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崩天之刀
原來這爭天搶地鎖金手乃是南天霸從天南海北混元歸一刀法中化出的一門小巧擒拿功夫,楊百威因為這路武功與己性情不合,學得馬馬虎虎。馬一鳴的天南海北混元歸一刀法不佳,這門爭天搶地鎖金手學得卻着實可圈可點。
楊百威方才腰刀被惠岸奪去,一時也想不起他用的是何招數,但聽馬一鳴一說,回過頭來再想想,惠岸單手在空中劃了個圈,一把握住自己手腕,將腰刀奪下,正是爭天搶地鎖金手第七式的‘一縷輕風香暗度’的招式。只是其間方位略微有些不同,但大致上分明就是那招‘一縷輕風香暗度’。
只聽楊百威道:“正是,那正是一招‘一縷輕風香暗度’,可惜你使得卻還不到家!”
惠岸只微微一笑,楊百威指點他這招‘一縷輕風香暗度’使得不到家,但若是真按楊百威所學的使出來,只怕便奪不下他的刀了。
他正要解釋,段大勇忽道:“惠岸大師,令師與家師到底有何淵源?”
惠岸仍是微笑道:“段施主想必也已猜到了,令師武功,實是將我師父的崩天刀法變幻為之。
此言一出,楊百威已罵道:“禿驢,少血口噴人!我師父的天南海北混元歸一刀法是家傳武功……”
他還沒說完,段大勇已攔住他道:“楊師弟,不可無理,且聽惠岸大師說完。”
惠岸向段大勇略一點頭,這才道:“家師三歲時皈依我佛,修的是四空定,至十七歲,禪學一無所得,卻因機緣巧合,悟出了一路刀法。只因家師自幼失怙,坐禪之時,貪、嗔、痴、愛,種種念頭此起彼伏,總也靜不下心來。雖勉力坐禪,但心魔交戰,悟出的這路刀法便極具殺伐之氣。師父心知自己已漸入魔道,對禪學大失所望,已有心自絕。”
段大勇知道他說的師父便是那神秘莫測的印宗了。聽馬世傑所說,這印宗殺氣極重,實是個妖僧,但聽惠岸所言,竟是個坐禪苦修的高僧了。
他卻不知佛門修行,素有大忌,有時心魔作祟,便會走火入魔,坐禪求道成就的反是魔道,因此佛門坐禪時常需有戒律僧持棒護持再測。
只聽惠岸又道:“家師思前想後,便決心自絕。橫刀之時,卻正是新月初生。那一鉤月亮映照在家師所持絕地刀上,便如一滴淚水模樣。家師不經意間見到,卻是有如醍醐灌頂,瞬間恍然大悟,便又鑄了那柄崩天刀。原來絕地刀法已入魔道,絕地刀更是魔者之相,兩者相輔相成,刀法便如厲鬼夜哭,魔道之路便越陷越深。”
段大勇卻聽得一頭霧水,但也隱隱覺得惠岸此言似有至理。忽聽得馬一鳴道:“那麼那崩天刀便是仁者之刀了?”
惠岸點了點頭道:“正是。入魔亦是求道,然而入魔也不可失了向上之心。絕地刀如沉沉黑夜,崩天刀則如一燈不滅,常照靈台。”
惠岸這話越說越是玄妙,哪知馬一鳴忽道:“正是正是,哈哈,哈哈。”
一邊笑着,一邊手舞足蹈起來。楊百威伸指在馬一鳴頂門打了個爆粟,罵道:“師父正在歇息,你抽什麼風?”
馬一鳴捂住頭道:“我聽得惠岸大師所說,好象和我想的一般無二,才開心的。”
段大勇也不管他們鬧些什麼,又道:“那不知與家師又有何干?”
惠岸這才嘆道:“家師悟出這兩路刀后,雖然也知魔道相生,當以崩天刀來壓住絕地刀的戾氣,但人力終究有時而窮,崩天刀雖具克制之相,但絕地刀卻隨刀法修為漸漸精深,竟有反制之意。因此家師從二十三歲至三十一歲這八年間,便修持金剛不動禪,時時借殺戮來一泄胸中焰魔之息,如此方才不至入魔。”
段大勇不由‘啊’的一聲驚呼,道:“修禪也可殺生么?”
他只知佛門戒殺生,居然還有以殺生來悟道的,真箇是聞所未聞。
惠岸微微一笑,雙手合什,嘴裏宣了一聲佛號,便不言語。
段大勇沒再說什麼,只是心中隱隱覺得這事有些不對,卻是不知道具體是哪裏出了毛病。
楊百威見惠岸不再言語,忙追問道:“那後來呢?”
惠岸道:“家師為解此心結,便上了嵩山少林寺,想以武證禪。在達摩院中與二十位高僧一番辨駁,竟使得十數位大師圓寂,致使當時的少林方丈慧深大師也動了無名,善哉,善哉。”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段大勇知道哪裏會如此簡單,印宗定是在達摩院與那些高僧大鬥了一場,豈只口舌辯駁而已?
而少林能聯合其餘六大門派圍攻印宗,只怕印宗也上那六派印證過禪學,那六派也在他的手底下吃過暗虧。這印宗能以一人之力硬抗七大門派,武功真不知已到了何等境界。便是此時的曇光、惠岸這兩個徒弟,也已是一等一的高手了。
此時他越來越覺得不對,只覺掌心也有些濕,不知不覺已沁出許多汗水來。
惠岸又道:“家師縱橫天下,武功越來越高,心魔卻也越來越盛。此時崩天刀已難克制絕地刀了,家師靈台漸暗,縱然運大智慧斬斷孽緣,也無當初決意自絕的大勇。而此時恰好少林、武當等七大門派尋上門來,對家師而言,這許多高手不啻是久旱甘霖。這一戰,家師對我說是平生最為快意的一戰。”
段大勇不由得打了個寒戰。他見過張虹鳶與百業的武功,那已是自己做夢都夢不到的境界了。而當時的印宗竟能以一敵眾,這份能耐,實在讓人心驚。
段大勇試探着道:“此戰尊師是否敗了么?”
惠岸忽然一笑道:“勝又如何?敗又如何?當時光風霽月,家師已是遍體鱗傷,看着橫屍滿地,忽然笑了起來。”
這時屋中諸人只覺身上一陣發寒,馬一鳴道:“圍攻的人全死了么?”
但一說出口便覺不對,張虹鳶與百業都參加了那次圍攻,但都全身而退了。只怕此次圍攻,七大門派固然傷亡慘重,印宗卻也雙拳難敵四手,確是敗了。
惠岸又道:“那時少林派的百業大師向家師喝道:”印宗,你殺人無算,今日難逃公道。“
他學百業說話,直說師父之名,臉上也無異樣,馬一鳴插嘴道:“是百業大師?”
百業此次前來祝壽,沉默寡言,半天沒一句話,馬一鳴怎麼也想不到當初的百業竟會如此粗豪。
惠岸點了點頭道:“正是。百業大師在少林一眾好手中有‘霸王霹靂火’的外號,脾氣是極大的,說話的聲音也極為響亮。”
段大勇聽了,不由一陣愕然,他根本想不到百業當初竟是這般一個人。
正要問後來如何,惠岸已接下去道:“家師此時心境空明,對百業大師道:“百業師兄,若今日我被你們所殺,便算是公道么?”百業大師卻喝道:“我武功雖不及你,但心中有正義二字,今日定要衛道除魔,殺了你這妖人。”百業大師在少林寺修的是大乘佛法,不過百業大師武功雖強,佛學卻是不怎麼樣,一定也沒理會得家師的機鋒。一邊的張真人叫道:“百業,與他多說什麼,快將他殺了。”張真人的劍術極強,家師身上受的第一處傷便是張真人刺的,不過張真人也被家師砍了一刀,此時躺在地上爬不起來。”
惠岸說到這兒,頓了頓道:“百業大師內力修為極強,他又是用拳的好手,受傷也不重,此時走上前來,長吐一口氣,便要一拳擊出。百業大師的百步神拳自由開碑裂石之威,這一拳擊出,真是頭牛也要被擊倒的。家師重傷之下,自知擋不住這一拳,便嘆了口氣,道:“百業大師,我自知罪孽深重,縱然墮入阿鼻地獄也難以贖清,大師若要報仇,我無話可說。””
馬一鳴忽然叫道:妙計,妙計!這計策真妙!“
剛喊出口,楊百威又在他頂心打了個暴栗道:“胡扯什麼,你知道個屁。“
馬一鳴抱住腦袋,有點不服氣地道:“百業大師拳力沉雄,可是這位印宗大師定然還有一擊之力,只是無法欺近,他是要以言語使對手大意,然後一擊成功。”
惠岸聽得馬一鳴所言,微笑道:“這位小施主說得果然一般無二。唉,家師當時只怕也已真入魔道了,百業大師見家師束手待斃,這一拳不由緩了一緩,家師手中的絕地刀長達五尺,在百業大師一緩之時,刀尖一下插入了百業大師的心口。”
馬一鳴又‘啊’了一聲,他雖然猜到印宗定有反擊之力,但沒想到出手會如此陰狠。他也顧不得楊百威再往他頭上打暴栗,叫道:“其實兩敗俱傷之下,便是斬落一隻手或者砍一刀也足夠了,一刀刺入心口,這可有點過份了。”
惠岸讚許的道:“果然,小施主確有慧根。家師一刀刺入百業大師心口,突然覺得心頭一空。什麼爭強好勝,什麼意氣風發,此時都已沒了。百業大師出手頗存忠厚,而家師這一刀絲毫不留餘地,縱然說金剛禪不忌殺生,但這一刀明明便是一個人反擊時的無所不用其極,哪裏是什麼金剛禪的以刀證禪了?家師傷心之下,卻聽百業大師罵道:“王八蛋,真不要臉!”百業大師枉為出家人,罵人之話也如此粗魯,真不知他是從哪裏學來的,聲音雖弱,底氣卻還甚足。家師本以為百業大師定已斃命,見他居然沒事,馬上省得百業大師的心定是偏右的。家師坐禪多年,此時突然之間若有所悟,登時大笑起來。向百業大師與張真人二人說了永不踏出東山寺一步,便將絕地刀當拐杖拄着便走。”
原來那日印宗惡戰之下,大獲全勝,但見百業中刀未死,心中忽有所動,只覺多年枯禪未解,忽然一朝頓悟,當即朗聲大笑,給傷者留了些金創葯,說是若是找他,便去宣城東山寺,說罷提刀便走。
百業見他明明可以將己方諸人斬盡殺絕,偏偏又走了,不由百思不得其解。這一戰,七大門派只剩了他與張虹鳶兩人,身上也遍體鱗傷,狼狽之極。商量之下,仍不知印宗到底是何用意。
張虹鳶不忿,便要邀集同門,殺上東山寺,將印宗碎屍萬段,但百業卻說印宗似已改過自新,既然永不踏出東山寺一步,不如與人方便。因此這許多年來誰也不知東山寺里還隱着這般一個高手。
自從這一戰之後,印宗果然銷聲匿跡,再不出現江湖。便是百業,也已絕足不在江湖走動。轉眼間二十七年過去,當年意氣風發的少年英雄如今都垂垂老矣,卻不料這二十七年前的舊事重又掀起了波瀾。
聽罷惠岸所說這件二十七年前的秘事,段大勇一陣茫然,道:“難道尊師以崩天、絕地二刀造無數殺孽,只是為了證禪心么?”
惠岸道:“不錯。”
段大勇心想豈有此理,殺這許多人便只為一個說都說不清的禪理,惠岸卻似乎不以為然。
他正要再說,楊百威又道:“此事到底與我師父有什麼關係?為什麼說天南海北混元歸一刀法是從崩天刀中化出?”
這才是問題所在,眾人也想要知道,為何惠岸兩師兄弟前後到來又是為何?
只聽惠岸微微一笑道:“這一戰兩敗俱傷,實是因為家師的崩天刀先前不知失落到了何處。家師既已悟道,那一口刀自然已不在心底。只是刀上刻有一路崩天刀譜,若是為外道所學,不免又造殺孽,因此屢與我們說起。也只應這一念環繞在心,師父雖然堪破人我二執,終未能究天人之道。直到前數年,我師兄外出辦事,得見南施主天南海北混元歸一刀法與崩天刀法頗有相通之處,一說起方知原來崩天刀便在南施主的手裏。”
段大勇皺了皺眉頭道:“惠岸大師,只怕也是不確切,家師從未說過此事,說不定另有原因也不一定。”
惠岸微微一笑,抓起了桌上的金刀,旁人只道他要動手,都嚇了一跳。惠岸卻握着刀吐了個門戶道:“這是絕地刀起手式。”
說罷,一招招演了下去。楊百威見他的刀法與自己所學的八十一路天南海北混元歸一刀法大同小異,只是其中方位力量略微有別。待八十一路崩天刀法演完,段大勇心中已如被冰水浸過一般。
雖天南海北混元歸一刀法比崩天刀法多了十七式,但其餘可以說儘是似是而非的崩天刀法。段大勇此時再無懷疑,但嘴上卻道:“惠岸大師,不要怪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師武功非凡,方才見我楊師弟演過一路天南海北混元歸一刀法,便是依此當場創一路刀法出來也未必不可能。”
他心知若是眾人知道南天霸賴以成名的天南海北混元歸一刀法竟是從崩天刀法改頭換面而來的,只怕霸王山莊就不必行走江湖了。這般說來雖怕惠岸會惱怒,但好歹也要混賴他一番。
哪知惠岸卻只是淡淡一笑,也不多說,將那金刀放在桌上,又贊了一句道:“好一口金刀。”
剛說完,惠岸的左手食指忽地往刀身上一彈,這金刀發出嗡一聲輕響,忽然齊根斷為了兩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