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別有用心
此時的張虹鳶面如白紙,看着曇光的神色充滿了懼意。群雄也驚懼的看着場上的兩道身影,卻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百業武功如何,知道的人尚且不多,但張虹鳶的武功卻是素為人欽佩的。有人說若將武林中的高手排個座次,他張虹鳶定在前二十以內,而若以劍法而論,張虹鳶則定在五名以內。
來給南天霸拜壽的一百多個豪客中除了少數剛出道還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劍客以外,沒人敢說張虹鳶武功不好的。
可眼下的一幕,哪知道便是這個劍仙一般的人物在這個貌不驚人的少年僧人刀下,竟然走不上百招,還連帶着一條手臂也被截了去。
百業皺了皺眉,道:“曇光,你的刀法當真已是青出於藍,猶勝印宗當年了。”
這老和尚方才一直稱曇光為大師,此時卻把這兩個字也吞下了肚,顯然心中已動了一點怒氣。
曇光一雙眼滴溜溜的打轉,嘴裏道:“張真人劍術通神,與我金剛禪大有裨益,百業大師可有所悟?”
他的聲音仍是平靜溫和,但旁人聽得卻不由脊背一陣發涼。他話中竟將張虹鳶說得如同一個給自己喂招的靶子一般,擊敗張虹鳶后竟然再向百業挑戰。若不曾見他擊敗張虹鳶之事,旁人定會以為他狂妄之極,但此時各人都不由心顫膽寒,絲毫沒有了平日裏的那份無拘無束。
張虹鳶得百業大師相助,暫時緩得一緩,此時聽得曇光向百業發起挑戰,突然出聲喝道:“小和尚,老道士還有再戰之力。”
聽他聲音依舊響亮,旁人聽了都是一驚。哪知還不曾喝彩,從張虹鳶口中猛的噴出一口鮮血,人也直直的摔倒下去。
百業就在他身邊,忙一把扶住張虹鳶後背,在他左手上搭了搭脈,只覺張真人脈搏全無,已是死得透了。
張虹鳶斷了一條手臂,聽得曇光又要挑戰百業,心中一酸,心道:“我只道自己武功天下難逢敵手,這小和尚年紀輕輕,居然會有此手段。”
他氣量原本就小,此時更是傷心羞愧之下,拚死也要再戰。但他受傷太重,哪裏還經得起折騰?此時一聲喝出,也已油燼燈枯了。
百業緩緩將張虹鳶的屍體放在地上,這才抬起頭。嘴裏先頌了聲‘阿彌陀佛’對着曇光和尚道:“曇光大師,老衲不才,原領教大師高招。”
百業在張虹鳶受創后,心神已然大亂,出言也不似平時平和,此時又恢復常態。曇光見他方才臉上蒙了一層黑氣,此時卻又平靜如常,心知百業內力修為非同小可。將長刀扛在肩上,微微一笑道:“正有此意。”
百業聲名不顯,眾人也不知他武功深淺。只是見南天霸對他極為尊崇,心知這和尚定然不簡單。
此時見他慢吞吞地將袖子捲起來,在上臂上打了個結,露出一雙手臂,看着也沒有驚人之處,正有些失望,突然聽得百業一聲斷喝,兩條手臂一下粗了一圈,肌肉塊塊凸起。
段大勇見狀,大吃一驚,心道:“百業大師原來內力已到這等地步,似乎比張真人更勝一籌。”
他不知這百業在二十七年前便是號稱少林三駿中第一位的後起之秀,當時的百業意氣風發,僅僅二十餘歲便練成了少林七十二絕技中的三種,拳力沉雄絕倫,甚至被默許為少林第一。
隨眾圍攻印宗時,卻被印宗的雙刀敗得毫無還手之力,回寺后雄心頓消,再不到江湖走動,只是潛心佛學。
這二十多年來雖不再精研武學,拳術上毫無寸進,但內力卻練得充沛無比。此時往前一站,淵停岳峙,自由一派大宗師的風範。
馬一鳴擠到段大勇身邊,小聲道:“大師兄,這百業大師的拳法厲害么?空手和那和尚的刀為敵,只怕要吃虧啊。”
段大勇也小聲道:“少林七十二絕技享譽江湖,那百步伏牛神拳便是其中拳法翹楚。百業大師內力高深莫測,高手對敵,原本兵器也只是餘事。”
那見多識廣的馬世傑此時也擠在前排來了,聽得段大勇的話,一時技癢,不覺接上去道:“是啊是啊,段小俠說的正是。這百步伏牛神拳本來叫解脫拳,居說是宋時一個高僧首創。這路拳法力量極大,據說一拳可斷合抱之木,只不知百業大師有沒有到達這等境界。”
他剛說完,百業突然‘嗨’地大喝一聲,一拳平平擊出。群雄中也有拳法高手,只覺這一拳平平無奇,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哪知曇光卻一副如臨大敵的神色,將刀橫在胸口。眾人正在奇怪,卻聽得‘砰’一聲震天響,曇光的僧袍便如遭大風疾吹一般,身體跟着晃了晃,竟然退了一步。
此時百業與曇光相隔足有十步之遙,百業的拳力竟然如有形有質,看的人都大吃一驚。幾個以拳力自負的高手見百業拳勁如此之凌厲,不禁駭然。
眾人見了也不由得齊聲喝了一聲采,馬一鳴也興奮之極,對師兄道:“師兄,百業大師原來這等厲害啊。”
曇光被這一陣拳勁沖得氣血一滯,也已站不穩了,一腳向後退了一步,方才站定。他抬起頭來,揚聲道:“百業大師好拳力。”
百業微微一笑,道:“曇光大師,多謝指教。”
旁人只道他還要出拳,哪知百業轉身緩步歸來,到了南天霸跟前,微微一笑道:“南施主,有勞了。”
說罷理了理僧袍,慢慢就地坐下,雙手合什,念道:“求之不得,香嚴擊竹。顛沛流離,歸心已速。”
說罷,臉上神光一斂,猶帶笑意,卻已坐定不動。
馬一鳴但覺莫名其妙,小聲道:“大師兄,百業大師說的可是拳經?”
段大勇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馬前輩,百業大師說的是什麼?”
馬世傑卻也茫茫然地道:“我也不知啊。大概是我修為淺薄,實在不明大師之意。”
他們正在說著,南天霸卻低聲道:“百業大師圓寂了。”
段大勇雖不明禪理,圓寂的意思卻也是知道的。
聽得師父的話,頓時大吃一驚,失聲驚叫道:“什麼?”
張虹鳶與曇光翻翻滾滾鬥了百招上下,方才斷臂落敗,百業武功似比張虹鳶還高得少許,竟然只過一招便已圓寂。他看着此刻的曇光,一時竟覺得這小和尚似乎不屬於人類的範疇了。
此刻,只聽南天霸嘆道:“百業大師大徹大悟,猶是幸事,老朽枉活六十年,唉,紅塵翻滾,迷途難返啊。大勇,拿我的刀來。”
段大勇又是大吃一驚,南天霸已久不與人動手,難道竟然也要與那曇光一戰么?他略一遲疑,南天霸已喝道:“快去!”
馬一鳴早已轉身往莊院裏奔去了。
這時曇光束了束腰帶,緩步走了過來。他斷張虹鳶手臂,一刀使百業圓寂,此時人人心中都生了懼意,人群中有人突然大叫道:“大伙兒併肩子齊上,剁了他!”
立時有人應道:“不錯,對付這等妖人不必講江湖道義,大夥一塊兒上哪!”
聚集在霸王山莊前的賀客甚多,其中多半是好手,若是齊齊攻上,曇光的絕地刀再厲害也定非群雄對手。
但這聲音喊得雖響,應和得也多,站在隊列最前的人卻不進反退,心道:“你們站在後頭喊得好聽,我們可是頭一排的,要一塊兒上,這和尚長刀一揮,先死的必是我們。”
他們這一退,後面的見勢又怕自己被擠到前面去,也都紛紛退後。
在最後一排的已被擠到了牆根,外面的人仍在退來,那最後一排的人差點兒被擠成了肉餅,不覺驚聲大喊到:“別擠了,再擠就擠死了!”
這些人喊得聲嘶力竭,夾在一片豪言壯語中極是突兀。
曇光卻不理不睬,走到百業屍身前,將長刀往地上一插,嘴裏低低念起了往生咒來。
南天霸突然揚聲道:“曇光大師前來,那是我霸王山莊的事,與人無涉,列位英雄請恕老朽無禮,還是入內飲宴,老朽自有分寸。”
人群中便有人道:“南先生,你這話便差了。我們是看在南老爺子的面子上來為你老人家祝壽的,那老人家的事便是我們的事,豈有不管之理。”
南天霸頭上也冒出了汗珠,此事他已隱瞞了二十七年,只道定無揭破之日,哪知今日這曇光找上門來,這樁二十七年前的秘事難道要大白於天下不成?
這二十七年來他修橋鋪路,善事做了不少,若是此事一揭,這一世的好名聲都要被毀了。
此時的南天霸年已花甲,實是將名聲看得比自己性命還重的。接到這曇光所下之書,日日驚魂未定,思前想後,覺得還是請百業與張虹鳶二人前來為上。待見到二人前來,只道是天下掉下來兩個大救星,哪知曇光一到,這兩人盡皆喪命,心中大覺茫然。
他本已猜到曇光來意,若是此事真箇抖開了,自己聲名狼藉猶是其次,這一份辛苦得來的霸王山莊偌大產業也要灰飛煙滅了。他膝下只生過一子,卻在三年前暴病而亡,留下一個年僅五歲的幼子。南天霸不為自己想,也要為子孫打算吶。
此時的南天霸已願拼得性命不要,只盼能將那事掩了過去。可這些江湖上的朋友卻又太講義氣,不依不饒的定要糾纏下去。
這時馬一鳴捧着南天霸的寶刀出來了。霸王山莊以鍛造寶刀為業,所產之刀那是有口皆碑的。南天霸這口寶刀刀面闊達七寸,刀背厚達三寸,刀身之上鎏金錯玉,實是一件富麗之極的兵器。
馬一鳴捧着刀恭恭敬敬的走來,跟着他出來的卻還有一個身着綠衣綠裙的十六七歲女子,正是南天霸的幼女南星竹。
那些江湖豪客見得南星竹,都吃了一驚。南天霸長得富態雍容,一副鄉間土財主的樣子,這南星竹卻生得清麗可人,眉目間猶存着幾分稚氣,卻也掩不住那一份明艷。
一些年輕的劍手刀客紛紛挺直腰桿,口中的污言穢語也收了起來,心道:“老南竟有個這麼標緻的女兒,若是替他擋了這事,說不準還會招我為婿。”
只是想歸想,念及曇光如此武功,便又紛紛低頭泄氣。
南天霸對這小女愛若掌珠,從馬一鳴手裏取過刀來,皺了皺眉道:“星竹,你怎的出來了?快進去!”
南星竹道:爹,娘說有人來找南家的碴子,不放心,讓我跟出來看看。”
南天霸安慰道:“沒事的,快進去吧。”
他知道此間多的是江湖豪客,面子上還是彬彬有禮,背地裏卻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自己今日多半會死在曇光的刀下,一死事小,只怕那些賀客中便有人對南星竹起了歹心。他死志已堅,此時卻又不禁躊躇,不知到底該如何是好。
但刀也已捧了出來,此間有這許多賀客,終無再服軟認輸頓時道理。曇光非在自己壽誕之日上門,只怕也已算準了此節。
眨眼間,他已思前想後,只是難下定斷。賀客中已有人高叫道:“南老爺子,讓那小禿驢見識見識天南海北混元歸一刀法的厲害。”
霸王山莊的天南海北混元歸一刀法名頭甚大,當初南天霸之子行走江湖,也是江湖中後起的有名刀客。但南天霸的兒子早死,見過這天南海北混元歸一刀的人還真不多。
南天霸聽得聲音此起彼伏,儘是給自己喝彩叫好的,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拔出刀來,看着曇光道:“和尚,老朽也要來領教你的刀法。”
段大勇見師父要與曇光一戰,心知定是凶多吉少。雖是一直堅守‘有事弟子服其勞’的信念不放,但曇光如此武功,自己上前等如送死,那也是萬萬不敢的。
可是不勸也不像是大弟子了,勸了又怕師父要自己上。正在進退兩難間,卻見南天霸怔怔地站着,似乎在想些什麼。
段大勇心道:“師父是怪小師弟將師妹帶出來分了他的心么?”
想到此間,忙上前道:“師父,我帶師妹進去了。”
哪知他剛說出口,南天霸已伸手攔住了他,道:“讓星竹在這兒獃著吧。”
說罷提刀走上前去,抱刀施了一禮道:“曇光大師,老朽南天霸,請教大師高招。”
一時間段大勇被師父弄得莫名其妙,他心思機敏,見南天霸盯着曇光,心中一亮,暗道:“難道這和尚認得師妹么?”
可見曇光低眉念經,也無異樣,實在想不通。他卻不知南天霸老於江湖,南星竹出來時,他心中雖是大亂,卻仍在觀測曇光動向。卻見南星竹說話時曇光眼光極快地向南星竹一掃,身體隱隱一震,已知因為南星竹出來,曇光的金剛禪定已起了波瀾。
他自知武功定鬥不過曇光,只怕勝機倒在南星竹的身上。段大勇雖然機敏,卻不曾注意到曇光電光石火般的異動,自是不明所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