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沒有傷害可以永久
蕭成的眼睛張得更大,說:你看着,好年輕。
我真的笑了,這樣的恭維,不由得不開心。和卓的慪氣早已拋卻到腦後了。
蕭成在學校外的老屋租下了一間閣樓,斜的屋頂,玻璃天窗,晚上,可以看到星空。
第一次去蕭成那裏,着實吃了一驚。這哪裏是一個醫生的房間,分明是藝術家屋子的感覺。色彩鮮明,屋子被竹簾隔成了兩部分,裏面是低矮的大床以及巨大的書架,外面是橙紅翠綠的坐墊,牆上還掛着很多色彩分明的油畫。牆角邊立着畫架和排筆。
蕭成說,我喜歡油畫。
還真沒看出來。
醫生和畫家,說到一起都覺得牽強。我看了看蕭成的手,細長穩健的手指,終於找到了共性,這是屬於醫生的手,也是屬於藝術家的手。
我說蕭成,我喜歡梵高的畫,那個生前賣不出去一幅畫的可憐藝術家,身後竟是一個寶藏,我喜歡那樣明媚的色塊,什麼時候你給我的屋子裏也畫滿向日葵吧,多麼讓人快樂的花朵。
蕭成笑着說,好啊。
我看着他的眼睛,蕭成,藝術家都是有點極端或者分裂的,而醫生要求的是縝密和嚴謹,你真是個有趣的孩子。
蕭成拍我的腦袋,慢慢發掘吧,我也是個寶藏。
蕭成偶爾會做一些好吃的,就叫我一起去吃,住的並不遠,十分鐘的路程。偶爾我也會找他聊聊天,或是一起去打球,和這個孩子在一起,很容易忘掉不快樂。是的,我們有什麼理由不讓自己快樂。有時候我會牽着蕭成的手逛街,我喜歡那雙手,有着小兵那樣細長的手指和冰涼的溫度。
卓不在意我的影蹤,即使打電話到家裏找不到我,即使是深更半夜,亦不責備,只是確認我還平安就好。我想,卓是個不會嫉妒的人,或者,他根本就不在乎我,再或者,他覺得自己根本沒有嫉妒的資本。想着想着,心裏就生出憤恨來。半夜在外面遊盪,或者根本不接電話。
我問卓,你到底愛不愛我?嗯?你說!!
卓的回答永遠是,寶貝兒,別孩子氣了。
他不知道電話這頭我的悲哀。我開始理解小兵,理解他當初層層包裹我的窒息的愛情。
離開小兵之後,我不再相信愛情,那朝令夕改的東西,我將所有對愛情的專註轉移到了網絡上。它是我的另一個精神家園,我宣洩,我快樂,我悲傷,只有在網絡上,才會找到一點振奮的感覺。不停地灌水發貼拍磚,與人斗,其樂無窮。
我寫很多的文字,有隨筆有故事,有三毛式的生活感悟,也有瓊瑤阿姨的煽情。那時候,沒有以碼字為生。寫,只是因為想,只是因為,那是惟一可供宣洩的途徑。我有體面的工作,不菲的收入,有一切這個年齡應該擁有的東西,惟獨沒有那枝色彩斑斕的毒草。一度以為,自己再也不會沾染愛情,這個物慾社會裏最抬不起頭的名詞。想起我們年輕的時候,常常以愛情的名義發誓,那時候相信永遠,從來不問永遠有多遠這樣的問題。或許愛情就是一種傷害,帶着這種傷害,人才能學會成長。
我玩弄文字,它必須聽我擺佈,就像小時候拼積木一樣,帶着無限的成就感。寫來,並無指望有人能懂。讀我文字的人很多,每天都會看到各式各樣的留言,他們說我的文字太抑鬱,看得人喘不過氣來。而卓,不經意的路過,一個回眸,便註定了一場無路可逃的劫難。卓在我的每個帖子后認真地回帖,話語直擊我內心深處最堅硬的傷疤,溫暖中帶有疼痛。
卓說,你是一個外表堅強內心脆弱的孩子,敏感到了骨子裏。
卓說,我喜歡你以前的文章,堅強,明朗,充滿希望的文字。
卓說,沒有傷害可以永久。
我說,卓,你錯了,我活得很開心,也很快樂,我寫憂鬱的文字,我做爽快的事。
對於沒有安全感的人來說,被人看穿是一件可怕的事。我有爽朗開心且年輕的外表,曾對一個朋友說自己是個自閉且內向的人,他聽完哈哈大笑,你若是內向,我們不是都嚴重抑鬱症了。也許我適合去當演員。這世界,只有蓓蓓知道,我的心早已千瘡百孔。
我還是在不停地寫字,下班之後,睡不着覺的時候,泡一杯濃濃的黑咖啡,不喝,只是聞着它的味道,它讓我覺得熟悉、溫暖,讓我覺得小兵還在身邊。然後任憑痛苦蔓延,再用文字將它們裝載。
蓓蓓說,冰藍,你不能這樣了,你要開心,要拒絕文字,要出去玩,你知道么,忘卻痛苦的最好方法是製造新的痛苦,而忘卻一個人的最好方法是嘗試接受另一個人。
我說,蓓蓓,不要說我,那你呢?
我們都是走失的孩子,看得到別人的路,看不清自己的路。
第二章憂傷的陽光
可愛的小狐狸,他因為喜歡小王子而喜歡上了麥田的顏色,而我,因為喜歡上了一個人而喜歡上了無聊的系統工程課。
蓓蓓,跟我一起長大的孩子,我們從五歲認識,一直到大學畢業,從未分開過。那時候她扎着羊角小辮兒,站在牆角,唱《被愛情遺忘的角落》,那是對我流行歌曲的啟蒙,註定是個早熟的孩子。
十年憂傷的陽光"小破孩兒,拿出錢來!"幾個高我一頭的小男孩把我從沙堆前揪了起來。我死命捂住口袋,惡狠狠地看着他們,口袋裏是爸爸中午給的五分錢,可以買一根冰棒和兩粒水果糖,於我來說,這是奢侈的。小男孩揪住我的衣領,削鉛筆的小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快點!"我掙扎着,一句話也不說,奮力保護着自己的口袋。脖子上冰冰涼的一陣刺痛,我不哭,從小我就是個隱忍而又倔強的孩子,爸爸說,我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時候,也是如此安靜。就在這個時候,從牆角突然躥出了一個小女孩,羊角辮子,很漂亮的眼睛,手裏卻拿着兩枝沾了糞便的柳枝,朝那些小男孩身上一陣亂抽,嘴裏還不停地喊着:"小心啊小心啊,屎巴巴!"小男孩全都掩鼻而逃。小女孩跑上來,用乾淨的小手帕給我擦着脖子上的血痕。於是,在那個夏季的午後,五歲的我認識了六歲的蓓蓓,那個漂亮的瓜子臉大眼睛的蓓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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