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夏夜的雨水打在細嫩的葉面上,草葉與樹枝在雨中輕顫,大雨之中傳來了怒吼。
“皇上要來借糧,皇命難違,此刻你們跟我說交不上來!虛報賬目都罪過與抗旨的罪過能等同么!劉老太爺,我敬你年輕時候是朝廷命官,這三萬石糧食,你全家老小的命就在這裏,要拿不出就連你曾孫也別想活!”戎裝男子騎在馬上,雨水搭在鐵盔之上,他怒目而視,心裏頭也是苦楚。
那老太爺一家近四十口人跪了一地,遠處就是十幾個大型糧倉,和港口河岸,此刻無數士兵手持火把穿梭來去,怒吼着在雨里奔跑着,老太爺年幼的曾孫被抱在懷裏還不住的哭,家中女眷華麗的裙擺已經滿是污泥跪倒在水窪之中。
“如今藺江澇災,往南去千萬流民餓着肚子,劉老太爺,您這時候要是再顧着自己這點腰包可就太可笑了。”這位戎裝將軍扣了個足夠大的帽子。
老太爺面如死灰,卻也鎮定:“如今我說什麼都活不得了,澇災斷斷續續有一年多之久,我早已把糧食捐出去,如今聖上不管下頭的人,任憑澇災發展,治標不治本,老夫能有救濟天下的糧倉么!不過是富甲一方便一次次來要挾老夫逼迫老夫!這糧倉就在身後,將軍儘管去查,可還有多少糧食!”
“劉家與江南藺家是世交,前幾個月關係緊密,莫不是把那麼幾萬石糧食給運了過去。不過若是去藺家找不到,藺家也免不了你這樣的下場啊。”
劉太爺身子一軟就要倒下去:“……我一家你不留姓名也就罷了,藺家可是先皇在時受寵的氏族!想當年藺三郎在朝中為官——”
“撲——”老頭子話才說道一半,刀光一閃,他身邊跪着的中年男子瞬間掉了腦袋,噴薄的鮮血濺了他一臉,伸手本就驚慌的女眷此刻已經嚇得尖叫一聲昏死過去。
那將軍本不想做到這地步,可如今糧食要不到,回京他就是死的那個。澇災一事下頭的人私吞糧餉,皇上在朝堂上發再多的脾氣也沒有用,管不到的下頭該是怎樣一片混亂還是怎麼亂。三年前皇上改了監察機制,下頭那些天高皇帝遠的地頭蛇可算是沒人管了,短短几年亂成了這幅樣子。
要不到糧食,他只得往南方走,去找藺家。這年頭不帶兵打仗,專業抄家啊。將軍也不知道自己抄了有多少家,沒有砍過多少外敵的腦袋,倒是砍死了不少全家老小。可他也要過日子,都是沒辦法的事兒。
將軍跳下馬來,把那長子的腦袋踢了踢,說道:“老爺子,最後一次機會了啊,你要不想個辦法拖延我,借來三萬石糧食,我等你幾日也行。”
劉老爺子慘淡一笑:“這年頭我找誰借去,要是能借到,早在之前我就借好了……還會有這一步?”
“那就沒辦法了……”他話音剛落,就聽見一陣馬蹄聲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幾不可聞,混雜在雨聲里越來越近,他回過頭去。本來以為會是急報亦或是哪一處的同僚,卻看着這城郊外遠處的寬闊大道上出現了一行馬隊,黑馬皮毛在雨水的沖刷下發亮,黑夜隱匿了他們的行蹤,唯有馬鞍上掛着的燈籠隨着顛簸顫抖着光芒,那馬隊越有二十多人,直朝着他們衝來!
將軍連忙牽馬後退,士兵湧出來倉皇圍住,那馬隊一直到不遠處驟然停下。
“來者何人?”
對方馬隊為首是一個戴着黑色幕離之人,白皙的雙手握緊了韁繩,開口卻是個女聲:“送糧還情之人。”
“送糧?”那將軍皺了皺眉:“可是劉老爺子的故人?”
“正是。劉老爺子年輕之時與我祖上有恩,此刻前來送糧,只願將軍放過一家人。”那女聲清冽微啞,有一絲隱隱的雌雄莫辯之感,將軍聽在耳中十分好奇。“既然送糧,何時送到?”
“此刻便到了。”那女子笑起來,歪了歪頭。那幕離一歪,看起來甚至有幾分天真。將軍猛地聽見河岸傳來號角之聲,一回頭,就看到廣闊無邊的河面上,一艘巨大的船挾着風破開*而來,船上站滿了黑影,層疊的號角聲隨之而來,氣勢逼人!巨船乘風破浪,緩緩降速停在了河岸的碼頭之上,甲板落下平台,黑衣人走下平台站在碼頭兩側。
頭戴幕離的女子笑了起來:“將軍,這共有四萬石糧食,只願皇上能夠善用,安撫百姓。這京城遠處的水,可真臟啊,你說是么將軍?”那女子撣了撣衣服上落滿的水珠說道。
“這位……姑娘是哪個姓氏的?還好讓我們記錄在案。四萬石絕不是小數目,也好讓皇上知曉,民間亦有這樣的人。”將軍心裏鬆了口氣,他的小命也算是保住了,拱拱手問道。
“算是那多出一萬石的謝禮,將軍請將我所說的話一字不差的記在奏摺上。是一個跛腳貌丑,偷奸耍滑的楚氏女子所贈,靜江楚家心繫天下,感知黃命,特來相助。”那女子笑起來說道。
這後半句,將軍能理解,出名要趁早,這楚家看來是想在皇上面前留個印象,四萬石糧食若是國庫都要掏空了,這一筆巨資買這個名聲,並不實惠,可前半句這什麼跛腳貌丑偷奸耍滑是什麼意思。
“我還沒說完呢,將軍。楚氏女不求名譽,只關心當今皇上聖體,想問一句,皇上的手傷可養好了么?”
卧槽□□啊不對這是挑釁啊!將軍內心警鈴大作,皇上受傷一事當朝都不許提,她非逼着要寫在奏摺里,這他媽不是找死么!將軍冷汗就下來了,將近三年前皇上受傷,休朝足有半年,有傳言說那半年之中甚至右手無法握筆,後來皇上再度上朝彷彿這事兒都沒發生過,就是戴了一副綢緞手套,他做什麼死才會去在朝堂上提這個。
“將軍說了這話也未必會死,但我既然拿得出四萬石糧食,也能讓將軍若是違約,死的比完不成任務還要慘得多。將軍看着辦吧。”士兵們已經去船艙裝卸糧食了,這次帶的車隊裝滿一點,還是帶的走這四萬石糧食的,只是搬運的時間要久一點。
那位將軍一邊看着士兵,一邊偷看着那位楚氏女。
卻看着她動作利索翻身下馬,袖中藏着的一根棍子一甩,便是拐杖那般的長度,她拄着那單拐,走起路來平穩正常的甚至比普通女子姿勢還更優美一點。只是那右腳蜷着並不落地,看起來似乎軟軟的沒有力氣,他心中也暗道一聲可惜。
那女子和身後下馬的幾人走到劉家老小身邊,一個戴着兜帽的女子摘下兜帽,露出姣好可愛的臉來:“老頭子,咱們來算算帳吧。”
“算賬?”劉老爺子愣了愣:“你們不是來報恩的么?”
剛剛說話的楚氏女微微掀開帷帽,看向劉家老爺,露出的一點點面容被將軍瞧了一眼,她表情猙獰,翻着白眼嫌棄的嘴角直抽……這女子,對自己的定位很准啊。
“鬼才祖上跟你有淵源,我認識你誰啊。”楚氏女低聲道,將軍覺得雨聲太大,好像有點聽不見,但又不好往那邊靠去。“你一家老小的性命,我也不多要別的,劉家如今的鋪面耕地,連着幾個碼頭的控制權,我們就收下了。”
劉老爺子愣了愣,苦笑道:“我就說……”
旁邊抱着曾孫的女子聲音尖利起來:“你們瘋了么!那我們這一家人去喝西北風么!劉家怎麼也是幾十年前的大氏族,如今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剩下的財產也不是你們這些人吞的乾淨的!”
“干你屁事兒啊,你管錢么?”旁邊可愛嬌俏的女子一巴掌就扇了過去,打的那剛剛恢復鎮定又要一副貴族做派的女子一屁股坐進了泥地里。楚英拉了她一把:“雲螢,你這脾氣怎麼越來越像我了。咱們帶來的人也算不少,將軍只顧着糧食肯定不會管你們,這時候不好好談生意,我也能讓你們全家都去下頭見那位先走了的長子。”
劉老爺子似乎還有點僥倖心理,楚英猛地抬手,那青銅拐杖如鬼魅一般出手,瞬間擊穿了另一個跪在地上男子的膝蓋骨。那男子哀嚎一聲,遠處的將軍眯了眯眼睛。
“給,必須給。你們是恩人,一切都可以給。”劉老爺子閉上眼睛說道:“保了命就是好的,謝謝恩人。”
“雲螢,叫人駕馬車來,咱們送劉老爺子回家——這一晚上可嚇怕了。”楚英笑盈盈的收回拐杖,那青銅的刻着梅花的拐杖扎在了泥地里,血被地面上的污水洗刷,楚英放下了幕離,笑道:“劉老爺子,這邊請。”
一幫人攙扶着,坐上了隨後而來的馬車,幾個後輩抱上了長子的屍骸。楚英翻身上馬,手一抬,那拐杖瞬間縮回袖口,她笑盈盈的對將軍擺了擺手:“將軍大人,老婦便先撤下了,船放下了糧食便會走了。”
將軍心裏對老婦這個稱呼一哆嗦,拱拱手道:“夫人慢走。”
這楚家還不知道是什麼底細,那女子非要自稱是婦人,他也就順着話說了。
待到幾個時辰后,天微微亮起來,他們這幫人走出了如今已經屬於他們的劉家大宅,雲螢的臉上是掩抑不住的興奮:“艾瑪這一票真大!賺的錢夠我找好幾個帥相公了。”
“那點出息,這些錢都夠吃幾萬次京城最好的酒樓了!”楚英嚴肅的糾正着這孩子的世界觀。“你能不能別想男人。”
“哎喲喂,你倒是跟殿下這幾年聚少離多,每回見面搞得*,幸福的不得了啊。”雲螢眯着眼睛,那個表情不能更賤。這丫頭真是跟着楚英也快毀的差不多了。
“夫人,快點啟程吧。”身後一個瞳色發藍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年出聲道,聲音低啞平靜。
“行吧,也比預計的時候早,往南邊走吧,船已經離岸了,我們也要儘快跟他們會和。”楚英輕咳一聲,恢復號令的角色,翻身上馬,那少年虛扶了楚英一把,做事周到的讓楚英頗為滿意,雲螢卻對着他直磨牙:“秦朗,就你會表現!這才入了堂內幾年,就混到我這個級別了,我跟你講你別得意啊。”
楚英目視前方策馬而行,心裏頭卻哀嘆一聲。雲螢這丫頭真是要嫁不出去了,秦朗明顯就對雲螢有意思,雲螢卻老跟見了仇人似的,對他齜牙咧嘴言語激烈。秦朗也是個心思深沉的男孩兒,比雲螢小,卻面上不表露情緒這都當沒聽見。雲螢更覺得秦朗跟她不合了,簡直到了針鋒相對見面掐死的地步,不過搞了半天也是雲螢一個人到處蹦躂。
秦朗是三年前被選中的人之一,本是應億安手下老將秦明選中,楚英有一回看到秦朗學武之時,好奇他明顯有歐洲血統的藍眼睛,就多問了幾句。結果秦朗思路清晰,做事沉穩,楚英就覺得這孩子……嘖不錯啊。看着也養眼,就要拉到身邊來培養培養,後來還是秦明推脫了一年,才把培養好的愛徒送到楚英身邊,楚英自然也會給他一個能歷練自己的好位置。
這三年……其實也不太到三年,楚英倒真是跟應億安聚少離多。他們在靜江府呆了沒多久,應億安便帶人去和靜江府邊境的小國洽談,楚英暫時立了一個叫永樂堂的組織,本來是只有那些孩子們,卻沒想到老師們——也就是應億安手下的老人們開始用這個名號走江湖,她就乾脆把永樂堂做大了一點。
說是成婚,楚英簡直要怒摔了,她渴盼的就是可以一個星期啥也不幹,飯端到床頭她跟應億安膩死在床上好好享受一把沉淪*的感覺啊!結果倆人除了一年能呆在一起一倆月,也沒啥的了。這種行為簡直就是長途異地戀,外加每年一個月的千里送逼啊。
應億安更是有點不滿卻沒有辦法,他做夢都想着跟楚英搞點什麼你織布來我耕田,夫妻雙雙把家還的甜蜜日子,可是能有個毛啊!應億安反正是跟楚英下了最後通牒,倆人好歹也要真的聚一聚,待在一起過一過穩定的日子。
楚英也巴不得啊,倆人就這麼商定好……
先去南方商議,只等應曦主動請楚英入京,楚英就要堂而皇之的在到如今還不大婚的應曦眼皮子底下——秀恩愛。
作者有話要說:新一卷開了,感覺寫的有點豁然開朗了,不知道能不能不卡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