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面目全非(三)
終歸還是去了醫院。
季舒玄被查出肺部有輕微炎症,需要在醫院觀察一晚。
童言從季家出來就沒怎說過話,除非醫生問起,或是季舒玄有什麼需要,她才會低低的應上幾聲。
童言去取片子,觀察室留慕遠聲照顧季舒玄。
其實,慕遠聲本身也是個病號,可她堅持要來,撐着拐杖走路不穩也非得跟到醫院來。
從季舒玄生病開始,慕遠聲就陰着臉,但她沒有再像之前那樣訓斥童言,而是時不時的就會朝童言投去充滿深意的目光。
童言的心情很複雜,她甚至不敢與慕遠聲和季舒玄的目光對上,感覺自己辦了件大錯事,怎麼懲罰都不夠似的。
走到半道,發現忘了拿樣東西,又拐回去取。
觀察室之前還擠着很多病號,但他們大多是骨折或者心腦血管病人,所以,很快就被導醫領着去各個住院部接受正規治療了。
慕遠聲望了望空蕩蕩的病房,感慨說:“都說醫院是最賺錢的行業,果然不假。”
季舒玄的燒還沒退,臉龐發紅,顯得人憔悴虛弱。他聽到慕遠聲說話,點點頭,說:“而且是最穩定的、風險最小的行業。”
慕遠聲嗯了一聲,探出手放在季舒玄的額頭,指尖傳來一陣熱燙的感覺,她擔憂地俯下身去,“舒玄,你是不是很難受。”
季舒玄聞到一股淡淡的香水味,下意識偏頭躲閃,他空着的手也緊跟着橫亘在胸前,和慕遠聲保持距離。
慕遠聲看他這樣防備自己,不由得一陣心酸。可能是壓抑了整晚的壞情緒得不到發泄,又或者這樣的季舒玄令她感到委屈和傷心,所以,她沒有立刻直起身來,而是艱難的挪動身體,將他空出的手壓住,並且,用力把他的臉掰正。
季舒玄緊蹙眉頭,無神空洞的雙眼因此顯得有些駭人,他顧及着她的腿,沒敢用力,“小聲,放開!”
慕遠聲盯着他,嘴裏逸出一絲苦味,“我偏不放!”
她又向下壓了寸許,兩人的呼吸頓時糾纏在一處。
季舒玄的臉上隱隱升起怒意,“放開!”
“季舒玄!”慕遠聲定定地看着與她近在咫尺的男子,頃刻間眼裏溢滿潮濕的水汽。她重重地吸了下鼻子,面色凄愴地說:“我是慕遠聲,是你的小聲啊!你忘了,我們在布法羅……”
季舒玄像是被人猛刺了一下,驀地,用力推開慕遠聲。
“不要說了!”
慕遠聲被重重地甩到床尾,撞到床頭才勉強穩住身子。
腿很疼,被撞到的腰更疼。
慕遠聲緊咬嘴唇,倔強而又固執地看着他,“我知道,當年布法羅的事就是扎在你心底的一根刺。我承認,為了得到你,我用了一些下三濫的手段,可你呢,你自己就問心無愧嗎?你敢說,你對我沒有一絲一毫的動心?你若不肯,又怎會給我與你同行的機會?舒玄,你公平一點好不好,你能不能也能像對待童言一樣,正視我的存在!”
季舒玄抿着嘴唇,面色潮紅而又陰沉,他沒有回答慕遠聲,而是默默轉過頭去,只當她這個人不存在。
慕遠聲也不再糾纏,就坐在床尾,直到過了許久,童言從外面進來,她才拿起靠在一邊的拐杖,“我先回去了。”
童言看看她,“我送你。”
慕遠聲剛想拒絕,想到什麼,又點頭,“好吧。”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觀察室。
雖然已是深夜,可是急診中心的走廊里依舊是人來人往,慕遠聲拄着拐,艱難地向前走,童言默默跟在一邊,幾次想要扶她卻都遭到拒絕。
急診中心的走廊一直通向醫院大門。
“我們談談吧。”慕遠聲指着一處相對安靜的角落,主動開口。
她們停了下來。
因為出門時太過匆忙,她們的穿着都不大正規。睡衣外裹着羽絨服或是羊絨大衣,慕遠聲的腳上,竟還穿着一雙軟拖鞋。
她們站的地方距離出口很近,冷風時不時的就會吹進來,浸透骨髓。童言朝一邊挪了挪,替慕遠聲擋住風口。
“你是不是都聽見了。”慕遠聲忽然開口說。
童言原本就顯得蒼白的小臉愈發白了幾分,她垂下眼帘,輕輕地嗯了一聲。
慕遠聲看她的模樣,忽然間覺得有些來氣。童言淡淡的回應讓她感到一種莫大的羞辱,似乎受到傷害的人是她,而不是想像中應該大哭泄憤的童言。
她憑什麼這麼淡定。
憑什麼!
“你就不想對我說點什麼?我和舒玄……”慕遠聲的話還未說完就被赫然發聲的童言打斷。
“我不想聽你們的故事,也不關心!”童言的眼睛很美,即使在這樣複雜難堪的局面下,她那雙黑得如同墨色的眼睛也依然透出奪目的光芒。
慕遠聲被童言的眼神懾住,愣了愣,才轉開視線。
她握緊拐杖的撐桿,看着出口外面的燈光,說:“你主動離開舒玄,這樣對我們都好。”
恰好一陣風裹挾着凜冽的寒氣吹了進來,童言瑟縮了一下,但仍舊挺直脊背說:“我不會離開他。”
慕遠聲挑起長長黛眉,眼神間儘是不屑,“就知道你會這樣。小言,你自問一下,你比我如何?”
童言沉默。
“我替你說了吧。你雖然在電台小有名氣,可和我比起來,你還差得遠。至於外形和氣質,我想,明眼人一看即知,我說的多,反而是種炫耀。我和舒玄的感情經歷過波折,但是,我和他自幼青梅竹馬,有很深的感情基礎。想必,這點你也了解。所以,小言,你那麼聰明,那麼能幹,又何必固執的非他不可呢?其實,你除了舒玄,還有很多優秀的男人可以選擇。你應該知道我在說誰,所以,我提的建議,你好好考慮一下,我想,你應該不會讓我失望的,對嗎?”
童言眸色漆黑地看着她,沒有回答。
回到觀察室,一位年輕護士正在給季舒玄拔輸液管。
季舒玄的氣色看起來恢復了不少,他一邊配合拔針,一邊和護士說著什麼。
童言走過去,幫他把掉落的被角拉起,重新給他蓋上。
儘管動作很輕,可季舒玄卻驀地轉頭,不顧護士的驚呼,把剛拔掉針頭的手伸向半空,口中叫:“小言,是你嗎?”
童言趕緊上前,用棉簽用力壓住他透出血漬的創口。
“你別動,不然手背會青的。”
他笑了笑,用空出的那隻手蓋在她的手上,語氣溫柔地說:“你在,我就不動了。”
一旁立着的的護士撲哧一聲笑了。
她一臉羨慕地看着童言,說:“你男朋友對你真好,剛才等不到你,急着叫我拔針,說要去找你。”
童言臉一熱,低頭嗔怪地說他:“你又不聽話。”
季舒玄笑起來很好看,童言和護士都看呆了,護士臉也紅了,誇了句你們感情真好就帶上門走了。
觀察室只剩他們兩人。
童言想去給他倒點溫水,可是剛一起身卻被他緊緊攥住,“別走。”他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被子的邊緣蒙在下巴處,這樣看來,就像是一隻被人遺棄的小白兔,可憐得很。
她坐下,俯下身,整個人都趴在他的身上。
她抱得他好緊。
“我不走。”
季舒玄摸了摸她的頭髮,“對不起,小言,讓你擔心了。”
童言抬起頭,對準他泛起青色的下巴重重地咬了一口,“最後一次,以後不準再嚇我了!”
他齜牙,很痛的樣子,“好。最後一次。”
她重新趴下,不再說話。
兩人靜靜地依偎了一會兒,“小聲,她是不是為難你了。”季舒玄主動提及已經離開的慕遠聲。
童言的額頭在被子上蹭了蹭,聲音有些含混不清地回答:“沒有。”
季舒玄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始終無法開口。
又過了一會兒,他發現童言睡著了。
怕她這樣睡下去會感冒,於是,小心翼翼的將他身邊空出一個身位,又摸索着扶她躺在自己身邊。
儘管看不到她睡覺時的模樣,可熟悉的呼吸頻率,淡淡自然的體香就在他的懷裏,那麼近,那麼暖,而之前莫名的煩躁和不安也隨之漸漸退散,內心變得寧和滿足。
季舒玄睡醒,發現身邊的位置已經空了。
觀察室也非昨夜一般安靜,而是嘈雜聲陣陣,關門閉門聲不斷。
他扶着床頭起身,過程有些艱難,但他還是努力坐了起來。
隔壁床的病號看到他,主動招呼道:“你睡醒了?”
季舒玄怔了怔,意識到對方和他講話,於是點頭。
看他想下床,對方緊接著說:“你女朋友買早飯去了,馬上就回來,她拜託我看着你,不讓你亂動。”
季舒玄坐在床邊,有些嘀笑皆非地說:“她這麼跟你說的?”
把他當成三歲小孩了。
“是啊。她說你眼睛……眼睛不好,說早上人多,出去了怕碰着你。”女病號覺得可惜,這麼帥的一個男人,竟然是個盲人。
季舒玄摸着鼻子笑了笑,真就老實待在床上,一直到童言拎着早飯跑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