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終結
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雖然還在國喪里,卻也已是胤禛的天下了。等到改過年號,又是太平世界。
李四兒摸了摸鬢邊血絲紅的喜鵲登梅簪,對着鏡子照了半天,又伸手拔了下來。
她很喜歡親手拾掇自己。已經六十的人了,在打扮上花的工夫反而更多。數十年的保養,讓她看起來也還只是不到四十的樣子。哪怕她的樣貌還是有點輕佻,藉著歲月的好處到底也壓了下去。
越大的場面越需要體面。那些宴客的經驗,也早就讓她養出了當家主母的氣勢。
李四兒希望每一次出現在人前的時候,她都是精緻完美的。而且極有威嚴。哪怕她叉着腰罵人,罵得狗血淋頭。那些人也要覺得很有畢生難忘的風韻。
妻又如何,妾又如何。妻妾之分不過是那些迂腐的人墨守成規的幻想罷了。
妾,就真的撐不起半邊天么。
被承認的,才有存在的價值。
不說那些后宅之事,就連佟國維,還有隆科多生母赫舍里氏的葬禮,都是她來操辦的。
買賣官員她也熟練。當中也有人因為一點小錯而被毫不留情的羞辱過,可那又怎麼樣呢。他們恨不得跪下來捧着李四兒的鞋底,讓她珍貴的腳踏在自己的臉上,最好再踩兩下。只要她能出氣。
朝上朝下哪個敢得罪隆科多,佟家百年的積累,不僅享有“半朝”的威名,單憑扶植新君這一條,隆科多便是位極人臣的富貴。
有喜事,自然是應該慶賀的。
今兒是她的生日,不急。
李四兒隨意的撥弄着首飾盒,看着那些耳珠,項鏈在手下被“蹂|躪”,不知為什麼就上了癮。直到前院戲台上,鑼鼓和嗩吶聲子裏哇啦的響起來才停下了。
“怎麼這麼吵?”她皺了皺眉。
不是怕在國喪里犯忌。她還從來沒有怕過。反正,正月里熱鬧些沒什麼,只是尖銳的聲音驚動了她的心,她有點憋氣。
在屋裏伺候的婆子縮了一下腳,還沒有來得及回答便有人閃了進來。玉柱摸着酒瓶,兩三步就過來了,在李四兒看清楚之前,一隻手輕快的拂過了梳妝枱。
“額涅。”他笑着,把看中的東西收進袖子裏,然後低頭請安:“是我讓他們先準備着,巴赫快回來了。等他一回來就找我。”巴赫是隆科多和李四兒的小兒子,除此之外,李四兒還有一個女兒,比玉柱小十四個月。不過,最得寵的是巴赫。有一尊玉彌勒佛是巴赫之前挑好的,因為要開光便放在什剎海那邊的佛寺供奉着,算好了日子,今天要請回家。由巴赫親手捧回來。
這樣周到自然是好的。李四兒親手扶起玉柱誇讚:“那就去忙吧,晚點開宴也沒有關係。”
玉柱答應之後,拽着袖子飛快的退了出來,一看院子裏,呆了:“人呢。”
他的愛妾林千兒又不知道哪兒去了。三十的人了,還跟只貓兒似的,喜歡四處亂躥。她藏起來,他來找。這是他們之間很喜歡玩|弄的情|趣。但今天不同。他倒不是怕她撒嬌,畢竟他也寵愛了她十來年了。只是,林千兒是青|樓出身,某些作派,總還是讓達官貴人們瞧不上眼的。當然,那些臭男人除外。玉柱一邊想着,一邊忙着指揮下人跟上一起去找。林千兒會去哪兒不難猜,這一回當然也認為還在老地方。
沒有。
玉柱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他的寶貝兒一定是在哪裏被絆住了,要是被什麼無恥的男人佔了便宜,他一定會剁了他!
“拿刀來。”玉柱豪氣的叫着,扔掉了酒瓶,轉身又趕去下一處院子。
府里很忙,到處都是人,這樣橫衝直撞很容易出事。
巴赫回來了,而且真的來找他,可是玉柱一把拽住他叫他跟着一起去找小老婆。
巴赫顫顫巍巍的護着玉匣子:“那我先把佛放下。”
運氣不好,已經來不及了。
林千兒突然從斜刺里衝出來,雙腳躥風岔開巴赫衝到玉柱的懷裏,抱住他的脖子叫:“爺,我見着鬼了,我見着鬼了!”
“沒事,沒事。”不管林千兒遭遇了什麼,玉柱總是先安撫她,心裏只有她,以致於其他的什麼都看不到,聽不見。他把袖子裏的喜鵲登梅簪拿出來,很歡喜的插在她頭上。
“你們等會兒再膩歪!”巴赫氣急敗壞:“我的佛!”
玉匣子碎在地上,彌勒佛的頭滾到一邊去了,身子變成一段段,慘不忍睹。
哦,這可真不吉利。
巴赫繼續哭喪着臉:“開過光的呀,會有報應的!”
林千兒頓時想到剛才看到的,不停的抖,玉柱抱着她,冷笑道:“去看看。”
林千兒是從西邊過來的,她指着剛才的路,不想再過去了:“就是那裏。”那裏有鬼。
玉柱沉吟着想了一會兒,終於想起那邊是什麼地方,臉色變得更難看了,他放開了心愛的女人,轉身對長隨戴鵬說:“叫人來,能叫多少叫多少,叫不來的自己去領鞭子。還有,把我額涅也請來,就說我和巴赫有一份壽禮要送給她。”
玉柱的壽禮之前已經送過了,巴赫的這份卻是完了。哪裏還有禮?不過戴鵬不敢問,轉身就走了。
今天是李四兒的生日,也是送人上西天的好日子。
佛爾果春在榻上扭動着,剛才肚子疼得很厲害,現在好多了,可是隱隱的還是不舒服。天很冷,霜氣沾住了眼皮,她瞧不清楚是誰來過。但是她知道是個女人,因為那人尖叫,而且被她嚇跑了。
她的屋子即便是冬天也不敢關門,因為味道太難聞。之前她能動的時候還能自己打掃,自從上個月摔斷了腿,也只好聽之任之了。
好冷。屋裏沒有火盆,她只好把衣服和床單都找出來蓋在身上,因為顏色深又補了很多補丁,她蓋着它們在下面抖,應該會很嚇人吧。
這裏光線不好,也許一進來就把她當成了詐屍。
年紀越大,越怕有人想起她。幫她的都會倒霉,她不想連累誰。如果他們願意不管她讓她去死,那就太好了。但是真要死,她也不甘心。
岳興阿已經很大了,雖然不成器,至少活着應該沒有問題。舜安顏倒是因為某些緣故,很得佟國維的喜歡和栽培,在十多年前當了額駙,可惜公主沒兩年就死了,他站錯隊去支持八阿哥,將來肯定也沒什麼好下場。
娘家那邊,大哥早就不在了,她的幼弟在後來一征噶爾丹時瘸了一條腿,雖然立了功卻成了廢物。伊哈娜心力交瘁的照顧他,他卻自暴自棄的走了。伊哈娜傷心過度,很快也走了。現在的伯爵府,羅岱雖然還在,但早已是富察氏和她兒子的地盤。
也許到頭來,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吧。
佛爾果春悲哀的想着,這也許就是她的命。
佟家早就沒什麼對她忠心的人了。她的婆母,親姑姑赫舍里氏早就跟伊哈娜不合。到後來因為指婚她嫁了過來,赫舍里氏不喜歡她,一直希望能有人壓着她。李四兒的出現恰合心意。李四兒比她會隱藏的多,隆科多的人脈功夫又做得好,佟家並沒有誰知道李四兒曾是羅岱的女人。
當他們把佛爾果春身邊的人一個個撬走,打死,賣掉,她這兒就變成了越來越孤單的囚牢。
……
還有許多事,若要想,怕是不夠空閑了。佛爾果春聽到外面傳來的腳步聲越來越多,立刻便戰慄了起來。
她其實還想活得再久一點,她總是不甘心想看到隆科多和李四兒有報應。
唉,看來是不能夠了。希望這一次能被打死,痛快些也好。
佛爾果春放鬆身體,撤開被單,抹了抹頭髮和臉,想要走得體面些。
第一個進來的人……是玉柱。
玉柱凶神惡煞,本來想直接衝過去的,可是到門口卻頓住了步子,嫌惡的扣着鼻,扭頭問:“老賊婆,這什麼味兒?”
巴赫跟在他後面,很不高興的啐了一口:“臭死了。”
林千兒不甘願的在另一邊,縮了縮腳:“就是這裏,我可以走了吧。”病重的人,總會有味道傳出來的。她也不想聞。
“等會兒。”玉柱的心情很差,也顧不上溫存。他扭頭看戴鵬已經帶着人趕過來,就隨便的指了幾個:“去把她拖出來!”
送她“上路”。
衝撞到玉佛碎掉了的賤|人,就讓她來當這個“壽禮”吧,殺了她,讓李四兒高興,也能夠得到佛祖的原諒。
反正,他的額涅早就想這麼做了。
戴鵬領命進去,看到佛爾果春已經坐起來了,白髮稀疏,佝僂着身體,骨瘦如柴的像一隻乾癟的母猴子。她撇着嘴,眼睛半睜半合的流着淚看他。
她在求他。求他快一點,不要讓她多受罪。
戴鵬頓時想到自己去世的母親,忙阻止了其他人。走過去,不忍心的伸手抹了抹她的眼睛,讓她看清楚他是誰。然後,伸手從肋下過去抱住,把她扛了起來。
他們出來了。
怕髒的人全部閃開讓路。玉柱很不滿意的看到是扛着的,斜了一眼,去指面前的地:“扔這兒。”
戴鵬沒理他,把她放下了。
院子裏烏泱泱的已經聚了不少人。全都莫名其妙的,等到看清楚是佛爾果春,卻又明白了。
他們也忘了她,可是看到總能馬上想起來。
該了結了啊,今天。
這時,李四兒也終於不負眾望的過來了,排開眾人站在佛爾果春的面前。
她有點驚訝,扭頭看到玉柱手裏的刀卻又默契的笑了。
她的孩子們,總是知道她想要什麼。
玉柱得意的挑了挑眉毛,掂着手裏的刀對眾人說:“這個老賊婆還活着呢,你們都知道她是誰,早就該了結了,過來吧!”
他揚了揚手,卻還有人不明白。
“呵呵。”玉柱簡短的說了一遍玉佛的事,把這些都算在了佛爾果春的頭上:“彌勒佛碎了,就是這個賤|人衝撞的,那可是開過光的,難道你們希望佛爺怪罪?你們都是佟家的人,佟家若是有事,你們一個也跑不了!來,來,誰過來剌她一刀,就能消災解難,佛爺就不會怪罪你們。”玉柱曾經看過史書,在西漢的戚夫人差不多就是這個下場,所以拿來用了,不過,戚夫人的結果可比佛爾果春好得多。
凌|遲嗎?懂了,可是怎麼做?不做,是不是就是不忠心?
懂了的人們發著抖,都去看李四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