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討要
“楚英啊……你說說，我怎麼樣才能讓皇上對我印象深刻呢。”已經年近三十的順妃窩在榻上，手裏拿着幾年前皇上賞的象牙柄扇子。香爐中青煙裊裊，她身着淺色羅裙，頭枕藕臂。
您這要我這個十一歲多點兒的小太監說什麼。楚英心裏默默想。
要她說，您往皇上臉上甩兩個油乎乎的芝麻餅，再賞皇上兩個大耳光，保准他記你全家一輩子，直到死都忘不了。
可這話她當然只能在心裏想想。
“哎，劉榮海不就說你嘴巴最甜？他從我這兒調走了，還叫你過來討我開心。”順妃懶懶道。
劉榮海是楚英宮裏的大師父。楚英六七歲剛入宮的時候就懂得往上頭擠，與她一同入宮的傻小子們就只有她一個，塞了賭錢贏來的七八兩銀子給分師傅的大太監。他那時看楚英挑眉笑了笑，只把她塞銀子這事兒說給了當時算是半個紅人的劉榮海，不過三十多歲的劉榮海就來帶走了楚英，做了他其中一個徒弟。
彼時劉榮海還是伺候順妃的，順妃雖是民女，四五年前也是風頭最盛。劉榮海也是個有眼力又想往上頭擠的，今年他被調走聖前伺候，順妃不滿，劉榮海就把楚英打發過來，伺候這位過了氣的娘娘開心。
這事兒可是個肥差，劉榮海挑了半天，又顛了顛楚英送來的近百兩銀子，才選中了年紀最小，模樣又清秀的楚英。
“楚英……怎麼著獃獃愣愣的，連個話也不會說。”順妃娘娘一聲喚，楚英回過神來，連忙過去跪坐在榻邊，揉着她膝蓋道：“娘娘，您何必如今說這話跟個剛入宮的小姑娘似的，混到您這個位置，還要什麼印象深刻。大皇子是你膝下所出，雖風頭比不上小一歲的太子，可是如今讀書也好，樣貌也好，在皇上面前也露臉，比下頭那幾個皇子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這話聽得順妃心裏舒服。
楚英連忙趁熱打鐵，又嘴甜的誇個沒完，又說順妃讀書多，氣度好，又是暗中貶低了幾句那些新入宮的四五品芳媛們。
可楚英也知道，如今宮中算是一夫一妻，當真算得上是妻的只有皇后一人。那些妃嬪火地位更低的芳媛婉媛，就是數目眾多的妾，只不過是順妃生了個長臉的兒子，在皇後面前，也是低了不止一頭。
順妃性子有幾分單純，雖皇子都十一二歲，卻仍有幾分少女心思。此刻心裏甜，嘴頭上卻說道：“你說的倒是容易，那些媚人的東西，只要是在皇上床頭多說幾句，登上貴嬪之位還不是隨便的事兒——到時候再誕下一子，妃位就要又多一個。”
楚英回想起自己前兩日，瞟了幾眼那幾個正受寵的四品芳媛，的確是巨-乳童顏，美艷無比，她都有幾分眼睛發直。
可如今要哄順妃，她調動起所有的面部表情，想了想昨晚上膈應人的西紅柿炒番茄，做出一個嫌棄的不能再嫌棄的輕蔑表情，笑道：“娘娘，我雖然是個下人，但也打心眼看不起她們。我這個沒讀過書的小太監都知道那幾位新女，一看就知道肚子裏墨水，說句不好聽的，就是蠢——”
“奴婢也覺得……那一瞧就知道！”十四五歲的小宮女連忙搭腔道。
“如今皇上忌諱外臣，不娶大臣之女，，皇上雖說享受艷色，心裏也必定打心眼瞧不起那些美人！還吹枕邊風？宮中女子大多無知，皇上唯能交心的不過是您與皇后了！”楚英這話說的雖小聲，可那張臉上的表情跟真的似的，順妃聽着挑眉笑了笑。
“拿那兩片金葉子，賞給這——”她這話剛開頭說，楚英心裏一陣狂喜。
這時候卻見着一人走進主屋內，順妃抬眼看去，眼睛亮了亮：“億安，怎麼今日來見娘親也連個通報都沒有。”
楚英一聽這名，就知道是誰，低頭往後退了幾步，靠着廊柱站着，心裏卻還惦記着那金葉子。
今年十一二歲的大皇子靠着榻邊坐下，背對着楚英，低聲和順妃說著話，只看背影真像個小大人。男孩兒長個晚一點，這麼一看他雖沒有楚英高，卻身着黛色上衣，束出少年的窄腰來，頭戴明珠蝙蝠圖案小冠，脊背筆直。
他似乎也是個會說話的，逗得順妃樂不可支。
楚英心裏這個恨啊，她眼巴巴的看着順妃身邊的大宮女，也不見她去拿金葉子來。那順妃說著說著，說到了劉榮海身上：“他以前也是伺候我這麼多年的，哼，如今調往聖上面前，也不見得替我說幾句好話，奴才真是……後來也算是他有良心，昨兒過來表了忠心，還送來一個說是機靈的小徒弟，看樣子也是個心聰慧明的。”
順妃娘娘蔥白一般的指尖朝楚英指來，正對上楚英期盼金葉子的殷切眼神。
那大皇子也轉過頭來，瞧向楚英，愣了愣。
楚英開口差點就把金葉子那三個字兒說出口了，連忙吞了口水跪道：“奴才是楚英。”
大皇子不說話，還在瞧他，一會兒露出了一個很奇怪的表情。有幾分嘲諷有幾分巧遇的表情，實在不像是個十一歲的少年，他笑道：“真是，難得見長這般標誌的小太監，看着這年紀，是幾年前入宮的那一批小太監？”
順妃心不在焉的應道：“嗯，應該是英字輩，太監也是有字輩的，比如劉榮海就是海字輩的。平時伺候你的小慶子，看着年紀比他大，實際上在宮裏太監的輩分里，比這楚英小，入宮也晚。”
大皇子笑了笑，一臉好奇，卻眼神沒離開楚英。
楚英一點兒也不怕，她知道自己長得多普遍，更何況這年紀也沒到能勾引皇子的時候。
“嗯……母妃，我聽說太子殿下手下有個小太監挺聰明，我瞧這楚什麼英也不錯，不如分到我這邊來。小慶子太煩人了……”大皇子轉過頭不去看楚英，反倒對順妃道。
遠遠站着的小慶子一臉血。大皇子……說好的一起玩耍呢，昨兒還誇我斗蛐蛐玩得好。
這頭兒站着的楚英也是一臉血。
老娘不要去伺候熊孩子！
她塞給劉榮海這個老頭子幾乎是自己的全部積蓄，才謀得娘娘身邊的位置！雖說品階不高，也沒有什麼正經事兒要做，可這也算是有了劉榮海那層關係，才謀得到的！娘娘身邊有三好，清閑，錢多，出名早！只要美言幾句，就能隨手拿到娘娘們的獎賞，跟着多在皇上面前露幾次臉，各處跑跑腿，又是能混個了臉熟。更何況實際上娘娘宮內，要太監做的事兒少，大多都是要宮女做的。
可要到了皇子手下……
陪着熊孩子念書爬樹玩泥巴，等再大兩年，就到了追着你問吹簫是什麼意思的年紀了，難不成要楚英這個假太監交給小皇子成人世界的真諦么？
楚英笑出一臉褶，生生壓下不情願。
順妃猶豫都不帶猶豫的，她最寵溺皇子：“行啊，這孩子嘴甜，帶過去吧。耳聰慧明的，伺候你也不錯。”
楚英都差衝過去抱住娘娘的大腿不願分開了。
大皇子還沒走到眼前，楚英只得跪下謝恩，心裏卻在滴血，她那白白花出去的上百兩銀子！她做個十一歲的小太監，弄那些巨款容易么？！
大皇子應億安的鞋子在她面前稍停了停，那軟底青綠色的短靴就邁出門去，楚英回頭含淚切切的忘了一眼順妃，看她一臉母愛完全忘了金葉子的事兒，只能垂頭喪氣跟着應億安走了，這才剛走出門去，應億安回頭看她。“哎，我說你，鼻尖上的痣以前就有的么？”
楚英抬起頭摸了摸鼻子，這顆小小的痣的確不算明顯，她心裏有點不大好的預感：“是……奴才出生就有的。”
應億安挑眉看了看她。
楚英這才看清這位皇子的長相，實在是與說話語氣極其不相符的嫩，明顯稚氣未脫卻有幾分英氣，眉目間依稀幾分不屬於宮內的閑散淡然，個子不高卻纖瘦，眼睛不像一般孩子那般亮而直接，反倒是一直垂着眼瞼，用那長而直的睫毛擋着自己瞳孔中的神色。
“哦，那我認錯人了。那你就去宮外做看門的吧。”他輕飄飄說道。
楚英愣了愣……
您難道不是看我肌膚柔滑，淡淡體香，絕世容貌心癢難耐把我要走的么？難道我不是曾經和您有一段意想不到的邂逅才被選中的么？一句認錯人你是幾個意思！你讓我再回去找順妃娘娘啊！
應億安拍了拍小慶子：“把他帶下去安排。”
小慶子一臉“嚶嚶嚶你都嫌棄人家人家很傷心”的表情，不情願的扯了楚英一把。
應億安對天翻了個熟練無比的白眼，一把攬住小慶子，一臉哥倆好的表情：“嘖，我就是在母妃面前這麼一說啊，你別當真。走，回去玩去。”
小慶子一高興，往楚英後腦狠狠拍了一巴掌：“走，殿下，我們回去斗蛐蛐！”
楚英心裏默默默默的比了個中指。果然是她想多了，這殿下果真還是小孩子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