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威脅
楚英感覺受到了驚嚇。
應億安笑的溫和的走到石爐邊,打開了鐵蓋:“然後,十五歲,你死於宮變。若非說具體原因,那就是應曦對你生疑,又不捨得殺你,皇后一直認為你不忠心,所以找借口殺了你。”
她已經不是驚嚇了,而是嚇傻了。
“我可是親眼看着皇后以你謀害太子之名,杖刑六十,活活被打死在長凳上。”應億安戴着手套熄滅爐火,拿出烤好的鮮花餅。“那時候,我隔着一整條長廊,都聽得見你的慘叫。”
楚英幾乎是被釘在凳子上,從別人口中聽說自己的死法太過驚悚:“……我不信。”她聽見自己的聲音。
“呵,你為何在宮中裝作毫不識字?我知道你認得字的,在叫你來做貼身近侍之時,我已叫人查的清清楚楚了。我不信你兩年前還識字,如今就不記得了。”應億安把盤子放在木桌上。
……應億安這麼笑起來,在滿是甜點香味的溫暖廚房裏,楚英卻覺得有幾分坐立不安。她以為自己的腦子,自己的嘴皮子夠應付宮中了,卻如今……
可她並不知道,自己往日裏裝出來的淡定臉完全掩飾住了自己驚嚇且不安的心思。應億安看着她面容這般淡定,自己也有點不淡定了。
這小太監怎麼這麼波瀾不驚。
“我的確識字,之所以不願表露,就是因為我知曉宮中各個主子,最怕識字的奴才。要是有什麼文字的東西,我不小心打眼看見了,萬一是牽扯各方的重要訊息,等着我的可就是死路一條。”楚英呼了一口氣說道。
“那就是這個理。我那日與你說了我重生之事,管你願不願意聽,我想說了,你聽着了,我就不能放你走了。萬一以後有關的事傳到他人耳中,我必定第一個就是懷疑你。”應億安眯眼說道:“來吃吧,趁熱。”
楚英在他的眼神下,感覺身上背上了好幾座大山。這是明晃晃的威脅啊,那香味勾的她又忍不住伸手拿了一個,塞進嘴裏,真是又憋屈又享受,又好吃又心酸。
“你是願意在惜穎宮內做點聰明事享福,還是想要去做打更倒水的苦活,亦或是直接想死在這宮裏,這取決與你。”應億安輕聲道。
她忽然覺得自己前途一片渺茫,又是因為眼前這個做飯超好吃的,為人吊炸天的殿下,自己不但斷送了未來,還賠了幾百兩銀子,她眼一酸,吸了吸鼻子。
應億安這會兒倒是爽朗的笑起來:“你哭什麼?”
“嗚嗚……太好吃了,奴才忍不住啊,忍不住啊!”楚英塞的快要噎出淚來。
應億安笑的更開心了:“那你使勁吃,吃完了去給我娘送去一份。記得要哄她說,吃的胖點也不怕,父皇最愛豐腴之美。”
“嗚嗚,我知道了。”楚英抹着眼淚狠狠咽了下去。
她吃了幾個就趕緊去給順妃送去了,順妃才剛剛從太後晚宴歸來,飲了幾杯果酒,有些兩頰緋紅。楚英剛過去的時候,順妃正坐在軟榻上掉眼淚。
“娘娘,大殿下送來的……”
順妃抬起頭來:“億安這孩子還有臉送東西來!”
楚英驚愕地看着她滿臉淚痕:“娘娘怎麼的了?”
身邊的宮女一直在遞軟巾,安慰順妃,順妃卻氣極的罵,楚英才明白原來是今日在晚宴之上,應億安拿出戒尺,說的卻是不願太后與皇上再管教他,出言桀驁不馴,連皇上都冷了臉,太后卻反應不大。皇上早就知道應億安決定放任自己,他的惱怒也是半真半假的,而太後有了之前楚英送禮那一遭,也不會有太強烈的反應。
只是順妃面子上掛不下。
豈止掛不下,被宓妃那鄙夷的眼神一瞧,再看一眼旁邊有幾分得意的三皇子,以及高處意氣風發的太子,她簡直覺得自己被打臉了。
這個一直給自己爭面子的兒子竟然這麼丟了自己的臉,順妃能不氣么。
楚英卻不好說什麼,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該將應億安的打算說給她聽。應億安的確很愛他娘親,只是也因為順妃平日裏還有的幾分嬌憨,應億安更有一種把順妃當做小女孩兒保護的感覺。楚英雖然覺得順妃能有一個這樣處處考慮自己的兒子十分幸福,卻覺得兩人的確是少了些交流。
她只得放下盤子,看着順妃氣急的打翻裝着鮮花餅的瓷盤,那還溫熱的點心落了滿地。
“是了,那孩子一直最有心思,他又聰明又倔,決定的事永遠改變不了!如今我作為母親,說話卻沒什麼分量,我甚至都沒法叫他到跟前來訓斥這孩子!”順妃說著淚又下來:“半年前關於他懈怠讀書一事,半月前他摔破頭一事,我那次沒有訓斥他。我卻知道,億安這孩子笑着應答,實際心裏根本不當回事兒,他就是這麼我行我素。”
楚英聽了這話,只感覺到了一點誤會在心裏糾纏出的深深芥蒂。
她有點想替應億安說句話的,卻也知自己還不明白應億安的意思,就不該多嘴。
順妃自知雖讀過書,教導應億安還是不夠的,更何況他連皇上的話都罔顧……
楚英撿起了摔碎的盤子,走出了順妃的宮院朝惜穎宮而去。待到邁進主屋,才發現應億安坐在床邊,點着防煙的銅雀燭台看書,也不是平日裏的閑書,而是《榖梁傳》。楚英走過去,給溫上熱水,動了動銅雀燭台上的半圓形銅板,讓燭光匯聚到書頁之上。
“她哭了?”應億安並不抬頭,楚英卻感覺到了他似乎有幾分不安。
“嗯。”楚英拿起剪刀輕輕剪了剪燈花,聽聞白燭內的噼啪輕響。
“……明明是個年紀這麼大的女人了,怎麼還哭哭啼啼的。”應億安翻了一頁書:“我總無完全之法,如今不能再給她爭光,如何能教她心安。”
楚英專註的剪着燈芯,橘黃色的柔光映在她與應億安的臉側。“爭光給順妃娘娘的不過是榮耀,唯有親近和承諾才能給她心安。殿下只做不說,您與順妃必定離的更遠。您都是成年男子了,難道連哄女人的話也不會說么?就算說幾句,認個錯表個態,順妃娘娘心裏也是舒服的。”
應億安不言,他雖可以說幾句俏皮話讓順妃開心,卻不擅長認錯。而且是在自己根本就沒錯的時候。
“子女為父母認錯,本就天經地義。殿下認得不是聖前失儀之錯,而是不與長輩溝通令她擔憂之錯。”楚英覺得自己說的夠多了,再說下去就太矯情了。
應億安手指摩挲着書脊:“是啊,我只怕重生回來,卻讓母妃離我更遠了。”
楚英撇了撇嘴,就知道這傢伙自己也很焦慮,他比誰都怕順妃的失望與眼淚吧。做鮮花餅的目的恐怕不是為了她,而是為了對必定傷心的順妃笨拙的表達自己的意思。
事已至此她不必多說,便收拾了東西去隔壁歇下了。
待到第二日她醒的格外早,應億安要開始上早課了,不過寅時就要起床洗漱,天未亮之前已經帶上書出了門去,楚英披着外袍,快步走在軟轎邊,要隨着他走到書院去再回來。應億安困得幾乎要在軟轎上打呵欠,暈頭昏腦的就被伴讀領進了書院,剩下的時間就是楚英的時間了。
她決定先回去補個覺,卻未想到剛回到惜穎宮,就看見了一個跪在院中的小小身影。
“小慶子?”楚英看到來人愣了一下,連忙走過去:“你好了?怎麼跪在這裏?”
小慶子卻抹着眼淚,抬眼有幾分恨意的看着楚英:“我自是該在床上躺着!”
楚英愕然,卻轉眼就明白了:“殿下說要把你調走?”
“你這不都知道么。”他冷笑起來。
“殿下不是把你調去內務府么?那可是肥差,你為什麼不願意。”
小慶子不言,直直的跪在石磚地上。楚英卻約莫明白,這小慶子基本上和應億安一起長大,如今應億安雖是為了讓他享福而調走他,可小慶子心裏卻必定覺得是楚英搶了他位置。按宮內輩分,他趕不上楚英,身後又沒有厲害的師父,自然只能跪在這裏無聲的抗爭了。
楚英真覺得,應億安和小慶子這對兒有發展虐戀情深不離不棄的潛質。
小慶子既然願意跪着,還對她有這般敵意,楚英自然不會再去勸他。
待到下午應億安下學歸來,見到了院中跪的筆直的小慶子,絲毫不吃驚。他披着衣服拎着書袋目不斜視往主屋走,小慶子跪行着就要去抓他衣擺,應億安閃身躲開頭也不回,走入主屋將門狠狠一合!
“殿下!”小慶子泣聲叫道。
好一個冷麵腹黑鬼畜皇子,對上痴情軟弱身不由己小太監!
天吶,小慶子唯有被蹂-躪,被欺壓,才能撼動應億安那顆冰封住的心!只有這樣他才會在宮中雨夜,擁住奄奄一息的小慶子,紅着眼眶指節發白吼道:“你為什麼要離開我!你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愛我!放棄吧——”
小慶子必定用眯縫小眼中穿透千年的目光看着殿下,虛弱的抬起手,嘴角溢出的鮮血如同點點紅梅……
“楚英!進來沏茶!”屋內應億安的喝聲打斷了楚英扯得沒邊的思緒,她遺憾的咂咂嘴,望着院中泣不成聲的小慶子。吃點苦也好,以後就是能過上好日子了,老娘可是擠破頭都想去內務府那等好地方攬一個肥差。
應億安坐在屋內被小慶子在屋外愈發響亮的哭聲擾的皺起眉頭,楚英垂眼沏茶跟沒聽見一樣,她卻心裏覺得小慶子哭的一點都不虛偽,簡直就像是失了依靠被拋棄一樣的哭聲。
“你叫人趕他出去!”應億安皺了皺眉。“他怎麼這麼倔。”
楚英一副干我屁事兒的表情:“我不去,他倔不倔你還能不知道,如果沒有那股犟,怎麼能在宮外堅持着陪你這麼多年。”
她去後院忙活了,等到快吃晚點的時候回去,卻看着小慶子竟然已經抹掉眼淚小心翼翼的站在應億安身後了。
這個殿下……果然還是心軟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