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長堤卧雪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想當初,羅姝娘在自家園子裏,無意中聽到了前來做客的貴女小姐們的議論。
這才知道原來,羅家接她回來,果然是為了討好二皇子,想要幫着二皇子解決命中無妻的瑞郡王的婚事而已。
在羅家住了數月,羅姝娘已經由一步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巨大驚喜中逐漸清醒。
發現這些所謂的親人,對自己的態度何嘗有半分骨肉親情?
回羅府這麼久,見到親爹安樂侯的次數屈指可數。
有限的幾回,還都是在公眾場合,比如年節之時。
從始至終,這位親父甚至都沒單獨見過羅姝娘一面,對她說過話絕不超過三句,且也是簡短而冰冷的幾個字,諸如嗯,下去吧之類的。
假如他的視線不小心落到羅姝娘身上,便會快速的移開,眉頭蹙起,好似看到了什麼令人不快的東西。
而安樂侯夫人,倒是在她初入府時,摟着她心肝肉地大哭了一場。
可這頭才哭完,抹了淚就訓斥羅姝妨怎麼不等她派去的人接,反倒是跟着羅府三房的僕役進了京?
還遮遮掩掩地從下人進出的後門進了府?
可不是丟盡了二房嫡系的臉!
大約從脾氣上頭,羅姝娘和安樂侯夫人是最像的。
這最像的兩個人,就從開始的不愉快,到後來數月間各種大小事件不協調的積累,也漸漸離心。
再加上羅姝娘母女倆在府里或明或暗受到的閑氣,讓羅姝娘不管不顧的暴發了。
而侯夫人,跟羅姝娘不愧是母女,自覺一片苦心都是為她好,卻沒想到這個女兒卻不領情,可不真是活活生來就是氣自己的?
於是這兩人就此大吵了一通,關係降至冰點。
羅姝娘也就此認定。羅家之所以認回她,果然是別有用心,打的一手好算盤。
那個什麼狗屁郡王,傷病得都快要死了。羅家人還要自己去給那樣一個人作小妾,還嫌她的克夫命傳言不夠落實么?
羅姝娘便直言不諱道,若要逼她給人作妾,她寧願帶着孩子離開羅家。
因羅姝娘堅決反抗,這做側妃的事便不了了之。
而沒了用處的羅姝娘母女倆個在羅家也更不招人待見。
此後十幾年裏,羅姝娘三嫁於羅老夫人的侄孫趙仙芝。
生老二閨女,趙仙芝勾搭上小表妹,偷娶外室生庶子,又包養戲子等等一系列如唱警世大戲般的日子過下來,她早就把當初那段鬥爭給忘到了九霄雲外。
若不是昨夜的夢境。她根本想不起來還有這一出,還有瑞郡王這個人。
“郡王傷重,還不知能不能活過來,就算活了,怕也是廢……”
羅姝娘在心裏念着那句話。
這麼說。如今的這位貴人,還好生生的活着,並沒有受傷?
“娘,你又起晚了嘻嘻。”
大妮兒己是晨練完畢,軟乎乎的小身子撲過來抱住了她的腿。
羅姝娘想起昨夜的放縱,臉上微微一熱,抱起小傢伙在她小屁股上一拍。
“大妮兒倒記得牢。來,快洗臉換衣裳,你爹今天要出門做客,開飯可不能遲了。”
那瑞郡王府,離姬家不近,坐馬車估計也得小半個時辰。何況道路上還有雪。
姬家倒是有馬車,但卻缺趕車的人。
小廝三壯年紀還有些小,要能在雪天裏趕車還得再過兩年。
姬譽卻是會趕車,可他自己個趕着車去王府做客,……羅姝娘覺得好像有點跌份啊。
幸好早飯後。如同踩着點過來的葉明遠幫了忙。
“這有何難,讓我家的車送師父去就好了嘛。”
葉明遠和大妮兒師娘一道目送着馬車駛遠。
轉回頭來,便是笑的兩眼賊亮,一副如釋重負的模樣。
哎呀呀,太好了!
會板臉訓人的師父不在家,自己可以在師娘家盡情地玩上大半天了喲!
話說姬譽坐着葉府的馬車一路行去。
葉府的馬車夫究竟是個經驗豐富的,雖然路滑難行,卻是趕得十分小心,車速慢而穩當,總算是一路順當地到了王府門口。
“姬先生,王府到了。”
車夫比平時更為恭敬地招呼着姬譽,心裏滿是佩服。
要知道這王府,就是他家大人,過年過節來送節禮,都不過是能在門房坐坐而已。
瑞郡王這種天家貴人,哪裏看得上這些知府小官?
如今居然給姬舉人下貼子來請,看來果然還是有一技之長才能得貴人青眼啊……
姬譽瞥了眼葉家車夫,下車把貼子遞給門衛。
於是姬譽被很客氣地請了進去,就連葉家車夫也能進到門房裏喝上杯熱茶。
馬車夫歡喜得飄飄乎乎。
自己居然能跟自家老爺享愛一個待遇了啊!
這回去一說,在小夥伴們面前可多有面子?
姬譽被人領着一路前行,進到了第三進的院落,穿過月洞門,一個極大的園子便呈現於眼前。
園子修得極是精緻,山石秀美堆疊如小山屏嶂,上頭栽種了各色常青樹木,此時盡被白雪覆蓋,只露出點點蒼翠,正是一派冬日雪景圖。
“姬先生,這邊請。”
引路的人繞着園子前頭的小山蜿蜒而行,姬譽跟隨在後。
園中小路上的雪早都被掃得一乾二淨,走起路來倒是不怕滑倒,因那人的速度不快,姬譽也有餘暇來看看風景。
一繞到山的正面,眼界豁然開朗,正對着一片湖光水色。
而冬日平靜的湖面上,一道青色長堤橫卧其間。
長堤的盡頭,正是湖中心。
一座四層圓亭高築其上,儼然有當風臨水,幾欲飛去之勢。
姬譽不由得在心裏贊了聲。
這瑞郡王,倒是個會享受的人。
有這麼一座亭,四時美景。都可以盡收眼底了。
嗯,話說,什麼時候,自己也能修一座可心的莊園。帶着嬌妻愛女,日日賞景嬉遊,閑事不憂,豈非是人間至樂?
這麼想着未來美事,一步一步地,跟着前頭的侍從走上了長堤。
這長堤看上去雖美,但除了中間被清掃出一條人行的小路外,都是覆蓋著厚厚的冰雪,即使是尋常的一陣風吹過來,都是清寒徹骨的。
姬譽估計着那亭中想來也暖和不到哪裏去。幸而自己此時身着羽絨寒衣,身上半點也不覺得冷,只有面上有些颼颼的涼意。
待將將走近亭子下方時,便聽見從二層的窗子中飄出幾聲女子的嬌笑,嬌媚入骨。餘韻勾魂。
姬譽頓時覺得頭皮微麻,整個人都不大好了。
這個瑞郡王,倒底叫他來做什麼呀?
怎會有女子的笑聲?
“姬先生,請隨我上去。”
待姬譽走到亭子的大門處時,兩扇朱漆雕花大門自內而開,開合間一股微暖的香氣飄了出來。
還好,是不怎麼熏人的輕淡檀香。不然以姬譽這般略有潔癖又對氣味十分敏感的人來說,讓他呆在滿是怪味香氣的屋中無異於受刑一般。
沿着木階級級而上,腳下的靴子踏在階梯上,發出陣陣餘韻悠長的清響。
姬譽前世是貴門公子,自然識得這用來做梯子的木料,是一種特殊而名貴的樹木。只生長在極寒之地,幾百年也才能長成一根,其質堅而音清,用來制樂器最為合適不過,一塊能制琴的長成木料往往千金難求。
這瑞郡王居然用來修樓梯。果然是財大氣粗真土豪!
所以說,自己那幅畫瑞郡王就用了一千六百兩,比起這個來,倒都不算什麼了。
一面想一面上到了二層,只覺空氣更溫暖了些。
迎面瞧着這二層大約便是一個大廳並幾個小屋,此時大廳的兩扇門開着,便露出了裏頭的情景。
整個大廳四面設窗,窗格子裏用的是透光的薄薄雲母片,日光映着雪光,把個大廳里照得極是明亮。
廳中的牆上,也掛着幾幅字畫,然而當中最顯眼的,還是自己那幅月夜星河圖。
當中設着低矮的數張羅漢榻,榻前有小几,上頭玉壺金杯,銀碗盛果。
一名華服年輕男子倚榻而坐,眉眼俊美,膚色微黑而細嫰光潔,神態慵懶不羈,眼神散淡放空,手腳大喇喇地伸展着,由着身側幾名衣着輕薄的佳人捶腿捏肩地殷勤服侍,儼然掌家王者的架勢。
“王爺,姬先生到。”
那侍從先在門邊行禮通報。
正就着美人兒的玉手吃剝好的果肉的年輕男子就抬了頭,朝門口望過來。
四目相對,都微有些訝異。
“是你!”
瑞郡王是叫出了聲,姬譽的這聲訝然卻是在心裏想的。
這人好不面熟,可不正是那日在考場,當先第一個交考卷的錦衣公子么?
按說貴為郡王,卻怎麼跟平民們混在一起,去考舉人?
瑞郡王伸手一揮,機靈的美人兒們就如蝶兒般翩翩退至一旁。
各個表情含笑,姿態妍麗,雖然都是侍立在當地,卻各有各的獨特之美,猶如靜止的仕女畫活過來了一般。
“誒誒,不必多禮了,快請進來坐。”
瑞郡王難得地坐正了身子,表示尊重,連姬譽的禮都沒行全就急不可耐地阻止了。
“我記得你,你就是那個跟在我後頭交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