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拾玖章 軍中醫娘 + 生存者

玖拾玖章 軍中醫娘 + 生存者

花貢船中艙房,選秀使高卓大人的卧室內,燈火通明。

第2至4氣管環,直切口……

花憶蝶一邊努力回憶着當年玩戶外時,因為好奇而學的急救知識,一邊小心翼翼地下刀。

選秀使居然沒有走,既害怕又勇敢地站在她身邊當護士,刀具的消毒處理就是來自他的提醒:烈酒浸過,沸水煮過,火上烤過……反正能想到的都用了一遍。燈光也是來自他的點子,利用多面銅鏡的反射,將幾盞燈火耀得室內如同白晝一般。

申金吾也留在室內,花憶蝶知道,這多少出自對自己的不信任。這也難怪,同袍兄弟的性命此刻正懸在一個嬌怯怯女子的刀下。

刀尖自下而上挑起2個氣管環……

花憶蝶全神貫注地控制着手中動作,連呼吸都變得細微而謹慎,小巧鼻尖不知何時已滲出細密的汗珠。

與此同時,申金吾卻徹底呆住了。

神仙?妖怪?

他和外面的軍士不同,曾作為羽林前軍支援過西部邊陲平叛,見過更多的流血與死亡。而眼前這個小美女,提着刀子一層層割開宋羽牌頸項的皮肉,挑開喉管,插入預備好的細竹管……直看得他矯舌不下。

還有那個小白臉,雖然膽小怕血,但仍堅持不要任何宮女侍婢的幫助,作為選秀使,二品大員的身份,事前親自煮刀,洗滌傷者喉頭,調整銅鏡位置,讓秀女將頭髮用布裹起——居然還親手為那個秀女拭汗。申金吾雖然看得暗暗咂舌,但仍看得出,這並非男女親昵,而是為了避免汗水落入宋羽牌的傷口。

娘的,這,這兩人莫非是慈悲大神派來凡間拯救蒼生的?

不知為什麼。申金吾一下子信心倍增,望了望宋羽牌:

老宋,你不會死,一定!

申金吾心情一下好轉起來。他進來原本是想跟着幫忙,現在看看既然左右無事,便習慣性地掏出煙桿來打算吸上一口。誰知剛打着火石,那位小白臉大人聳聳鼻子,轉過臉來瞪着他,一臉不滿;接着美女醫娘也停住手,轉過頭皺着眉看他,兩人同時伸手指出門外,意思再明顯不過:

出去!

為甚麼?

兄弟性命捏在別人手中,申金吾想問又不敢問。心驚膽戰外加莫名其妙地被趕出房,手裏握着煙桿,不知是該吸還是不吸。

艙廊里靜悄悄,半個人也無,上面已吩咐下來:

選秀使大人正親率良醫全力搶救羽林軍官。秀女宮女一干人等不得出門禁止喧嘩,違者嚴懲!

連風霖這回也乖乖地被關在房間裏。

內外有別,羽林軍的活動範圍只有甲板與底艙,連申金吾也不例外,此番是正使大人親自發話,他才有資格進入頂艙來。他輾轉廊中,閉目輕嗅。略顯悶熱的艙廊中脂粉香氣幽幽,撩得人心弦微動,比起半個時辰前的死裏逃生,這刻竟是如同夢境般的美好與不真實。

“快!”

房裏傳出一聲嬌呼,是那秀女的聲音。

申金吾一驚,不顧可能再受那大人的呵斥。急急返身,找到正使房間,推門進去。

“怎——?”

後半句被咽回去了,但見那秀女正伏在宋羽牌咽喉,以唇就竹管。一下下地吸出血水與痰液,再將污物吐到旁邊的銅盤裏。

正使大人正一手平舉銅盤,一手拿袖子擋臉,脊背一聳一聳,看是又快要吐了。

莫說是正使,申金吾也是看得一陣噁心,但眼眶卻禁不住濕了。

視野朦朧中的秀女,在燈下救治傷者的形象,聖潔而慈悲,彷彿不再僅是一個不可方物的美貌佳人,而是一位不可褻瀆的美麗神祗。

三十有五的殿前五品金吾衛申文豹,生平頭一回,對一個妙齡女子心生敬重感佩之情。

而不是關於床和被子的聯想。

他不再留,後退關門。

走出艙廊,點燃煙桿,深吸一口辛辣入肺,再緩緩吐出。

煙頭火光中,仍有幾雙眼睛閃亮。

“都回去歇着,老宋沒事。”

他頭也不抬,輕鬆地揮手,劉羽牌和幾個帳頭將信將疑地去了。

身邊熟悉的幽香傳來,他的手一輕,煙桿被抽走了。

“呼。”

花憶蝶一屁股坐在甲板上,重重靠在桅杆上,暢快地吐出一個煙圈,看得申金吾眼珠都快掉出來。

“秀,秀女,你,……”

大家閨秀也抽煙?另外,怎麼自己說起話來結結巴巴,和那劉羽牌一樣?

“成了。”

花憶蝶疲憊地抽着煙,看架勢活像一個南庄的老農:

“傷者已通過竹管開始自主呼吸,但因失血過多,暫時神志還未恢復……”

“宋羽牌活轉了?”

雖然申金吾聽不太明白,但依然覺得很厲害。

“嗯。”

花憶蝶已無力再解釋,一天中汗濕透了好幾次衣裳,現在船行海上,晚風陣陣,只覺得刺骨的寒冽,肩后也隱隱作痛起來。

正使也出得艙來,見她竟叼着煙桿,先捂鼻皺眉,再一驚:

“你流血了!”

啥?花憶蝶肩后痛感漸漸強烈,她想回艙找面銅鏡好好檢查一下,站起身來,將煙桿遞給還處於僵硬中的申金吾,向著正使走去:

“你說什——”

眼前一黑,身子軟軟栽倒。

兩個男人同時大吃一驚。

正使摟着無知覺的小美女不知所措。

申金吾握着煙桿百感交集:

為什麼是煙桿?為什麼不是在我懷裏?啊啊啊!

怒極,扯嗓子大吼一聲,驚起棲息帆上的幾隻夜鷗:

“娘的!人都死哪去啦!醫官!醫官!”

……

天亮了。

大海終於又恢復了寧靜,碧色海天間低翔的成群海鷗,不時掠過輕漾的浪花,叼起一條小魚。

還有更多的海梟,如一塊塊灰色隕石般,從半空俯衝向海面,它們顧不上捕食近在眼前的海鷗。紛紛停在海面飄浮着的斷檣殘櫓與屍首之上,聚作好幾堆,啄食着人肉,不時發出心滿意足的桀桀怪鳴聲。

海上的罹難之地。便是這類食腐猛禽的餐桌。

“哇啊!”

突然從某處發出一聲凄厲的嘶喊。圍食的海梟怪叫着撲扇着雙翅驚飛而起,卻猶自不甘心地在空中低回盤旋。

波濤間穩穩漂着一塊門扇大小的木板,半截已被燒焦,原是昨夜海戰中天啟軍船用以引火取光,照耀戰場的,卻被瀛洲戰船奮力航行中的浪花打熄火焰,此刻,竟成為海難者的救命求生之舟。

木板上,正俯着兩個人。

其中一人甚是年輕,袒着上身。長期因海風吹拂而顯得有些黧黑的臉上,有一條長長血跡從額頭掛下,他憤怒地支起上半身,昂起頭,對着天空中那些噁心的灰鳥咆哮着:

“聶坤遲拉布莫!更賽!更賽!(你們這些怪物!去死!去死!)”

他的叫喊聲無力地回蕩在海面上。只惹得天上的海梟盤旋得更急,像是盼着他儘快斷氣,好盡享這場難得的盛宴。有一隻體型龐大的海梟,終於不耐這種等待,怪叫一聲,收緊雙翅,再次俯衝下來。想要徹底了結這個頑強的生命:

“桀——啊!”

“賽義!(殺!)”

那人使盡渾身力量,握緊手中始終未曾放開的短刀,仰身猛力一擊,那海梟甚是狡猾,半空中一展翅,斜斜落下。方向卻直指木板上匍匐着的另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

那人一驚,奮力一撲,木板猛地一沉,幾乎整個沒入海中,待再次浮起時。他已將昏迷不醒的老人護在身下,卻將背部留給了鐵喙與利爪。

隨即後背傳來一陣劇痛,令他幾欲昏厥過去,兩次被惡鳥所傷,極度的痛苦使他發出不似人類的聲音:

“啊!匆聶賽義!(啊!我要殺了你!)”

他咬牙迅速翻身,木板隨之劇烈傾斜,那海梟叫了兩聲,振翅剛想飛起,卻已被他反手握住一隻鳥爪,另一手中短刀猛地刺向鳥腹。

“桀!桀啊!”

“更賽!更賽!(去死!去死!)……”

長空中的怪鳥們驚恐地叫着,卻對下方叫聲愈來愈微弱的同伴無力挽救。待它們看見那個人如瘋子般伏在同伴身上拚命撕咬吸血時,終於悲鳴了兩聲,帶着不甘悻悻飛向遠方,尋找更安全的食物的所在。

幾股咸腥的鳥血滑過咽喉,他無力坐倒在木板上,大口喘着氣。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漸漸平息了下來。

他回首張望,此時已近當午,陽光正熾,他眯起眼,抬手遮額再眺遠方,遠方海天一片蔚藍,無際無涯。

他有些頹然地放下手,再看了看身邊的老人,面白如紙,不知生死。他又皺了下眉,伸手探了下老人的鼻息,尚有一線。他點點頭,似是下了莫大決心,俯下身去,吃力地將老人扶起,先又拎過身邊早已殘破的鳥屍,將幾滴鳥血滴入老人的口中,再將老人放平躺好。

過了一會兒,老人的臉色似乎好轉了些,他凝視着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絲奇異之色,似痛恨,又似有些欣慰。輕吁了口氣,才感到額上、背上為海梟啄、抓處的傷口處為汗水、海水所浸漬,難言的痛楚再次陣陣襲來,他悶哼一聲,咬緊牙關努力隱忍,不久,汗與淚漸漸濕了臉龐:

“啊!尊海!鐸哈長明將!(啊!海神!我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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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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