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第一百一十五章
“不見了?”
牧徊猛地抬起頭,疑惑道:“什麼意思?”
“就是埋皇後娘娘的那個洞窟,就這麼莫名其妙地不見了。”
琅琊說著,戰戰兢兢地抹了一把腦門上的汗。
牧徊微微吸了一口涼氣,“千真萬確?”
“千真萬確,一點痕迹都沒留下,好像被人從無涯一下子抹掉了一樣。”
“是荊棘衛去查的?”
琅琊愣了一下,頷首道:“擎倉把荊棘令交給了屬下,但是百里的黑衛……”
他揚了揚手,制止了他下頭的話。
“不僅棺材找不到了,就連洞都找不到了……”他緊皺着眉頭,若有所思。
“聽淮水邊上的百姓說,一個多月前,無涯山發生了一次極其壯觀的雪崩。”
“雪崩?”似乎是因為太驚訝,牧徊滑稽地學起了舌。
“當時江上的漁民聽到一聲巨響,就往無涯山上看,結果只看到山頂上翻起了白色的巨浪,轟隆隆的聲響不絕於耳,濃霧般的雪沫遮天蔽日的。所以,屬下在想,會不會是因為那場雪崩,所以洞口才會被掩埋了?”
他頗以為然地點頭,“有可能。”
琅琊瞄了一眼他的眼色,有些欲言又止,末了,還是一咬牙,問道:“敢問王爺,皇上為何突然要我們去調查娘娘的棺木,難道皇上懷疑,娘娘的屍首被人盜走了?”
牧徊眯起眸子,斜斜地睨了他一眼,後者立刻噤若寒蟬。
“你讓荊棘衛去繼續尋着,若是有什麼發現,立刻稟報。”
“是,王爺。”
望着窗外明媚的暖陽,他緩緩地沉了下臉色。
洛白始終不發一語地聽着他說話,除了偶爾停下手中的筆,他幾乎沒有任何反應。
牧徊看到他這副模樣,心裏已經揣了個七八分的明白。
“你讓我去找的時候,就已經確定不會有任何結果了,是吧?”
他手中的筆頓了一下,柔軟的筆尖落在紙上,印下了一處淺淺的墨漬,在那白紙的映襯下,那簡直就像一顆漂亮的美人痣。
想了想,他將筆擱到了一邊,抬頭笑道:“舅舅何出此言?”
“聽到我的話,你沒有表現出任何的驚訝,這難道不是最好的理由嗎?”
他不置可否,卻對他的態度有了興趣,“舅舅近日變得越來越咄咄逼人了。”
牧徊嘴角動了一下,似乎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他一時竟不知如何應對了。良久,他只是嘆了口氣,道:“我這是在保護你。”
話音還未落,就聽他用有些冷淡的聲音,道:“朕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任人欺凌的懦弱皇子了。”
牧徊神色複雜地凝視他,“是臣逾越了。”
聞言,他的口氣也軟了下來,“上次舅舅說了洪荒島的事,朕想了想,覺得舅舅的疑慮頗有幾分道理。”
“你也覺得紅鳶會被利用?”
“手上攥着這麼個絕頂的武器,那個野心勃勃的紅鳶絕對奈不住寂寞,可他畢竟只是一島之主,手上也僅有數量有限的雇傭兵可以利用,如此成不了大器,恐怕他自己也明白。所以,他一定會去找靠山,縱觀青川六國,無瓊帝老謀深算,一眼就能看破他的不軌之心,北召太子自顧不暇,絕不可能在這節骨眼兒上鋌而走險,其他兩國國力薄弱,不足為慮,剩下的,只有澤國,華扎毒如蛇蠍又目光短淺,最容易被紅鳶誆騙,所以,朕便連夜派人去澤國打探消息。”
“結果?”
“結果,卻見到了個闊別已久的故人。”
牧徊神色頓了頓,“故人?”
洛白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卿藍,還記得吧?”
“當然記得。”他說著,眉頭死死地皺了起來,臉色幽幽地沉澱下來。
“所以卿藍是華扎的人?”
洛白搖搖頭,唇邊的笑意冷漠而刺目,“和她在一起的,是她那位厲害的姐姐。”
一瞬間,所有的真相都浮出了水面,“看來皇后的死是北召和澤國一起玩的把戲了。”不過剛剛說完,他的臉上就染上了些許的疑惑,“可是華扎在這場陰謀里,又是扮演的什麼樣的角色呢?”
“坐收漁翁之利,這可是華扎最喜歡的把戲。”
牧徊瞭然地點點頭,“如果奕國北召還有無瓊開戰,那麼最受益的,恐怕就是澤國了。”
“華扎還是一如既往的歹毒啊。”他不無感慨地理了理袖子,“北召和澤國相互利用,都以為自己會是漁翁,結果卻被北召內亂壞了事。真是教人想拍手叫好啊。”
聽着這話,牧徊心頭靈光一閃,“淵正帝駕崩了如此之久,為何會在這種時候暴露?”
洛白嘴上的笑容沒變,卻是莫名其妙地望着他,道:“舅舅這是在問朕嗎?”還沒等他回答,他就用類似於自言自語的聲音道:“是啊,為何會突然暴露呢,而且是如此巧合的時間,朕忍不住想感慨一句造化弄人……”
“是你做的吧?”牧徊的神色很篤定。
“舅舅說的這是什麼話,朕怎麼不懂?”
看着他那張故作無辜的笑臉,他搖頭苦笑,“不管是誰做得,做得很好。”
他但笑不語,算是受下了這誇讚。
“不過,你打算如何對付紅鳶的活死人?”
這是如今最棘手的問題。
“憑着你和華扎的‘交情’,她理所應當地會先染指奕國吧?”
他笑了笑,似乎絲毫不擔心。
“洪荒島的事,自然是要找洪荒島的人了。”
念無島。
“靈樞啊,你說,我們要不要把北召皇帝駕崩的事告訴阿梨姑娘啊?”
素問用胳膊肘杵了杵一旁的靈樞,為難道。
“還是暫時不要說了,最近姑娘不知道是到了思春期還是又到了叛逆期,心思敏感得很,要是再給她逼走了,宗主一不高興又來個后陵閉關,這可怎生得了。”
素問似乎覺得有理,微乎其微地點了點頭,可是轉瞬,又覺得不妥。
“就算咱們不說,姑娘也遲早會知道的吧,到那個時候,她說不定會怪我們的啊。”
靈樞從葯櫃前轉過身,皺眉望着他,道:“不會吧。”
“怎麼不會,不是你自己說的,姑娘最近敏感得緊嘛。”
“好像北召皇后也過世了吧?”
素問重重點頭,一把撂了手中的搗葯杵,“是啊,所以我今早還在想呢,咱們姑娘命可真夠苦的,瞧瞧這一輩子過的,多憋屈啊。”他說著,連連搖頭嗟嘆。
靈樞抿着嘴唇,眼珠轉了轉,道:“阿梨姑娘是咱們上任宗主的女兒吧?”
“是啊,這不是宗主前幾日宣佈的嘛,說不久以後將由阿梨姑娘繼承咱們葯宗。”
“既然如此,阿梨姑娘不就不是北召皇后的女兒了嘛,所以……”
素問似乎知道他下面要說什麼,翻着白眼打斷道:“就算不是皇后的女兒,那總是皇上的女兒啊,你不會要跟我說,直接告訴她她跟北召皇帝也沒什麼關係吧,那還叫什麼公主啊……”
“是不是公主哪裏重要了……”靈樞不服氣地嘟囔着。
“對於我們來說是不重要,可咱們姑娘一輩子都是頂着北召十一公主的頭銜活過來的,要是如今你突然告訴她,她根本不是公主,那不就等於把她的身份都剝奪了嘛?”
靈樞眨眨眼,看着腦子難得靈光的素問,道:“你這說得還挺有道理的。”
素問吸吸鼻子,頗嘚瑟道:“那當然。”
“那你說,我們應不應該告訴姑娘這事?”
素問被他這麼一問,嘚瑟勁兒瞬間散了個一絲不剩,“我怎麼知道,這事不是我剛才問你的嘛。哦對了,北召皇帝是因為什麼駕崩的啊?”
“你是問是病逝還是遭人謀害?”
“是啊,你在北召宮裏潛伏了那麼些日子,這個應該多少有點了解吧。”
靈樞被他這麼問,吱呀一聲關上了葯櫃,走到了他身邊。
“是南柯夢引。”
素問陡然瞪大了雙眼,“和……和姑娘一樣嗎?”
“不要這麼大驚小怪的,的確是和姑娘一樣。”
“那……”素問像是被人勒住了脖子一般,說出的話都是結結巴巴的,“那……姑娘知道了,該有多傷心啊……”
靈樞嘆了口氣,“是啊,姑娘的命有咱們宗主拚死救着,可是……哎……”
素問也學着他嘆了口氣,蔫蔫地抬起了頭,就像看到鬼一樣,他的臉刷地白了,一旁的靈樞還在嘟囔着什麼,被他一胳膊肘撞在了肚子上,撞到嗷嗷痛叫起來。
“你幹什麼啊!”靈樞惱羞成怒。
素問一言不發,只是直愣愣地盯着門口。
靈樞覺得蹊蹺,也轉頭去看。
這一看,他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身體陡然一陣冰涼。
夏梨低着頭站在門口,攀着門框的手指深深地陷進了木頭的紋理中。模模糊糊地,他們好像聽到了木頭不堪折磨的咯吱咯吱聲。
今日有些陰天,陰沉沉的光從她的背後照進來,在地上圈成了一團混沌的陰影,乍一看去,那陰影好像是鏤刻在地板上的一般。
她垂着頭,看不清臉色,發白的指節在掙扎着,下巴綳成了尖銳的角度。
靈樞和素問對視一眼,默默地在胸中叫苦。
“嘶。”
幽暗的空間裏,默默響起了空氣摩擦喉嚨的聲音。那聲音極輕,如果不仔細聽,甚至會忽略掉。
兩人緊繃著身子,耳朵騰地豎了起來。
“你們說,誰死了?”
她緩緩地抬起頭,眼睛裏如同蒙上了一層幽暗的霧帳,臉上更是一片死灰。
素問咽了咽口水,求救般地望向了靈樞。
後者沉了一口氣,握緊了拳頭,不卑不亢道:“阿梨姑娘,請節哀。”
外頭狂風乍起,毫無預兆的風捲起漫天的花葉,在她的身後形成了狂亂而悲愴的背景。
她死死地咬着嘴唇,目光徹底沒了焦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