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慕遠聲(六)
x縣土地違規事件被製作成專題節目在電台黃金檔播出。節目還沒播完,童言就接到楊繼業打來的電話,他說他正在司河村姑姑家裏和村民們一起收聽節目,姑姑家的小院兒爆滿,就連門外都站着人,和那天錄製節目時一樣熱鬧。
楊繼業說,當村民們聽到自己熟悉的聲音透過電波回蕩在家鄉的土地上,大家都激動得哭了,他們說無論結果怎樣,都要感謝幾位勇敢的記者同志,如果沒有他們,就不會有希望。
儘管通話的音質不是很好,楊繼業那邊的雜音很大,可童言依舊覺得心裏暖暖的,尤其當楊姑姑搶過電話關切地詢問她的病情時,童言的鼻子一酸,強忍着沒流下眼淚。
“姑姑,我早就好了。”她說。
楊姑姑一連說了四五個好,然後忽然問她:“那個來救你的人呢?就是那個眼睛不好的年輕人,他怎麼樣了?”
童言轉頭,望着斜倚在床頭,認真‘看’書的男人。
“他很好,謝謝姑姑關心。”
楊姑姑舒了口氣,笑着問她:“小溪,那個人是你的男朋友吧?看他護着你的架勢,就像母羊護着小羊崽一樣,容不得你受一點的委屈。還有你啊,看到他來就變了個人,看到他倒下,你跳車的速度連我們都嚇住了!我家媳婦說,那不是發高燒的小溪記者吧,一定是她看錯人了!哈哈!”
童言被楊姑姑爽朗的笑聲調侃得面紅羞赧,她垂下眼帘,正不知要如何回答姑姑,手心一輕,她的手機被人奪走。
驚詫抬眸,入眼卻看到季舒玄溫柔的俊顏。
“姑姑,你好,我是季舒玄,就是那天的年輕人。您猜得很對,我就是小溪記者的男朋友。”季舒玄禮貌的自我介紹。
童言面頰熱得出奇,她瞪着圓圓的眼睛,作勢欲搶回手機,季舒玄卻握緊她的手,把她帶向胸前。
楊姑姑似是一愣,而後就語聲興奮的衝著身旁的家人喊說,“小溪記者的男朋友!小溪的男朋友!”
楊姑姑的問題,季舒玄一一耐心做了解答。
就連所有人都避諱不及的殘疾問題,季舒玄也做了合理的解釋。
楊姑姑心底善良,打心眼裏心疼這個身體殘疾的年輕人,也心疼小溪記者。
“小季,你們什麼時候結婚啊,如果不嫌棄的話,我們想去湊個熱鬧。”楊姑姑說。
童言的頭在季舒玄的胸口蹭了蹭,想起來,可是被他的大手壓緊後腦,卻是徒勞無功。
她掐了把他的腰眼,他的聲音微微變調,可磁性低沉的頻率依舊毫無阻礙地傳進她的耳膜,“怎麼會嫌棄呢,姑姑,你們能來參加我和小溪的婚禮,是我們最大的榮幸。結婚的日子還沒定,不過,我們計劃是陰曆新年,到時候定下日子,我讓司機去接您。”
姑姑驚喜的叫:“哎呦!那真是快了!繼業,繼業!小溪記者要結婚了!”
對方頓時響起一片喜氣洋洋的喧嘩聲,經久不散。
童言側耳貼在季舒玄的胸前,感受着來自於他胸腔里的震顫,他的聲音很好聽,就連回聲也是如此的渾厚悅耳,而那細微的震顫,和着她的心跳,漸漸融為一體,無比的親近、和諧。
這是幸福的聲音嗎?
她覺得自己,從未曾有一刻,與他是如此的接近,即便是那些和他肌膚相親的時刻,也未曾像現在一樣,感覺與他脈脈相通,心心相映。
季舒玄把手機放在一邊,低頭,親了親童言的額角,調侃說:“害羞了?”
童言紅着臉哼嚀一聲,似嗔似喜地埋怨他:“誰說要和你結婚了?”
他挑眉,哦了一聲,然後伸出手,到她眼前,“那把戒指還我。”
她愣了愣,隨即,張開嘴,狠狠咬住眼前的手指。
他蹙眉,‘瞪’她:“你是小狗嗎,還耍無賴!”
她擰着眉,低叫:“那是我的!就不還!”
他的手指旋出摩挲着她的嘴唇,頭也漸漸俯下,她盯着他的臉,目光漸漸變得深暗,臉色也越來越紅。
她推着他,“喂!季舒玄!你做什麼……好好說話……”
他悶聲笑着壓下來,“我一直在好好說話,是某人,總是不講道理。”
“誰……不講道理!呀!你別動……你不是……不是君子嗎?唔唔……”
室內忽然安靜下來,只是偶爾傳出一兩聲令人臉紅心跳的低吟。
‘都市夜話’方案敲定,緊接着,就是欄目主持人的選拔。
電台首次採取海選的方式,面向全台採取比賽的形式選拔男女主持人各一名。
由於推翻了之前只在知名主持人間的選拔方式,所以,此次海選得到了全台的熱情相應,尤其是那些想在電波中揮灑才華的年輕主播們,更是看到了成就夢想的希望。
經過初賽、複賽的層層洗禮,共有5位主播的身影留在了台上。
十一月末,雙休日的前夜,在電台設施完備的多功能廳的舞台上,即將上演一場精彩絕倫的終極對決。
蘇群是評委會成員,下午一直留在電台工作,傍晚時分,辦公室的房門忽然響了。
蘇群正在看海選前五強的資料。
“進來!”他以為是秘書,因為一般的客人是不會直接過來敲門的。
門被推開,接着又被闔上。
他聽到輕微門響,頭也不抬地說:“小孫,有什麼急件兒待會兒再處理,我馬上要去多功能廳。”
對方沒有回聲。
蘇群訝然抬眸,看到門口立着的人影,不由得一怔。
竟不是孫秘書。
而是他有段日子沒見的表弟,季舒玄。
季舒玄穿着一件淺米色的羊絨開衫,裏面是灰色的襯衫,領口挺括,他的下身是一條黑色無縫西褲,腳上是一雙做工精緻的深灰色麂皮鑲皮皮鞋,他的肘彎掛着一件黑色的雙排扣人字格大衣,面朝蘇群的方向,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蘇群扶着額頭站起來,“嘿!我還以為是哪個大明星來了!”
表弟的儀錶一向出色,但鮮少穿得這般正式,乍一看到,他竟覺得驚艷。
季舒玄感覺到表哥的手沉沉地落在肩上,他淡淡一笑,熟門熟路的走到會客區,坐下。
“舒玄,你喝茶?還是白水?”蘇群問。
季舒玄說:“白水。”
蘇群按下內線,讓秘書準備飲品,並且特別叮囑白水要溫的,一定不要涼。
他拿起桌上的海選資料走到會客區,坐下。
“無事不登三寶殿,讓我猜猜,你一定是為今晚的決賽來的,對不對!”蘇群的目光掃過五強名單,語氣篤定地說。
季舒玄笑笑承認,然後向蘇群伸出手掌,“不止是來觀賽,我還要拿走我的家門鑰匙!”
蘇群張張嘴,蹙眉笑道:“我就知道,你不會忘了這茬兒事!怎麼,還怕我不給你麽?”
季舒玄點點頭,“怕。”
“瞅你丫兒那點兒出息,結了婚也是個老婆奴!”蘇群用手狂點季舒玄,起身,回到辦公桌前,拉開抽屜取了一串鑰匙遞到季舒玄手裏。
季舒玄摸了摸生冷的鑰匙,嘴角終於揚起,笑了。
“阿群,謝謝。”
蘇群嗤了一聲,坐下,“房子的裝修已經按你的要求改動過了,傢具你自個兒買,我可幫不上忙,另外,我那朋友抹了四萬塊零頭,說是想換你一簽名,你等下寫了給我!”
季舒玄想了想,說好。
他讓進來送飲品的孫秘書拿了紙筆,低頭摸索着寫起來。
除了簽名,季舒玄還寫了兩句贈言。
蘇群的這位朋友是京城有名的律師,季舒玄也認識,是個值得深交的君子。他賣給季舒玄的房產從未住過人,並且還是精裝。
蘇群在一旁發牢騷,“寫兩筆就值四萬,太黑了吧!我乾脆不做台長,直接販賣你的簽名得了!”
季舒玄搖搖頭,把寫好的簽名遞給蘇群。
蘇群看了看,露出欣賞的神色,可他慣於打擊人,裝作嫌棄的樣子胡亂一折,塞進衣兜,說:“馬馬虎虎,希望老劉別後悔!”
季舒玄無奈的揉揉額頭,忽然想起什麼,問蘇群:“我聽說x縣的節目出問題了?上面在查嗎?”
蘇群神情一斂,眼睛裏掠過一絲銳利的光芒,他看着季舒玄說:“嗯,是遇到點麻煩,不過,我還能應付。”
童言他們冒着生命危險採訪的關於x縣土地違規事件的節目一經播出,便得到了上級政府的高度重視,國家還為此成立了專門的督導組進駐x縣進行現場督導,據說x縣很多鄉鎮已經在推進復耕還農。按理說這是大好事,可不知怎麼的,從上周開始,就不斷的有上級部門的人向電台‘過問’此事,他們說有人向上級部門舉報,舉報蘇群領導的電台員工無組織無紀律,擅自採訪、擅自播出,給社會造成了極壞影響。上級部門的領導責成蘇群嚴查此事,對當事人作出處理。
蘇群對這莫須有的罪名感到又可氣又可笑,這不典型的豬八戒倒打一耙,賊喊捉賊嗎?
這舉報人是誰,還用去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