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情生

第51章 情生

靈越帝姬下葬那日仍舊是下着傾盆的雨。

南泱立在窗戶前,眼睛裏頭卻沾着几絲陰騖。

今年秋天的雨水實在太多,直下得整個皇宮都有幾分壓抑,臨近冬日的時節,萬物都有些蔫,宮裏的日子仍舊照常過。

小帝姬逝世,皇帝同韓昭儀到底是生父生母,一時間自是沒法兒從悲痛裏頭走出來,而宮中的其它人卻不同,許茹茜的肚子愈發大,身子重得連宮門都甚少出,眾嬪妃關心的便不再是帝姬溺水身亡。

正出神地想事情,身後的門卻被推了開,明溪的聲音便傳過來,“娘娘,江路德方才來過了,說是今夜咱們宮裏掌燈。”

南泱眼也不抬,眉頭輕蹙,背對着身後入門的人說道,“知道了。”

明溪瞧着她的背影,心中有些不忍,便上前幾步又道,“娘娘,帝姬的事您就別想了,今晚皇上要來,見着您這副模樣,他心頭就更不是味兒了。”

“……”她合了合眼嘆出口氣,便望向明溪徐徐道,“靈越帝姬那樣聰明伶俐的孩子,便這麼無緣無故地沒了,若說是她自己跑到了寒波湖落了水,我是不信的。”

“不信又能如何呢?”明溪道,“皇上處死了那日與帝姬有所接觸的所有宮人,不也沒查出個什麼來?”

“我只是可憐那孩子才那麼小,便成了這裏的一縷亡魂,她才三歲。”話說到這裏,南泱心頭又是一陣痛楚。

“娘娘,”明溪嘆息着走到她跟前,伸手握住她的手,沉聲道,“皇上再過會兒子便要來了,奴婢服侍您沐浴吧。”

戌時許,皇帝的身影果然便出現在了蘭陵宮門前,江路德打着燈籠躬身在前頭領路,拂子一揚便高聲地呼了句“皇上駕到”。

萬皓冉的眉目之間隱隱透着几絲疲態,清冷的眸子裏頭佈滿了血絲,自帝姬溺水那日起,已是連着數晚未曾睡得個好覺。

南泱着了睡袍便邁出了寢殿,一眼望見那個玄色的身影,便垂了眸子恭恭敬敬地朝他見禮,聲音淡漠,“臣妾參見皇上。”

“平身。”萬姓皇帝今日似乎很是疲累,他隨意地擺手,便繞過南泱踏入了內殿,衣衫帶起一陣風來,便有酒香隱隱飄出。

南泱望了一眼內殿,又去瞧江路德,聲音壓得極低,“皇上今日飲酒了?為何他面色那般難看?”

“回娘娘,”江路德仍舊躬着身子,低低道,“您還是自個兒問皇上吧,咱們這些奴才的怎麼能曉得。”

“……”南泱聞言便擺了擺手,接着便旋過身子朝內殿走去,江路德同明溪則朝着恭恭敬敬地行禮,接着方才低着頭緩緩退了出去。

寢殿的燈火有些暗淡,整個屋子顯得陰沉沉的,她望了一眼,只見一個身量頎長的人端端地立在殿中的一方,卻是整個陷在燭火的陰影里,教人看不真切。

她心頭略微思索,腳下的步子動了動便要去將燭火點亮些,可手還沒碰着火摺子,皇帝卻沉聲開了口,語調裏頭透着几絲古怪。

“就這麼暗着吧,太亮了有些晃眼睛。”

聞言,南泱手上的動作一滯,心頭生出几絲不解,卻仍是放下了火摺子,遲疑了瞬,又朝着那人影緩緩走了過去,就在距離那人約莫三步遠的地方,他卻又說話了,“要說什麼話,你就在那兒說吧,別再近了。”

“……”南泱整個人立時便定在了原地,今日這人真真是太奇怪了,一言一行都教人有些弄不明白,倒是教她心頭生出了幾分隱隱的不安。

“皇上,你怎麼了?”她試探着開口問了一句,眉頭微微地擰起一個結。

“……”那頭半天沒有反應,暗沉的陰影裏頭,那人的身子緩緩動了動,好半晌嘆出口氣來,語調仍是沉悶,道,“今日事多,有些乏了。”

“既然乏了就早些休息,”她心中隱隱地便明白了些,也不再多問,只是柔聲朝他道,“臣妾伺候皇上更衣吧。”

那人又是一陣沉吟,好半晌方才應了句“也好”,這才徐徐地從陰影裏頭走了出來,南泱這才瞧見,他的神態很是疲憊,眼瞳血絲縈繞泛着微紅,整個人瞧上去很是有幾分憔悴。

她動了動身子上前幾步,便嗅見那人身上的酒氣,萬皓冉目光淡漠地望着一處,任她將自己的外袍脫去,只着了一件中衣便坐到了床榻上,她的頭垂着,所有的表情都被長長的青絲遮掩,手上又動了動,便為他脫去了雲靴,這才緩緩直起了身子。

他面上仍舊沒什麼表情,身子微動便上了床榻躺了下去,頭朝里,始終未曾有過一句言語。

南泱瞅了萬皓冉半晌,方才也脫了綉履上了床,放下了床帳,掀開錦被躺進被窩,翻了個身子側卧着,兩人皆是背對着對方沒有說話。

帝姬的死對他的打擊有多大,她可以想像,只是如今這情形,他不願多說,她自也不會多問。

一陣難耐的沉默過後,南泱聽見枕旁的人低聲地到了一句話,“靈越的小名,叫做歡兒。”

他語調平靜,狀似帶着微醺的淺醉,分明是很不經意的一句話,卻直直地敲入南泱心底,她的眸子動了動,沒有出聲,只靜靜地等着他的下文。

“她出生不久時,不似其它孩子總是哭鬧,她很愛笑,臉蛋兒上有兩個小酒窩,很是可愛討喜……”萬皓冉背對着南泱,清冷的眸子因着上腦的酒勁有了一絲迷離,微微地合著,薄唇輕啟,似是帶着幾分笑意,又道,“朕很喜歡她,她是朕的第一個帝姬,朕的第一個孩子。”

他的語氣之中流露出濃濃的寵溺,她從來不曉得他竟也能有如此親切的一面,一時間有些怔,緩緩地翻過身子望着他的背影,心頭有些微堵。

“她足歲的那年,朕當著眾人的面說過,待她年滿十五及了笄,便封她為長公主,賜封號錦華,朕要她錦衣玉食,一生榮華。”說罷他微微頓了頓,聲音更為低沉,“當年的承諾,如今卻提前了這麼多年便兌現。”

“……”南泱被他話語中深切的悲哀所動,只覺眼眶一濕,便有一行水順着面頰沒入了枕巾。

萬皓冉微醺的眸子緩緩掙了開,裏頭已是一片赤紅,他動了動身子,便將頭深深地埋進南泱溫熱的頸窩,鼻尖儘是她沐浴后的淡雅體香,只覺心中的悲楚似是淡去了幾分。

“皇室的悲哀便是如此,朕對不住靈越,也對不住韓昭儀,”南泱只覺頸項傳來一陣濕熱,心中驀地便湧起一股不忍,雙手緩緩地抬了起來,輕輕地放在皇帝的肩上,又聽見他的聲音似是有了幾分哽咽,沉聲道,“天下是朕的,可朕也是天下的……”

她放在他肩上的手緩緩收緊,只覺心中一痛,話一出口,連聲音都不似平日的淡漠,柔聲道,“皇上,你醉了,早些休息吧。”

“南泱……”皇帝伏在她的頸間,忽地喚了聲。

“怎麼了?”她眼角噙着一絲淚光,聲音仍舊輕柔,輕聲應他。

“若三年前的你便是如今這樣子,興許一切就都會不同。”他腦子暈沉沉的,口中含糊不清地問道。

“……”南泱雙眸微動,半晌方才低低地應道,“也許吧。”

“朕要問你一個問題……”他唇角勾起一個淡笑,只覺腦子愈發地沉重,話到最後,聲音卻已低得教人聽不見,便在她的懷中沉沉地睡了過去,呼吸漸漸均勻起來。

“……”南泱的右手撫過皇帝的發,被他身上混着酒香的龍涎籠罩着,只覺腦子都有些暈暈然,睨了一眼窗外,只見外頭的夜已深沉,她心頭輕嘆着緩緩合上了雙眸。

窗外月色照入,榻上的兩人相擁而眠,枕上的髮絲糾纏在一起,竟是出奇的和諧美好。

翌日清晨,南泱頭一回沒人叫喚就醒了。

她睜着雙眸打望了一番身旁,果不其然,皇帝又一次沒了影兒,那人晨間總是氣得很早,至於早到什麼程度,南泱覺着,可能只有打鳴的雞能同他一比。

只是,若把堂堂一國之君拿去跟打鳴的雞比,似乎又有些不大妥當,她揉了揉額角,腦中一番天馬行空的胡思亂想。

方此時,明溪姑姑推開門進了來,端着面盆朝她緩聲道,“娘娘,昨日皇上飲了些酒,您沒受累吧?”

南泱被明溪這番很內涵的話問得一愣,半晌方才反應過來她指的“受累”是什麼意思,面上立時便有幾分尷尬,又道,“未曾。”

明溪這才頷首,上前扶着她坐了起來,又道,“皇上昨晚的樣子也忒嚇人了,奴婢起初還擔心娘娘,現在看您這樣子,才安心了些。”

南泱張了張口,昨晚皇帝的樣子確實嚇人,卻不是明溪想的那種方式,她想同明溪說道說道,又覺得不知從哪裏說起,便又放棄了這個念頭。

明溪從柜子裏頭取出一件兒鏡花綾披帛,替她穿了起來,邊穿邊說,“對了娘娘,大清早田婕妤身邊的莫兒姑娘便到咱們宮裏來了。”

南泱疑惑道,“來咱們宮裏做什麼?”

“也真是奇怪,”明溪蹙眉,心頭也很是不解,“說是田婕妤常穿的一件兒霞影流仙裙不見了,翻遍了斜陽居也沒見着,婕妤便以為是落在咱們宮裏了,結果尋了半天也沒尋見。”

南泱聞言亦是蹙眉,好端端的怎麼會一件兒衣裳不見了?若是尋常的小賊偷東西,一件兒衣裳也值不了錢,便道,“她宮中可還有其它東西失竊?”

明溪卻是搖頭,“並沒有。”

作者有話要說:今日的第二更。

晚上就不更文了,要開始存新文的稿了,八月初就可以看新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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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后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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