笑,多年後天涯將它定名為“惡魔蘇醒的徵兆”。只見他更加用力地握緊天涯的手心,一片深情地說道:“你真的是公主,一直以來你反覆出現在我的夢中,今日終於讓我找到你了。”
這是哪部電視劇里的超爛台詞?現在回想起來真讓人作嘔,想當初他竟然還將它視為愛的誓言,哪根筋搭錯了位置?
純情的天涯原以為找到了可以保護“她”一生一世的騎士,卻沒有想到其實是梅菲斯特的腳步正悄悄向他靠近。
之後的某天,卓遠之揚着神秘的笑跑來找他,當天涯興奮地跑向他時,“她”的騎士突然提出了一個有趣的建議:“你想不想知道真正的女性是什麼樣子的?”
老實說,壓抑了這麼久天涯的確有些好奇,“你能告訴我,真正的女性是什麼樣子的嗎?”
“我不能,不過我知道有個地方,有些人可以告訴你。”
他說得神秘兮兮,天涯的心被最大程度地懸了起來,“她”握着騎士的手,倚着騎士的力量偷偷逃出了卓冠堂,向著心目中的聖地前行。
“就是這個地方。”
卓遠之指着前方自信滿滿地昂起頭,天涯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華清池?這是什麼地方?你說的能給我答案的地方就是這裏?”
笑容再次蕩漾至他的黑眸中,勇敢的騎士正經八百地點點頭,“你想進去,你想知道答案就一定要脫光衣服。相信我,沒錯的!”
聽信了騎士的言論,“小公主”勇敢地走進華清池。果然!裏面有許多女人,她們有的在脫衣服,有的在穿衣服,“她”向華清池深處望去,隱隱有氤氳之氣,就跟童話故事裏形容的仙境一模一樣。
不再遲疑,天涯迅速地脫光了所有的衣服,以最快的速度衝進了華清池深處。在那一片水氣朦朧中,他看到了真正的女人——
滿身贅肉的超級肥媽,豐胸肥臀的性感女郎,楊柳般細弱的年輕女孩,還有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女生……
剎那間,他明白了什麼,卻又遺忘了什麼。他只能獃獃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地看着看着。然後,有一個像釘子劃上毛玻璃般尖銳的聲音叫了起來:“色狼!有一個小色狼!有一個不穿衣服來偷窺的小色狼!”
他怔怔地看着一大群女人尖叫着向他撲來,出於直覺反應他向外衝去,抓着衣服衝出了華清池。後來他才知道,那根本不是什麼童話故事裏的仙境,只不過是一個公共浴室罷了。
當他衝出來的時候就見到卓遠之雙手環胸,一副早已知道結局不過是等着看好戲的嘴臉,他的唇角依舊掛着燦爛的微笑……
從那一天起,只要什麼東西惹得天涯心裏不舒服,他立刻就會想起那個華清池,想起被叫做“小色狼”的尷尬,想起那個有着騎士面容惡魔心的男生,想起那個恐怖的笑容。
從那一天起,天涯正式染—亡過敏的毛病,他的雞皮疙瘩從此泛濫成災。
那一天,天涯終於在人間親眼見識到了歌德所作的《浮士德》中那個盡做壞事的惡魔——梅菲斯特,他就是梅菲斯特,一個真正的、全能的、頂級的惡魔!
“現在你明白我們的感情有多好了吧?”
卓遠之靠在沙發上訴說著他與度天涯之間相隔十年的往事,唇角邊邪邪的笑容有種難以抵擋的魅力。
公子和小姐同時點點頭,異口同聲地說道:“你們之間的感情真好!”——好到如果我是度天涯,我一定會殺了你。撐着頭,戰野提醒自己以後惹龍惹虎,千萬別惹到卓遠之大少爺。“老實說,你是不是一開始就知道他是個男生?”
聳聳肩,他笑得帥氣,“我生活在卓冠堂這種黑幫總堂內,從小到大接觸到的全是男人,他是男是女我會看不出來?”
“那你還耍他?”
“要不然他永遠搞不清自己的真實性別,我這是在幫他。”他至今還是很強調這一點。
戰野聽得不寒而慄,“那也用不着動用這麼狠的手段吧?”
卓遠之不在乎地乾笑了兩聲,“我也是沒辦法,當時年紀還小,不太懂事,貧乏的腦袋只能想到這麼簡單、坦率的方法。”
那麼點大就想到這麼惡毒的折騰人的方式,如今還得了?戰野向後退了退身子,也將小姐藏到自己的身邊,生怕他卓大少一個好歹,將他們整得面目全非,還是保持點距離比較好。最好轉換話題,免得一不小心踩到地雷,把自己炸得黑糊糊的,還散發出烤雞的味道。
“天涯不是去沖冷水了嗎?怎麼到現在都不出來?不會有什麼事吧?”
說的也是,那個傢伙進去很久了,他把十年前的事都說完了,他怎麼還沒出來?他起的那些雞皮疙瘩不是沖沖冷水就能平復下去的嗎?難道還要用刷子刷?那他需不需要他去幫忙?
抬手敲門,卓遠之喊了兩嗓子:“王儲殿下,有什麼可以為您效勞的嗎?”
沒有回答,他自作主張地推門進入,阿狗正安靜地躺在地毯上斜眯着眼瞅着他。“你的主人呢?”
阿狗沒了反應,像一個中暑的大叔萎靡不振地趴着。卓遠之得不到想要的答案,直接走向洗浴間,隔着門他聽了聽,沒有水聲,難道他根本不在裏面?扭轉把手,洗浴間內空無人影。
沒有遲疑,他跟隨着感覺向三樓平台走去。遠遠的,有道單薄的身影靠着陽台遙望着遠方,金色的發在月色下動人心弦。他的側臉有一種落寞的憂愁,海藍色調充斥着陰鬱的波瀾。他不憂鬱,卻是孤單的。
“還在想着怎麼向我討回十年前的那筆賬?”
沒有回頭,因為知道是他。度天涯的手指纏上微微捲曲的金髮,平靜的聲音一如這個初秋的月夜。“雖然你的點子極端惡毒,但你卻讓我提前幾年擺脫了我那個魔女媽媽的戲弄。而且回想一下,能被你如此欺負,我自己的愚笨也要付一大半的責任。”
“呃——你能這樣想就太好了。”不玩下去了嗎?為什麼感覺有點失落呢?
“你還真的是梅菲斯特,難道你一點也不知道懺悔嗎?”正義的指責朗朗上口。
“我不信上帝,我只相信我自己。”卓遠之輕輕一笑,黑眸中透着與上天抗衡的力量。
天涯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你還真不是一般的惡魔,恐怕連地獄都不願意收留你。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不是你的刺激,或許我永遠都會做一個不諳世事的王子。”
卓遠之站在他的身旁,任月色將他們倆一齊籠罩o“沒想到相隔十年再見到你,你倒真的比從前多了幾分剛毅的味道。”
“我練了十年的西洋劍術,花劍、佩劍、重劍……凡是有利於我的運動我一律參加,我甚至學習怎樣獨立生活,一切不借僕役之手我仍然可以活得自在。”側過頭來他用最認真的眼神告訴他,“我不再需要騎士守護,我是王儲,我也是騎士,我是我自己。十年的磨練,我自信足以匹配艾伯克龍比這個高貴的姓氏。”
的確,十年的時間讓他從一名盲目驕傲、自以為是的小王子成長為今天優秀果斷的王儲殿下,認真算起來也是卓遠之這個大惡魔刺激出來的結果。
伸出修長的手臂,卓遠之像遇到老朋友一樣拍拍他的肩膀,“不過你覺不覺得你自戀的毛病還是沒改?什麼高貴的姓氏?什麼足以匹配?什麼‘我是王儲,我也是騎士,我是我自己’?你很像一株長在湖邊的水仙花噯!如果一天到晚都說這樣的話,你煩不煩啊?”
“哈!我什麼地方自戀了?”天涯不服氣地瞪着眼,“我原本就非常出色,我需要自戀嗎?”
還說他不是水仙花,或許他沒有那個變成水仙花的什麼什麼神那麼嚴重,但是度天涯擁有自戀的毛病就像卓遠之是梅菲斯特一樣都是公理,無須論證。
難得今晚月色如此美好,連惡魔也躲回家欣賞月光去了。兩個男生立在平台上閑話家常——
“卓遠之,你放着好好的少堂主不當,好好的卓冠堂不待,跑這裏來做什麼?”
“找平靜啊!現在的卓冠堂有兩個小惡魔,我敵不過他們只好跑出來找清凈。”
天涯一臉不敢相信,“難道比你還惡?”
“絕對惡上一百倍!”那些恐怖的經歷還是不提為妙,卓遠之靈巧地轉換話題,“你呢?你怎麼會放下好好的王宮不待,跑到這裏來接受平民化教育?”
長吁一聲,天涯拿出最深沉的感嘆,“還不是我那個魔女媽媽!她說我越長越俊美,她怕我搶了她‘第一美人’的頭銜,決定將我從宮中趕出來。不僅如此,她還向我父王宣揚什麼‘以平民化教育讓他體會平民生活,以後才不會成為一名高高在上的昏君’。我那個妻奴老爸二話不說
就讓人替我收拾行李,以最快的速度將我空運到這裏。於是,我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到底誰才是天底下最邪惡的惡魔?是卓遠之還是魔女媽媽?
大家要不要來玩個投票選舉的遊戲?
不過不管怎麼說,今夜的303寢室終於完成了它接待的工作,就目前看來,三個同樣邁進了生命中最尷尬年齡階段的青澀少年雖然都擁有着各個不同的問題,但至少現在,請先安靜地歇會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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