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 牽機

六十九 牽機

27_27062說是一醉方休,但有二位老人家在場,哥兒倆也是喝得不多。

喝完小酒兒,閑聊一時,慕容公子也就走了,回去將養,坐着轎子,巷口有人接。

那一劍,幾乎耗盡了公子所有的心力,公子走時,是在亥時。

大約九點一刻。

丑時,一點半左右,厲無咎至。

其後方殷種種,公子毫無察覺,只因公子心力交瘁,境界受損,仍未復原。

那時羅伯已睡下,喝了兩口兒,睡得很死。

方老將軍在看書。

方殷催了幾次,催他不動,也就回屋自行打坐,調息。

但在厲無咎進入城門的那一刻,方殷已有所覺,只覺有異,不知從何而起,只覺危險,不知從何而來——

便起身,坐卧不安,莫名煩躁,側耳聆聽——

又覺無異。

厲無咎行至貴人巷口,方殷劍已在手,遊子劍。

人在前院。

此時心弦緊繃,渾身寒毛炸起,無形無質的危險氣息已然鋪天蓋地:“嗒、嗒、嗒、嗒——”

那聲音極細,極微,像是一隻貓,走在夜巷裏:“嗒。”

門外,停止。

那是一個人,光着腳,走在石板地上的聲音,那一刻方殷終於想到了本該早已經想到的,活佛的讖言。

同時想到了那個人,那個站在門外的人,厲無咎。

門開了。

閂斷,門開,吱呀一聲。

烏髮披散,一襲黑袍。鼻直唇薄,頰若刀削。

赤足,身無餘物。

厲無咎現身,標誌性的,面無表情。

邁過門檻。走入院中,逕自走向方殷,如同走向一棵樹。

或說,一段木樁。

擦肩而過。

這時方殷已不能動,只余了一張嘴:“站住。”

厲無咎回頭,頗覺意外!

但見他也一般。緩緩轉過頭來,仍是背對而立,一笑:“殺手之王,不過如此。”

這時方殷只覺慶幸。

好在今夜,是有方殷。守護在爹爹身旁。

先頭面,後身軀,方殷面對厲無咎,輕輕巧巧舞了個劍花:“厲無咎,你盡可放手施為,方殷不懼。”

事後,每當方殷憶起此節,便就恨不得一頭撞死:“哦?”

於是厲無咎。又試了一下。

方殷輕巧舞劍,笑道:“細至毫釐,有若塵煙。只不知是,以何名之?”

怎不是那二百五,天下第一大傻逼,明明可以一劍將他刺殺當場,偏偏還有大堆廢話台詞堆砌:“此物——”

厲無咎道:“名為——”

忽一道白光,快過閃電。當頭迎面:“喀!”

是弱弱。

方殷一驚,便斬。斬中,豈不知是“喀!”一聲響。如中頑鐵!

大驚之時,一雙碧睛近在咫尺,芝麻粒兒般的小嘴兒,張開變作了喇叭花,蜂尾針般的小細牙,又如花枝上面的刺——

亮出毒牙,一口咬下!

毫釐之間,便待閃躲,便此時氣息一散罡風告破,瞬間血液凝固身體麻痹:“撲通!”

也就一截木樁,直挺挺倒了下去:“噹啷!”

“牽機。”厲無咎道。

……

只見一條蛇,妖嬈又美麗,小嘴只一點點,頭是心形水滴:“噝~~”

弱弱,並沒有咬他。

因為他的身上,是有一種熟悉,而又親切的味道。

弱弱只不過是,親了他一下,而已。

“砰!”

後院有覺,門響,方老將軍持劍奔將出來:“方兒!方兒!”

即入前院,一跤撲倒,趴伏在地:“方……”

這是一瞬。

方殷仰面朝天,不得以見,只知厲無咎拾起長劍,走了過去。

方殷來不及再看他一眼,只於眼眸之中留下無盡乞憐,只覺面頰脖頸之上那物猶自冰涼蠕動,在失去意識之前。

只餘一念,心中狂喊:“慕容——慕容!救我——救我!”

……

公子毫無察覺,其後種種,方殷亦不知。

……

只醒時,得見,一人面朝黃土背朝天!

蒼蒼白髮,浸染了血,枯瘦背脊之上,生生插了一劍——

遊子!

蒼穹一空,大地塌陷,星辰隕落,魂飛魄散:“爹——————————————————————————”

卻不是,是羅伯。

“方兒……方兒……”有人低低呼喚,似於幽冥之中:“來……來……到爹爹……這裏來……”

怎地!

抬頭,轉眼,一老將,坐階前,背倚廊柱,輕聲呼喚:“方兒……方兒……”

手中猶自,緊握一劍。

尚方!

“在!在!”狂喜之下,不及轉念,方殷連滾帶爬撲將過去:“爹爹!爹爹!方兒在!方兒在!”

父子二人,便即抱住。

人活着,就有救,方殷在哭,方解不哭:“方兒,不哭,來,扶爹爹,咳咳,起來!”

這時京城,已然翻了天,但將軍府內,只有父子二人。

羅伯已死。

門是形同虛設,無人敢入半步,只因軍令如山,大父曾經說過——

只因無人曉得,將軍是否平安。

將軍起身。

公子方至。

將軍出門,只為心安。

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千萬,大父還活着:“大父!大父!大父!大父!”

……

作為當時,整個事件,惟一清醒的受害者:“咳!”

“是的,兇手,是羅伯。”方老將軍躺在床上,咳着血道:“這是報應,是報應,聖上啊,當年懷忠的太祖,率軍屠滅了羯族——”

方老將軍,講述了一個故事。

當年。

在邊塞之地,深山之中,是有一個部落。

這個部落,是有數千人,這個部落,能征又善戰,這個部落的男人都是力搏獅虎的勇士,這個部落的女人都是花朵一樣地美麗。

這個部落的人喜好和平,安於一隅,遠離世間紛擾,從不與人爭鬥。

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聽聞羯族的美女貌似天仙,聽聞羯族蓋房子都用金磚,前朝的前朝的前朝皇帝就動了心。

就近,縣城,派官吏,帶鷹犬,前去考察。

或說,征、納!

這一個考察之下,果然是美女如雲,黃金遍地,於是乎宣讀聖旨,所有人俯首稱臣,財物收繳,美女進獻……

羯族人,只回四字:玩兒蛋操去!

意思是這,行動也有,官吏打掉牙,鷹犬拔掉毛,聖旨撕爛,丟進茅坑。

豈不反了?這是叛黨!前朝的前朝的前朝皇帝,震怒!

於是乎,派兵!

派二員大將,帶一萬精兵,直接,滅了!

是滅了,滅於深山老林之中,全部陣亡,無一生還。

據說,連叛黨的影兒都沒見着。

都是草包,廢物點心,前朝的前朝的前朝皇帝無奈之下,只好派出了當時的兵馬大元帥,也就是方老將軍的父親的父親的父親,領十萬大軍,出征。

方家之人,盡多雄才大略之人,這位爺,就叫方大略。

年初去,年尾還,其間,方大略只做了三件事。

其一,放火。

其二,開山。

其二,宣傳。

不動刀槍箭矢,不費一兵一卒,最後的結果就是:羯族,滅族,亡於內亂,自相殘殺。

三十六計,攻心為上,方大略老同志,也很會帶兵。

但有一顆仇恨的種子,遺落在深山。

就如同一粒野草的種子,在煙熏火燎的石頭縫裏,焦土之中,紮下了根!

這粒種子,就是羅伯的母親,種下的。

羅伯本不姓羅,自也不叫羅伯,羅伯進到方府之時,只有七歲。

在這七十年當中,方家的人,一個,一個,一個地死,或是暴斃橫死,或是惡疾纏身,無一得以善終。

這些,都是羅伯的傑作。

故事講完了。

方老將軍,編織了一個謊言。

太過荒唐,太過可笑,元吉老皇帝都給他氣樂了:“懷忠啊,你講的這個故事,真是破綻百出!”

“爹爹說是羅伯,那麼——”方殷只看門口,白布覆了羅伯:“厲無咎,又作何解釋?”

“方兒,那人,不是厲無咎。”方老將軍,閉上眼睛:“那人,爹爹認識,他叫羅牽機,是羅伯,羅伯的,兒子。”(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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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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