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眾里尋你千百度(2)
二
這天早上到校后,初三的學生都無不驚奇地發現教室前後門扶手上插着厚厚的宣傳單。原來是個叫鴻鷹學校的補習班招生。同學們紛紛議論紛紛,像若千這樣屬於晚歸系列的人物拚命回憶昨天傍晚臨走時的情景,然後握着拳頭,神情極其嚴肅地向早歸的人們保證;“當時真沒有發現可疑人物。”雖然宣傳單印得正規精美,地點也是大家腳曾所及的,但由於來歷不明,其可信度也大打折扣。有人甚至懷疑是門衛老大爺受賄,找兼職做推銷員,還有人堅持認為是某個老師耗到學生們走完后插進去的。一時眾說紛紜,像茨威格的《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雖然內容真切動人,但卻是心頭解不開的謎。
同學們課間仍對此謎表現出極大興趣,若千頓時覺得大家都挺有當下一個福爾摩斯的潛質,又記起許諾曾說他喜歡讀偵探小說,便向他借《福爾摩斯探案集》。
“這不行,有些案子很可怕,嚇死你誰負責啊,好好學你習吧。”
“怎麼會有事呢?我連鬼故事都不怕。”
“就是不行。”他揚眉答道。
若千又生氣了。
若千中午翻來覆去睡不着,便決定將原來的2點半去學校提前到2點20。“許諾一定奇怪我今天到校這麼早,給他個驚喜。”她想。她把第045章課間她像“太陽之子”一樣去尋找可以救命的陽光。若千深受馬克思主義影響,恪守“當集體利益和個人利益發生矛盾,應捨棄個人利益,保全集體利益”的信條,不好意思開口關電扇。她倒不氣別人不成全她,卻納悶自己的身子越來越弱不禁風,每天早上2個雞蛋的營養都滋補哪兒了?
她扶着頭,另外頭暈的發作也使她痛苦不堪。偶然觸到自己的臉,儘是肉。她這半年來真是明顯胖了,雖然經過中考前幾個月最難熬的日子,她越忙越緊,體重倒猛增。斜視一眼左旁前些天由於用眼過度,角膜炎發作的男生,他的眼圈似乎滿是疲倦。看見別人日益消瘦,尤其女生也因此減掉不少贅肉,她不免有些傷心。但身邊起碼還有個安慰,那就是蘇瑗。她和自己一樣都是屬於黃種人中皮膚較白的人,穿着一條雪白的裙子,雖然若千比較眼羨這條裙子,但這條裙子配在此人身上,再加上白色本身易顯人胖,愈加顯出此人豐滿結實。miss趙前幾個月一直在說,同學們一定要努把勁兒,一定要拿出掉幾斤肉的勇氣來,最後才有大成功!若千當時就明白了獲得大成功的前兩個條件,現在才發覺這因和果是充要條件,即努力實現兩個條件才能有最終成果,而同樣要想獲得成果必須得有兩個條件作鋪墊。前輩說過,“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若千兩個條件一個也沒有創造出來,傷心不已,真的擔心起結局來。
下午若千向陸櫟文求救,抱書逃往風平浪靜的地方。她面對陸櫟文的笑聲,像紅軍被迫放棄延安一樣,說了句:“少則一天,多則兩天,我還會回來的!”
換到清靜之地,彷彿逃離是非之地,心境平和不少。只對其他人的歡聲笑語採取遠觀政策,頗有高人隱居笑看塵世間萬事的超脫感,飄飄乎如遺世獨立而登仙。
剛登仙沒一會兒,又來了一位仙。許諾呵呵笑着坐在後面。旁人對他的光臨表現了極大關注。若千感覺他幾乎驕傲地可以用雙掌來壓下別人的笑聲了。
“我才不理他呢。”若千想,依舊假裝投入地看書,卻每根神經警醒着,捕捉他發出的任何信息。
終於,身後沉靜着的他發話了:“好啊,我也熱着呢,你讓座給別人也不讓給我!”
若千不理他。
“嗯?說話!”他使勁用筆捅她。
若千身子一斜表示反抗,瞪他一眼,說:“誰讓你不先說!”
她又說:“我吹感冒了,一點兒同情心也沒有你!”
“再說一遍!”
“想打架呀你,怎麼著,不打你個桃花滿面你不知道花兒為什麼這樣紅!”
“呵呵。”
“你離我遠點兒,我可打不過你啊,就你練就的一身五嶽五山加佛山長白山還有阿爾卑斯山的功夫,我哪打得過你啊。”
若千突然間十分佩服自己臨時發揮的這麼好,居然把他說住了,詭秘地笑笑。
兩人抒發深情的方式像吵架,像大海有規律的潮起潮落。剛才的小潮剛剛揚起就淹沒在深海的寂靜中。醞釀之後,終於又起一波。
“好用功啊,背到哪裏了?”許諾問道。
若千害怕回頭看見他的眼神,舉起書放在肩上,明示他。
“準備考到哪裏啊?”
“當然是咱們這兒啦,肥水哪能流外人田呢?”
許諾不吭聲。
“你呢?你還不好好學習。”
“我怎麼沒有好好學習?”
“你就是沒有好好學習。”
他沒有回答,垂下眼睛,手抱着頭,伏在桌上看書,若千也不說了。兩人的關心和勸戒都寄托在這一句話上,來回倒騰。以前他們的閑話可以毫不間斷,但這樣靜靜的時刻,似乎又比說點什麼要好。
政治老師從後面輕步走來,踏上講台環視一周后,坐到講桌前,眨着眼睛望底下的學生,樣子可愛極了。她若有所思,左手托腮,右手拇指和食指在玩弄一枝小草葉。
陸櫟文膽子不小,舒適的環境竟仍不能使其安心學習。於是趁老師下來遛彎之際,借許諾的遊戲機來玩。無奈許諾伏桌面壁學習太刻苦了,騷擾不得。陸櫟文只好向前邊的若千請求支援。若千對這個意外來客充滿了驚奇。她打開看,上書“playboard”,遊戲機,若千抬起頭來,陸櫟文正用腦袋的晃動加眼神向她暗示,目標是許諾。不料傳書過程被老師盯得一清二楚,若千剛剛明白,老師趕到。她撿起紙條,一看便明白。陸櫟文用英文寫就實在真是太低估了當代老師的素質,隨着中國政治外交日益與世界的融合,政治老師也積極與國際接軌。
“陸櫟文上政治課還想玩遊戲機啊?”老師走到他跟前說,還好沒有打破全班學習氣氛。
陸櫟文不吭聲。
“若千,你有遊戲機啊?”
“我沒有。”若千脫口而出,轉念又一想,可陸櫟文明明是向自己借的,難不成為了說句實話還得賠上一部遊戲機?這傢伙太可惡了。
“那怎麼紙條是給你的?”
“我不知道,也許,開玩笑吧。”
“陸櫟文到辦公室來一趟。
政治老師認為她傷害了若千的自尊,過了會兒,腳步停留在她身旁,翻起她的《考前突破》。
“若千,這題目都做完了嗎?”
若千頓時覺得周圍的人都在看她,還有後面的許諾,尤其令她不自在。
“差不多吧。”
“差不多?小題還行,大題怎麼也沒寫啊?”
“哦,寫挺麻煩的,只好背背。”
“這可不能嫌麻煩!有時候寫一寫記得倒快!”
“嗯。”
“還有一周時間,抓緊點兒,基礎覺得沒問題了,好好背幾道大題,考試時也好發揮。”
“嗯。”
若千的身心一直分為兩半,一半獻給老師的諄諄教誨,另一半不安心的心給後面的許諾。這才明白什麼是魂不守舍。她怕老師對自己這樣偏袒的關心讓許諾多有受歧視的自卑感。剛才的話他也一定聽得清清楚楚,同樣的老師,同樣是站在身旁。許諾心情懊喪悲觀,她就受不了,勸不了。這就是人跟人的差別。
老師走了,若千對許諾說:“遊戲機在你這兒呢!”
“嗯。”
“老師把陸櫟文叫走了,一會兒該訓你了。”
許諾笑笑。
“你笑什麼呢,都快考試了,唉。”若千怨恨地瞪他。
若千擔心許諾又會被訓一頓,不一會兒陸櫟文神采奕奕歸來,連稱“搞定”。眾人紛紛究其原因,陸櫟文說:“本來就沒什麼事!沒什麼好承認的?反正遊戲機也沒露出來,沒什麼好抓的!”
“老師沒問你借誰的啊?”若千小聲問道。
“唉,一樣。”
看來他是沒有把許諾供出來,若千放了心。
許諾沒有徹底逃脫的福氣。次日竟被miss趙逮住。他終於面帶着羞澀的笑容走進了辦公室。若千正在核查准考證,見miss趙帶着這麼一個熟悉的人進來。
“看看,若千,會玩這個嗎?”miss趙笑道,敬佩里的諷刺。
若千一看,心一沉,瞧一眼許諾,笑完后暗暗瞪他一眼,意思是:你還是被抓了。
“許諾對考試挺有把握的啦?”若千低着頭聽着,想她怎麼又是這句話。
許諾不好意思得笑着,不說話。
“馬上要考試了,知道還有幾天嗎?”
“一周。”
“還是知道啊,不錯。這幾天是複習得多呢,還是玩的多啊?”
許諾不吭聲。
“怎麼不說話啊?平時不是話挺多的嗎?”
他卻像個靦腆的孩子說:“我今天剛拿來的,還沒玩呢。”
“挺想玩的呀!”
若千在miss趙對面桌旁坐着,許諾斜對miss趙,若千悄悄探過腳去踩他。他感覺到后眼神朝後回看了一下,又連忙回去。若千緊張得心怦怦跳。
“不玩了,拿回去。”
“覺悟得倒挺快。”若千心想。
“許諾頭髮快能梳小辮了吧,不吭聲,越大越像姑娘了!小許姑娘!”miss趙獨自取笑。
許諾的靦腆和認錯及時的表現終令其極具戲劇性地被釋放。若千先出來一步,在教室等他。
“小許姑娘出來了?”
小許姑娘又笑笑,對她做了個彈指的動作,“你把我腳都踩腫了。”
“我那不是提醒你嗎!還不識好人心!”
“小許姑娘?他?”蘇瑗哈哈大笑。
“以後就叫許仙吧!”若千笑道,“帶點仙氣!”
“還不如叫許官人呢!哈哈!”,蘇瑗笑道,忽又指着若千說:“那你真的就是白娘子了啊!”
若千嬌嗔答道:“我只叫若千。對不起。”
“哪啊!他們倆就是‘一諾千金’。”陸櫟文這個小廝終於有文化了一回。
許諾似笑非笑地對若千說:“替我寫檢查!快點!”
第045章課,用沉寂的心情。第045章她什麼廢話也沒說,挑出一本比較重要的習題,把凳子放倒,把自己埋葬在周圍喧鬧的人群里。這樣竟給她帶來意想不到的安全感。她安心地背了兩道題。這裏是看不見許諾的。可每當她起身,總忍不住去關心一下他在幹什麼。
不幸的是,剛剛投入了一節課。課外活動miss趙又找全體班幹部開會。若千猜的到是畢業前最後一次。她是班長,走在最前邊。辦公室里只有全體班幹部,miss趙讓他們都坐下。若千又坐在前幾天miss趙批評許諾時她坐的位置上。她不能將每句話錄下來,深感遺憾,只能安慰自己說,這種情形,來點音樂渲染就更好了。她不能抑制自己的淚水流下來。男生們都面無表情,男兒有淚不輕彈。可這還不算是傷心嗎?窗外的葡萄架攀援得再快,也拉不住大家即將離散的手。
miss趙一一拍過肩膀送出去。她又該是一個人坐在那裏了,想些什麼呢?若千不禁想起都德《最後一課》裏結尾那個只說了句“好了,散學了”的那個老師。忽然間特別想去陪陪miss趙。
回到教室,剛才好不容易積聚起來投入學習的熱情被沖得乾乾淨淨。腦子裏又一片空白,只剩下傷感的空氣仍在升騰。放學了,許諾,陸櫟文和蘇瑗,還有附近一些人又在胡鬧。若千仍藏在課桌下,清凈卻又說不出難受。
她盯着在前門附近站着的許諾,很久很久。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只是傻傻地盯着。可他似乎覺察出她今天的沉默,幾乎在她未料的情況下轉過頭,直視她,彷彿是故意捕捉她的眼神。她來不及躲閃,又慌忙收起眼神,轉向別處。
陸櫟文問她怎麼了。她只能說沒事。許諾仍在說笑,也不理她。她扶起凳子坐好,蘇瑗拍他,“你別鬧了,沒見這兒不高興嗎!”若千忽然很感激蘇瑗,她總是在無言時最懂她的心。許諾回頭看若千。若千想自己也許該高興些。她收拾好東西,聽他們說笑,問走近的許諾說:“問你一句話,‘愛人者,人恆愛之’,知道是什麼嗎?”
他瞪着清澈的眼,轉了一圈,說:“不知道。”特像個單純的小孩,這種可愛竟把她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