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醉酒

第32章 醉酒

從凝錦齋出來,已是接近晚膳的時辰,萬姓皇帝攜了許茹茜與熙昭儀,去了翰瑄宮用膳,南泱同田貴人曲着膝蓋恭送了四人,方才被各自的隨侍姑姑攙了起來。

盛夏的黃昏,天黑得晚,皇宮裏頭亦少不得陣陣蟬鳴,和着幾聲杜鵑的啼鳴,自成一派喧鬧景象。

南泱被明溪攙扶着直起了身子,眸子一轉便望向了一旁的田貴人田晨曦,心念一動,面上浮起一抹笑,道,“田貴人為何不隨皇上一道去翰瑄宮?”

“……”田晨曦的目光淡淡地回望南泱,聲音沉沉穩穩而略低,“南貴人不必試探於我,其實我並不喜歡和黎妃等人打交道。”

聞言,南泱的眸子中劃過一絲驚異,卻並未做聲,只等着田晨曦繼續往下說。

“往時我在斜陽居養病,唯有黎妃來探望過我這個貌似已經失寵的貴人,”田晨曦的目光平靜漠然,淡淡地望着南泱,接着道,“無論她是真的關心於我,還是要將‘賢妃’二字做給後宮中人看,這份恩情,我都記下了。”

“……”南泱亦定定地瞧着她,半晌方才緩緩道,“在這個地方,貴人的這份兒心性,着實難能可貴。”

“沒什麼可不可貴的,”田貴人的雙目中浮起一抹自嘲的笑意,又道,“我根本沒想過要和她們爭什麼,我心中唯一在乎的,不過是……”話及此,她卻忽地沒再往下說,只笑了一聲,又道,“不提也罷,也沒什麼可說的。”

“……”南泱深深地望着她,雙眸微動,沉吟了半晌方才抬眼看了看已漸漸暗下來的天色,說道,“貴人,天色不早了,早些回宮歇息吧。”說罷,又從明溪手中取過了一盞明晃晃的燈籠,遞給侍候在田晨曦身旁的一個宮娥,又道,“天黑的時候路不好走,仔細伺候你家主子。”

“是。”宮娥恭恭敬敬地接過燈籠,垂首應聲。

“……”田晨曦抬眼望了一眼那盞燈籠,面上仍是沒什麼表情,只張了張口淡淡道了句,“謝謝貴人。”

語畢,田晨曦一行便朝着皇宮的東南方行去,背影漸遠,終於,那點點燈籠的火光也消失在了無邊的夜色中。

“……”南泱的眉頭微鎖,定定地望着那行人遠去的方向,久久無言,好半晌方才沉沉道,“田貴人,她不該在這個地方。”

“可有什麼法子呢,”明溪的眼中流出一絲無可奈何,朝她道,“再不該,也都進來了,一入宮門深似海,這個皇宮裏頭,多的是她那樣身不由己的女子……”說罷,明溪微頓,又略帶一絲疑惑地開口,“娘娘今日是怎麼了?”

“明溪,”南泱忽覺自己的心頭升起一股極大的酸澀,道,“田貴人方才那句話,我知道她想說什麼,所以才更覺得這宮中女子的悲哀。”

“後宮二字,唯有身處其中的人,方能曉得它的苦楚。”明溪攙過她的手臂,朝織錦宮的方向走去,“唯有皇上的恩寵,才是在此處安身立命之本。”

“……”南泱抬起頭望向漆黑一片的夜空,天已黑盡了,今夜無月無星,有的只是漫天黑暗,“你可曾聽過一句話,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則人不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世間的諸般痛苦。”

“娘娘……”明溪的眸中閃過一絲淚光與不忍。

“明溪,”她望向明溪,彷彿是下了極大的決心一般,續道,“若有朝一日,我如她們一樣對那個皇帝動了心,必是最為凄涼的下場。是以,我此一生,絕不會對他生出情意,哪怕半分。”

明溪望着她倔強的面容,忽地便生出一絲心疼,只右手微微使力,牢牢地攙緊了她的手臂,“奴婢定為娘娘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回到織錦宮,南泱卻沒了胃口,只胡亂塞了幾塊綠豆酥便算用過了晚膳,夜裏比白天涼爽許多,倒是令她的心情難得的有了幾分好轉,竟生出了幾分飲酒的雅興,將巧前些時日凝錦齋送來了一壇上好的桂花釀,正派上了用場。

南泱望了望如墨的夜色,面上浮起一絲笑,朝明溪道,“明溪,你替我灌一壺桂花釀。”

“是。”明溪應聲,便拿了酒斗,從罈子裏將桂花釀灌入了酒壺。

她從明溪手中接過桂花釀,接着道,“夜裏替我留一扇門就好,切記莫要跟着我。”說罷,便攜着酒壺一陣小跑,拉開了織錦宮的大門,一陣夜風吹來,凌亂了她長長的青絲。

“娘娘!”明溪追了幾步,憂心忡忡道,“這麼晚了您要去哪兒啊?”

湖藍間白的身影頭也不回,唯有遠遠的一道清麗的女子聲線被夜風捎來——“切記莫要跟着我!”

明溪的眉頭蹙起,連忙朝着一旁的兩個小太監吩咐道,“去,跟着娘娘,若是娘娘出了什麼事,仔細你們的腦袋!”

就這一次吧。

讓她盡情地用姚敏敏的身份醉一場,醉過之後,她又會做回前皇后,做回那個曾叱吒風雲的南家大小姐。

南泱對自己說。

大萬皇宮裏頭,有許多分外美麗的去處,其中之一,便是龍澤亭西南方的石榴林。

在魂穿到南泱身上之前,姚敏敏一直是個愛好旅遊愛好美景愛好大自然的少年,是以,要在這個皇宮裏頭尋得一處喝酒的好地方,對她而言並不是件難事,而她尋見的這處地方,正是這片火紅喜慶的石榴林。

南泱一面喝着香醇甘甜的桂花釀,一面一頭鑽入了石榴花遍開的林子,方才夜風吹着還未覺着有醉意,此時入了石榴林,一陣酒意便上了頭,她只覺得腦子一陣暈乎乎地旋,便就着一處石榴樹靠着,坐在了樹下。

“前皇后,我佩服你……”她低低地呢喃道,又揚了揚脖子灌了一口酒,復又繼續自言自語,“南泱,我佩服你……姚敏敏,我也佩服你……不、不對,不是你,是我自己,我自己……”

“我是南泱,還是姚敏敏……是南泱,還是姚敏敏……”忽地,一個奇怪的問題侵襲了她已然暈得厲害的腦子,她搖着頭不停地想着想着,卻怎麼也想不出答案,急得厲害了,竟憋出了兩行淚珠子,她猛地從地上站起了身子,腳下幾個踉蹌,終究是艱難地站穩了。

方此時,被烏雲遮蔽了許久的明月終於羞答答地露了臉,她抬起頭,朝着頭頂上方的月亮露出一個傻笑。

……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朝着石榴林的方向傳了過來,一個一身素白袍子的頎長身影立在了石榴林外,骨節修長乾淨的右手提着一盞明黃燈籠。

來人英挺的眉宇微蹙,手中的燈籠朝上提了提,清寒的眸子裏頭映入了一個湖藍間白的身影,在漫天火紅的石榴林中顯得異常突兀。

他左眉微微一挑,朝着那抹素色身影緩緩地走了過去。

夜裏獨自在宮中散步,這種富有着濃烈詩意的事情,並不是一個白天裏日理萬機夜裏還要廣施雨露的皇帝會幹得出的。

然而,萬皓冉斯人,他並不是一般的皇帝,而是一個喜歡風雅之事的皇帝,一個喜歡半夜提着燈籠在自家大花園兒里溜達的皇帝。

是以,在一個黑咕隆咚的夜晚提着燈籠,在石榴林中偶遇前皇后這種事,他亦做得出,且還做成了。

待走得近了,自然看得比方才更清楚,萬皓冉的冷冽的眼眸中,倒映出那人沐浴在月色下的精緻五官,以及腮邊淡淡淺淺的淚痕。

細碎的腳步聲卻並沒有引起南泱的絲毫注意,她又是一個仰頭,將壺中甘甜的桂花釀一飲而盡,隨後便將酒壺丟在了地上。

皇帝比夜色還深沉的眼瞳淡淡地注視着眼前的人,說道,“你醉了。”

“哦,是皇上啊。”似乎是絲毫不驚訝不速之客的到來,南泱的眼風兒動了動,掃了一眼那人,很是嚴肅正經地搖頭,“笙嬪宮裏的桂花釀,是有些醉人,但是我真的沒有醉。”

“……”他的面上仍是沒什麼表情,只沉聲又重複了一句,“你醉了。”

“真的沒有。”她心頭隱隱地覺着自己似乎漏掉了什麼,卻又記不起來,只揚起倔強的面容,略微迷離的雙眸望向立在身前的人,強調。

“……”萬皓冉移開了眸子不再同她對視,只是冷冷地提醒,“你忘了行禮。”

“哦……”被這麼一提點,她終於記起自己忘記了給這個人行禮,也終於記起,這個人是這個王朝的帝王。

“……”看着眼前有幾分傻裏傻氣的南泱,萬皓冉的心頭滑過一絲異樣,面上卻仍是漠然道,“這個時辰,嬪妃不該出現在除寢宮之外的地方。”

“不要在意這些細節,”她豪氣地擺擺手,莊重地朝他道,“皇上,你、你要不要也喝一點……這酒釀得很是不錯……唉?我的酒呢?酒呢……”說罷,她忽然發現自己手中的酒壺沒了蹤跡,急忙四下里尋了起來。

腦子猛地一陣暈眩,南泱腳下一個趔趄便朝着地上栽了下去,卻在落地前被一雙有力的手臂穩穩地接住。

萬皓冉抱着似乎已然昏睡過去的南泱,雙眸沉寂得深不見底一般,修長的雙腿邁開,朝着織錦宮的方向緩緩地走了過去。

“萬皓冉……”伏在他懷中的人忽地開口,懶懶地喚了一聲,聲音慵懶低沉,就像一隻幼年的貓兒一般。

“唔?”他第一次生出了不想與她計較太多的想法,低低應了一聲。

“你是不是喜歡我?還是我想多了……”仍是懶懶的像只貓兒的細弱聲音,卻輕描淡寫地問出了一句令他心口猛然一滯的話。

“……”他沉默了良久,方才道,“是你想多了。”

“……”南泱的頭枕在他的頸窩,溢出一陣笑聲,呼吸柔柔地噴在他的脖頸處,像貓爪子撓一般的癢。

一陣沉默的步行,就在他以為她已經完全睡去的時候,南泱卻動了動身子,在他懷裏調整了一下睡姿,溫熱的右手摸到了一塊冰涼的東西,只覺舒服得緊,便將那冰涼的物什塞入了袖口,方才又低低地呢喃出了一句話——

“其實……兒女情長這種事,不適合你,也不適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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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后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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