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面目全非(一)
夜色很好,就是冷得刺骨。
童言挽着季舒玄走在小區的路上,兩人的步子邁得很小。
“等一等!”童言忽然拉住季舒玄,在一盞路燈下停住。
季舒玄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覺得脖子一沉,緊接着,他的頭髮上傳來被手指觸動的感覺。
很輕,但卻是他忽略不了的溫柔感覺。
臉頰邊熱熱的,帶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味,一直朝他的鼻子裏鑽。他忍不住心神蕩漾,情不自禁地扣住她纖細的腰肢。
他的嘴唇滑下來,朝熱源的中心靠近。
“好了,是一片樹葉。”童言用指尖黏着藏在他發間的枯葉,向他解釋她忽然之間的舉動。
可是目光剛落下來,就發覺異樣。
路燈光線昏黃,他背對着光源,臉部有一半浸在陰影里。他離她極近,真的是很近,只要她輕輕抬起頭,兩人的嘴唇就要碰到一起。
光影下的他很好看,鼻樑挺拔如山峰,眼睛的形狀特別令人心動,她看呆住,忘了他接近她也是有目的的。
直到被他熱熱的吻住嘴唇,她才從喉嚨里逸出一聲沙啞的抗議。可是抗議無效,他一邊把她吻得暈頭轉向,一邊把她帶向路邊的陰影。
過了不知多久,他終於饜足抬頭。
“你……”
童言氣息不勻,面紅耳赤地瞪着他。最近,他總喜歡這樣招惹她,每每做了‘壞事’,還故意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讓她無法發火。
現在,又是這樣。
前方有車燈閃爍,他們正對車輛,她下意識捂眼,遮擋強光,可他卻迎着車燈,把她朝安全的地方拉了拉。
她的目光漸漸凝固,抻在半空的手臂,一點一點緩緩地落下。
等車子過去,四周又變得平靜。
季舒玄剛想說話,卻感到腰部一緊,然後,熟悉溫軟的身體貼上來,緊緊抱住他。
他詫異不已,伸手撫摸着她的後背,“怎麼了?冷嗎?”
室外溫度極低,還刮著寒風。
他把她朝懷裏緊了緊,“要不要我背你?”
她好像顫了顫,之後,鼻音很重地回答他:“你別說話。”
他真就沉默了。
因為他的小言哭了。
雖然她哭起來不像別人那麼明顯,可他對她的情緒變化了如指掌,就像現在,她細微的顫抖都會牽動他的神經。
待她稍稍平靜,他試探着問:“是因為我媽媽要求推遲婚期嗎?”
由於慕遠聲的父親體檢時查出甲狀腺瘤,需要手術治療,所以,季舒玄和童言的婚禮就被推遲了。
童言用手蓋了下眼睛,吸了吸鼻子,說:“不是。”
像是能夠看到她的動作,季舒玄探手過去,準確無誤地握住她的手,“不用推遲也可以,我和媽媽……”
“真的不是這個原因!”童言低聲叫起來,她反手拉住他,“我們回家吧,這裏好冷。”
可是拉不動。
她轉頭看他,發現他蹙着眉頭,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看到他黯淡無光的雙眼,她又難過起來。
“是……因為我?”季舒玄說出自己的揣測。
半晌等不到回答,再加上她逐漸變得冰冷的手心,他知道,他猜對了。
其實,從很早開始,早到他們在電台重逢相識之後,他就發現童言和他在一起時總會暫時性的失語,起初,他以為她是因為想起重要的事,所以才會神思不屬,可後來一次,旁觀的小柯說童言你怎麼總盯着季主播看不說話呀,他才隱隱察覺到她有些許的不對勁。
他在意過,因為那時已經很喜歡她,所以,對她一絲一毫的異樣都會放在心尖上,無比的重視。她掩飾得極好,怎麼問怎麼暗中觀察都無法窺探到她的心思,而他,似乎明白了什麼,卻始終不願意正面承認。
因為,他比他自己想像中更在意他的殘疾。
這點認知,讓他感到恐懼。
他一直認為他是堅強的。
無論是在槍林彈雨的中東,還是瘟疫肆虐的非洲大陸,甚至是渺無人煙的無人區,他的腳步從未止歇,未曾懼怕過分毫。
直到空難后失去光明,失去健康的身體,他才意識到他的未來將和夢想無緣。和大多數人一樣,他也經歷過遺憾、彷徨、甚至是痛苦掙扎的時光,可這麼多情緒反應裏面,卻唯獨沒有恐懼。
他把這歸結為自身內心強大的緣故。
拋卻這點,他實在想不出他還能因為什麼原因被打敗。
可自從遇見童言之後,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愛情確實有翻天覆地的力量。
他忽然在意起他每天的穿着打扮,在意起旁人眼中口中的自己是個什麼模樣,在意起和她外出時雖然看不到卻感受到的內容複雜的眼神,更在意起她因為他的殘疾,時常流露出傷感和愧疚。
如同此刻一般,他清楚的意識到,他害怕了。
怕童言提及他的眼睛,更怕她因此而內疚,然後很長一段時間裏她都會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難以自拔。
這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結果。
不願意看到她哭。
尤其是為了他哭泣。
童言愣了愣,才出聲辯解:“不是,不是因為你……”
努力睜大眼睛控制淚水的招數這次卻不管用了,越不想面對他的眼睛,卻總是盯着不放。
她對他是有罪的。
儘管他們彼此深愛着對方,可是她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愧疚和自責卻像是輪迴旋轉的夢境,總是不肯輕易放過她。
這就是愛之深,責之切嗎?
無論她怎樣努力,怎樣迴避,都逃不掉。
所以,她才會如此的能忍。
其實小時候,她並不是個能忍耐的小朋友。她怕疼,怕黑,最怕的是下雨天打雷。一旦遇到這些倒霉的狀況,她第一時間就會哭起來,然後滿屋子找爸爸媽媽,要和他們睡在一起。爸爸笑話她是個嬌氣包,長大了沒人敢娶,她因為這個假設又痛哭一場,逗得大人們哈哈笑。
可能是小時候養成的習慣,她現在也愛哭。
可是再不會像兒時那樣嚎啕,而是改成了無聲默片。
因為失去父母之後,她赫然發現哭再也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
每次默默哭泣的時候,都以為他不知道,她掩飾的很好,生怕他察覺出異樣,但是她錯了,他竟一直都知道,她每一次默默哭泣的原因,恐怕他也清清楚楚的。
所以,她的卑微,她的自責和愧疚,他也全都知道,是嗎?
在她的眼淚落下來之前,他用了點力氣,一把拉過她。
他的左手緊扣在她的后腰,右手扣住她的後腦,以一種偶像劇標準男主的姿勢,把她緊擁在懷裏。
他的嘴唇摩挲着她的頭髮,頓時,一股暖意燙熱了她凍得冰冷的耳朵。
“傻瓜,下次再哭的時候,記得有我。”
他的聲音沙啞厚重,帶着一絲不易被人察覺的顫音,流淌進童言的心裏。
她真的哭了。
她揪着他胸前的衣服,稍微出了一點聲音,流着眼淚。
她控制不了她自己的情緒。
因為他的這句話,更因為他接下來說,“小言,我最恐懼的事不是失明,也不是失眠,而是失去你。所以,別再讓我害怕了,好嗎?”
她緊緊抱着他,“對不起……對不起。”
夜色漸深,他們相依回到家裏。
家裏並不安靜,還沒開門,就聽到陣陣囂張強烈的搖滾樂從門縫處傳了出來。
季舒玄輕蹙了下眉頭。
童言轉動鑰匙,打開房門。
樂聲更加張揚,季舒玄和童言進去換鞋。
童言留在後面關大門,剛摸到房門,鄰居家裏的房門卻豁然開了。
john頂着一頭亂髮站在門口,手裏還拿着半杯紅酒。
看到童言,john愣了愣,他隨即眨了眨藍色的眼睛,主動招呼:“嗨!”
童言把門拉開一點,“嗨!怎麼還沒睡?”
john用酒杯指了指她這邊,“噪音太大,睡不着。”
童言朝裏面望了望,“我馬上處理,抱歉。”
john搖搖頭,“不用了,反正也睡不着。”他嘴裏嘟噥了一句什麼,童言沒聽清,就看到john的身後閃出一道影子,緊接着,那道影子從門縫鑽出來,直直地朝她撲了過來。
她下意識驚叫,之後,待看清撲在她身上熱烘烘的大塊頭之後,她又驚喜不禁地叫起來,“流浪!”
‘流浪’也特別高興,被她揉着腦袋和身體乖乖卧下去之後,就用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深情地望着童言。
童言的整顆心都要化了。
“誰來了?”屋裏的音樂聲驟然停止,慕遠聲一邊問,一邊拄着拐杖走了過來。
季舒玄跟在她的身後,也朝門廊走了過來。
john不知為何把房門拉到最開處。
“你心心念念的人回來了!”
john還想乘着醉意胡說,卻被身後忽然探過來的大手蓋住嘴唇。
童言蹲在地上,順着陰影抬頭,卻和一雙深藍色的充滿了歉意的目光對上。
她訝然叫:“蕭嘆”
緊跟着,身後傳來慕遠聲同樣吃驚的叫聲,“alan!”
蕭嘆慢慢鬆開勒住john的手臂,看着童言身後出現的美麗女子,頓了兩秒,才說:“你好,an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