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起疑
公元前142年,劉啟大病了一場,雖然已經大好,但這場大病,讓已經人到中年的劉啟底子大傷。病好后沒多久,劉啟又開始傷寒咳嗽,陳嬌曾經偶然一次看到他的帕子,上面帶着紅色的血絲。陳嬌心裏明白,劉啟的身子,恐怕是難好了。
連着幾天,她都進宮,劉啟自小就是世子,這兩年當皇帝反倒當出了脾氣,嫌葯苦,每次都不肯喝,可他又好面子,不肯讓阿嬌這個侄女笑話自己這個當舅舅的還怕葯苦,所以每每阿嬌在的時候,他喝葯喝得格外快。聽說了這件事情之後,陳嬌就每日進宮,服侍劉啟喝葯,有時也會撫琴一曲,給他解悶。
劉啟平日裏政務繁忙,雖愛好音律,卻沒多少時間去樂館。聽館陶公主屢次誇獎阿嬌的琴技,劉啟好奇聽了一回,誰知聽后喜歡得緊,陳嬌便也投其所好,進宮之時只要劉啟有時間,便撫琴一曲,既是討好,也是有一半真心。畢竟,劉啟這個舅舅,的確是對陳嬌萬分寵愛,凡是她要的,幾乎沒有不答應。
這日,陳嬌像往日一般進宮,卻沒料到,還沒到宣室殿,就見幾個宣室殿的宮人行色匆匆,手忙腳亂的模樣,她心中預感不妙,拉了一個宮人問道:“出什麼事了?”
“回翁主的話,陛下剛剛昏倒了。”
昏倒?陳嬌心裏一驚:“有沒有去通知太子和皇后?”
“奴婢不知。”
“行了,你去忙吧,”揮手讓宮人退下,陳嬌喚來素心,“素心,你先去通知皇后,再通知太子。”
“喏。”
“流年,我們去看看皇帝舅舅。”陳嬌腳下生風,加大步子,向宣室殿走去。
一到宣室殿,不出她所料,竇太後果然是最先得到消息的,幾乎是她到宣室殿的同一刻,竇太后也到了。
“御醫呢?”
“在裏面替陛下診脈。”陳嬌走到竇太後身邊,和墨玉各站一側,扶住眼盲的她,“皇祖母,我先扶您坐下吧,御醫一出來,就讓他來向您稟報。”
將竇漪房扶到一邊剛坐下,素心就神情緊張地回來:“翁主……”她一時心急,沒注意到竇太后,此時忙跪下請安:“奴婢拜見太後娘娘。”
彎腰,扼手,點頭,雙膝下跪,三拜。素心自知方才自己衝撞了太後娘娘,行禮的時候格外小心翼翼。
“出什麼事了?素心,你怎麼這般莽撞?”
“……太子……”素心看了眼四周的宮人,沒有說下去。
陳嬌知道她定然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稟報,只留下了墨玉,讓其他人都退了下去:“說吧,太子怎麼了?”
“太子不見了。”
“什麼?”陳嬌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看向皇太后,她的神情似乎也是剛剛知曉,“太子不見了是什麼意思?他是去哪裏貪玩了?”
“是出宮了。我聽太子宮裏的人說,太子前日帶着張湯、灌夫、李陵還有郭舍人往山東厭次去了。前幾日,太子向太傅打聽過厭次的什麼‘兔子節’。”
“兔子節?”陳嬌見竇漪房神色陰晴不定,壓根讓人看不出她在想什麼,“御林軍的人呢?他們都幹什麼去了?太子出宮這樣大的事情,既不向太后稟報,也不向陛下稟報,他們是有幾個腦袋?!”
“行了,別急,”待陳嬌的怒火發泄得差不多了,竇太后才慢悠悠地開口,“太子是誰什麼時候走的?走的時候除了身邊那四個人還帶了別人沒?騎的什麼馬?確定是往厭次去的嗎?”
“這……奴婢不知。”素心跪在地上,大氣不敢出,竇太后的語氣聽着平靜,但沒人知道她現在到底在想什麼。
“那就找知道的人去問!問清楚了,再來回稟陛下。”
“喏。”
素心去找御林軍的人詢問太子出宮的具體情形,沒過多久,御醫也帶着葯童、提着藥箱從內室走了出來:“拜見……”
“行了起來吧,陛下這到底是怎麼了?我可提醒你,想好了再說,若是你胡言亂語,別怪本宮立刻要了你的腦袋!”
御醫在竇太后的威懾下聲音微顫:“陛下近日來鬱結於心,一時怒火攻心,這才暈倒,微臣已經為陛下開了葯,按時服用,方可好轉。”
“那就好。可需靜養?”
“是。”
“聽到了吧,阿嬌,”竇太后叫住陳嬌,“這幾日,你就不要進宮了,讓你舅舅靜養些日子。”
“喏。”
陳嬌乖乖應下,竇太后和御醫之間的暗號和警告她一聽就明白了,只是當著竇太后的面,她無法拆穿,只能故作糊塗:“阿嬌記得了。”
“行了,你也回家吧,今天你舅舅昏倒,是沒法再聽你彈琴了。對了阿嬌,你的琴技,是誰教你的?”
終於起疑了?
陳嬌不是沒想過總有一日,因為自己的琴技,竇漪房會對自己起疑,所以她早就做好的準備:“是阿嬌自己對着那些古譜練的。師傅說,我是青出於藍勝於藍。”
“自己練的?”竇漪房微微皺了皺眉,是自己多心了?那個人應該已經死了,她也的確死了很多年了,按道理,她不該陰魂不散的,可偏偏,阿嬌的琴聲和她的太像,以至於她聽到阿嬌彈琴,總能想到她。
“自然是自己練的了,”陳嬌挽住竇漪房的胳膊,撒嬌道,“皇祖母是不信阿嬌天賦異稟嗎?”
“怎麼會呢?”竇漪房將自己的猜測否定了,“只是阿嬌的琴聲讓我想到了一個人而已。”
“是尹姬娘娘嗎?不過我聽阿娘說,阿嬌現在的琴技比當年的尹姬娘娘還要棒!皇祖母,你覺得阿嬌和那個彈琴很好聽的尹姬娘娘,誰彈的好?”陳嬌主動提起尹姬,“皇祖母,阿嬌是不是比尹姬娘娘還要厲害?”
聽陳嬌如此自然地提起尹姬,竇漪房心裏微微鬆了口氣:“自然是啊,我家阿嬌一直都是最厲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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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收拾一下行李,我們明天一早出發。”一回堂邑侯府,陳嬌就一一吩咐下去,她在回家的一路上已經計劃好了接下來的事情,“素心,你陪我去見阿娘,順便說說太子出宮的事情。錦瑟,你去幫流年一起收拾我的行囊,只帶男裝。我不在的幾天時間裏面,有什麼事情,除了大哥之外,凡是找我的,你都稟報阿娘。大哥……阿娘不喜歡他,就別惹阿娘不高興了。”
“翁主不帶奴婢一起去嗎?”
“人多不方便。”陳嬌言簡意賅,“讓人給我備兩匹快馬,還有銀兩,我要去厭次。”
“阿嬌,你去厭次做什麼?”館陶公主聽說陳嬌回府,匆匆而來,正見到阿嬌說她要去厭次,“好好的,不在長安獃著,去厭次做什麼,你舅舅還病着呢!”
“皇祖母說皇帝舅舅需要靜養,不許任何人探望。所以這幾天我也不需要進宮了。”
“那你去厭次做什麼?”
“去找太子。”陳嬌將劉徹偷溜出宮去了厭次的事情一一和劉嫖說了,“我曾經見舅舅咳血,我擔心……”
聽到劉啟咳血,館陶公主也知道事情不妙:“那御醫怎麼說?”
“他說舅舅是氣急攻心,不過我覺得他沒說實話。舅舅的病到底怎麼樣,只怕除了御醫本人,也只有皇祖母清楚了。阿娘,舅舅重病,徹兒卻不在宮裏。於情,我應該幫舅舅把徹兒找回來,舅舅這兩年越來越疼徹兒,他病重,自然希望徹兒能在他身邊;於理……”陳嬌猶豫了一下,她不知該不該把自己這還不成形的推測說出口。
“於理是什麼?”
陳嬌反問:“阿娘,你是想繼續當皇帝的姐姐,當這個長公主呢?還是想當皇帝的姑姑,皇帝的親家?”
“阿嬌,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館陶公主是個聰明人,心裏隱隱有些明白阿嬌的意思,但總覺得有點匪夷所思:“你是說……母親她……不可能吧!”
“皇祖母有多偏寵梁王,阿娘,我們心裏都清楚有可能。阿娘,這個時候,徹兒這個太子一定要在長安,在皇宮裏。阿娘,我粗粗算了一下,十天,十天之內,我一定把徹兒帶回來。”
“十天?”館陶公主心裏算了一下,“來得及嗎?你一個女兒家,多帶些人才對,只帶一個流年怎麼夠?”
“人太多,我怕反而引人注意。阿娘,明日你便幫我稱病,我一路用最快的速度趕過去,只要到了厭次,見到徹兒,回來的時候有李陵、灌夫他們在,日夜兼程倒也不怕。我怕回來太晚,皇祖母起疑,若是來探望,豈不糟了?”
“說得也是,這幾日我也正好躲在府里照顧生病的你,免得見了太后露出破綻。”
“記得找個可靠的御醫,讓他在府里獃著。”陳嬌叮囑。
幾十歲的館陶公主被不到二十歲的女兒這般不放心地叮囑,微微有些不好意思:“這還用你交代?”
“阿娘,”陳嬌挽着劉嫖的手臂蹭了蹭,“我這不是不放心嘛!誰都知道,董偃一來,阿娘你哪還記得這些?”
說到董偃,館陶公主的聲音都不自覺地低了下去:“誰說的?”
“阿娘,”陳嬌靠在劉嫖的肩上,“阿爹已經走了七年多了,你喜歡董偃,讓她進府,陪你下棋,給你排舞,我不是想阻止什麼。阿娘,我只是想說……董偃這類的人,他們……阿娘,我不想你有一天傷心。”
陳嬌終是沒有把話說清楚,館陶公主明白她的意思就好。
“阿嬌,你長大了……放心,阿娘有分寸的。我的確是喜歡董偃,但不過是消遣着打發時間罷了。自從你爹走後,阿娘一個人,也怪寂寞的。”
這是陳嬌第一次聽館陶公主說她寂寞,她心中慚愧:“阿娘,對不起,我該多陪陪你的。”
這幾年,她一直忙着自己的籌劃,忙着討好皇帝和太后,忙着為報復竇漪房和她身後的竇家,竟忽略了一直以來都寵她的阿娘。
“沒關係的,”劉嫖撫了撫阿嬌的長發,“做娘的,怎麼會怪自己的女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