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笄禮風波(二)
柳姨娘的院子亂作一團。
幾個丫鬟站在一旁瑟瑟發抖,柳姨娘亦是有些狼狽,一縷碎發垂在耳際,左邊面頰通紅,像是被人打過。
而始作俑者不用多說,正是站在她對面怒目圓瞪的廖姨娘。
薛儀一進院子薛兆德就注意到了這方,當即皺了皺眉:“你怎麼來了?”
薛儀面上有幾分憂色:“瀾院也死了丫頭,我實在沒辦法安心坐着,就順道過來看看。”
薛兆德蹙眉,來不及問話,又聽見廖姨娘撲通一聲跪到地上,咚咚磕起頭來:“老爺!求老爺一點要還四小姐一個公道啊!”
薛儀頓時狐疑,視線迅速掃視了一圈,最終定在薛澤身上,詢問意味明顯。
薛澤連忙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行了!”薛兆德沉聲發話道,“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先說說!”
說著,他視線銳利如刀在眾人身上一一掃過。
薛兆德的目光一向讓人難以適從,可這次即便是吳氏都忍不住有些惶惶,因為薛兆德明顯是動了大怒了。
女兒笄禮出事被打斷,別說太子,光是一干朝臣命婦就已經讓薛兆德足夠被編排上三天三夜了。
再加之太子——
這次可是把臉皮子作踐夠了!
“老爺!”有小廝匆匆領着白鬍子的大夫匆匆從院子進來,立即對薛兆德道,“大夫來了。”
薛兆德看向那大夫,面無表情道:“還請梁大夫替小女看看是出了什麼問題。”
“薛大人放心!”大夫匆匆抹了一把額間的汗水,“在下一定儘力。”
迎面匆匆過來一個丫鬟,領着大夫往柳姨娘屋裏走。
廖姨娘深深吸了一口氣,惡狠狠瞪了柳姨娘一眼:“呆會再找你算賬!”
說完便急匆匆跟着大夫往屋裏走。
柳姨娘不安地站在原地,咬着下唇,眼裏泛出迷濛的水光。
是薛涵?
薛儀蹙了蹙眉,毫無疑問,對方是衝著柳姨娘而來。
眾人都站在院子裏吹着雪風,肩膀上甚至積了薄薄一層雪,可薛兆德不說動,誰也不敢亂走。
薛兆德在挨個兒了解情況。
最先是小紅在廖姨娘院子裏的井裏打水時發現桶繩子勾到了奇怪的東西,她低頭一看,陽光射下去正好照着一張死不瞑目的慘白的臉。
死的是廖姨娘院子裏的洒掃丫鬟,雲兒。
第二個出事的卻不是薛儀以為的沁香,而是薛涵。
薛涵莫名其妙昏倒在林業院子裏。
好在今日薛兆德特意派人給林業傳了話,儘管薛涵在院子裏昏倒了小半柱香的功夫,他愣是沒走出屋子一步,有薛兆德派來監視的小廝可以證明。
第三個出事的,就是沁香,她被發現死在薛儀院子的井裏。
兩個丫鬟死得莫名其妙,死前沒有人看見,待有人發現時就已經在井底了。
至於薛涵——
她的貼身丫鬟紫蘇也解釋不出她到底為什麼會出現在林業院子裏,因為薛涵只跟她道是讓她留在屋子裏就出去了。
而林業院子門口的小廝當時正逢交班,竟然也是也沒有看見她進去。
待到監視林業的小廝發現薛涵時,她已經昏倒在地了。
可又和柳姨娘有什麼關係?
廖姨娘竟莫名其妙認定了是柳姨娘坑害薛涵,薛兆德還沒來得及問。
整件事詭異至極,竟是要往懸疑案件的方向發展了。
薛兆德的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薛儀略一思忖,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後退半步,不易察覺地對秋月使了個眼色。
秋月立刻自然地湊上來,聽完薛儀的囑咐,頷首應下,趁着眾人不注意悄悄順着道兒溜了出去。
此時薛兆德就算注意到薛儀的小動作他也沒有閑心過問,等到在裏面的梁大夫看完病出來,薛兆德趕忙問道:“梁大夫,小女是什麼病?”
“哪裏是病!”梁大夫還沒說話,就被廖姨娘尖着嗓音打斷,她眼裏幾乎淬出寒冰來,冷冷看向柳姨娘,“四小姐,是被人克了!”
薛儀一聽,下意識就想笑——
原來是在這裏等着!
“什麼被克了?”自從上次的巫蠱之後,薛兆德聽見這些歪門邪道的詞兒就犯頭疼,“胡說八道些什麼!”
梁大夫搖了搖頭:“非也,薛大人,四小姐脈象平穩有力,卻是不是生病,反而像是中邪了!”
薛兆德頓時大怒:“滿嘴胡言亂語!來人——”
“老爺!”廖姨娘忽然拔高聲音,又是撲通一聲跪都地上,“前幾日婢妾去嵐山寺上香,抽了一支卦簽,解簽的沙彌不敢開口,隨後有小沙彌道是密雲師太要見婢妾,隨後,密雲師太親自替婢妾解了那簽,道是咱們府上有煞星降世,自孕育之時便煞氣難擋,若是生了個陽時,便只會被奪取些陽氣,輕則重病,重則性命垂危。若是生了個陰時,便是大水沖了龍王廟,生生要被剋死啊!”
院子裏死寂一片。
聞言有好幾個丫頭忽的白了臉,嘴皮子都開始打哆嗦。
吳氏敏銳地問道:“怎麼?你們有話要說?”
其中一個丫鬟顫抖着嘴唇開口道:“回……回稟夫人的話,奴婢記得雲兒說過,她是未時出生的……”
“奴……奴婢記得沁香是丑時出生的……”另外個瀾院的丫鬟也打着寒戰說道。
“我記得……”吳氏遲疑地道,“涵兒是申時出生的?”
薛兆德抿着唇不說話。
未時和丑時屬陰,申時屬陽。
眾人齊齊打了個寒戰,原本就冷的雪天因為這番話更是冰凍三尺。
廖姨娘一直磕着頭,扎在雪地里聲音雖然不響,可地面早已凝了一層薄冰,未必不疼,她聲音凄厲地道:“老爺,婢妾跟在老爺身邊服侍多年,雖年老色衰,不像以前能伺得老爺歡心,婢妾內心雖然失落,但好在還有四小姐!若是四小姐有個差池,可叫婢妾怎麼活下去?就算四小姐是個庶出的,可也是老爺的親生女兒,是這個侍郎府的四小姐啊!”
薛兆德面無表情聽着,可眼底卻漸漸流露出震撼,廖姨娘在吳氏手下小心翼翼過了這麼多年,雖談不上刻薄,可也有些如履薄冰,這番言辭懇切的話是從未說過,原本懷疑是廖姨娘做鬼的心思,也不由得淡了幾分。
他淡淡道:“你先起來。”
廖姨娘知道他這是有心處理了,便也不繼續惹他厭煩,讓丫環扶着站起身,退到一邊。
薛兆德又看向梁大夫,不疾不徐道:“你可有處理辦法?”
梁大夫搖了搖頭,並沒有。
“我說父親。”薛儀忽然開口,薛兆德下意識扭過頭去,就看見薛儀溫溫淺淺道:“所謂煞星降世,那麼這個煞星是指誰?”
眾人一愣,是啊,光說克陰的陽的,到底是誰是煞星呢?
梁大夫找准機會開口道:“薛大人,其實——”
“老爺!”從院子外又匆匆奔進來一人,大冬天一張臉跑得通紅,“老爺,門外來個道士,說是無論如何都要見你一面?”
這麼巧?
薛兆德皺眉,視線在吳氏和廖姨娘以及柳姨娘身上一轉,隨即沉聲道:“讓他進來!”頓了頓,又補充道,“從後門領進來,別叫正廳的貴客看到了!”
小廝領了命又匆匆跑出去。
柳姨娘不安的站在原地,這一切來得措手不及,打得她毫無準備,直到現在她對這件事依舊是沒有任何頭緒。
她的目光若有似無瞟向薛儀,只見薛儀氣定神閑地站着,似乎只是在參加一場茶會,絲毫不受這般緊張陰冷的氣氛影響。
悠閑,又胸有成竹。
柳姨娘一顆不安的心臟漸漸沉靜下去,她緩緩吸了口氣,藏在袖子裏的手慢慢攥緊。
吳氏見她面色忽變,似是冷靜了不少,不由顰眉。
小廝去而復返,果真領着一名道士前來,那道士穿着一身整齊的道服,留了一撮山羊鬍子,背上一把青銅配件,腰上掛了一個巨大的布口袋和一個羅盤,走路急急生風,兩三步就到了薛兆德跟前。
薛兆德的目光自道士出現在視線內開始就一直在他身上,待到道士走近他才不動聲色的移開,抿了唇扯了一抹笑:“這位道長不知有何事找我?”
道士摸着下巴上一撮山羊鬍子,一雙極為精明細長的眼看了薛兆德幾眼,慢條斯理道:“薛大人,這本是你家務事,貧道不該插手過問,可貧道眼看他剋死兩人,再不管可就喪盡天良了!”
薛兆德一直沉着的臉色微微一變——
若非府中人透露或者事先有人告知,萬不可能被外人知道的。
“薛大人不用疑心,貧道只是忠於自己的良心。”他說著,取下腰間差點有銅盆底大小的羅盤,靜靜佇立片刻。
“大人看來即將喜得貴子啊。”道士忽然開口道。
“哦?”薛兆德詫異地挑了挑眉,“此話怎講?”
他拿着羅盤的手一轉,面向了站在一旁的柳姨娘,微微一笑,“這位夫人應該知道貧道話里的意思罷?”
薛兆德狐疑地看向柳姨娘,心裏忽然升起了一個猜測。
柳姨娘一愣,隨即臉一紅,囁嚅着不知該如何開口。
如此好的時機碧水怎容它錯過,急忙站出來道:“老爺!是姨娘懷有身子了!”
猜測得到了證實,薛兆德一愣,隨即心裏一喜,眼裏幾乎泛出光來:“這倒確實是個好事兒!”他隨即又問道,“之前怎麼不說?”
廖姨娘低着頭漲紅了臉,薛兆德只當她害羞,想着打趣幾句,可眾目睽睽也不好多說,只得留到晚上。
而這邊道士羅盤又一轉,指向了西邊一處,眼裏的光芒閃爍不定:“煞星,就在那處!”
眾人齊齊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那個方向是——
西苑!
西苑只住了兩人,一人是薛澤,薛澤虛歲十歲,要說克誰的話早克了,怎麼也不可能拖到了十年才克。
另外個人——
薛兆德的臉色陰沉如暴雨難平——
另外個人,正是林業!
吳氏倒抽了一口氣,下意識退了一步,被崔媽媽一把拖住胳膊,她下意識看了過去,崔媽媽搖了搖頭,吳氏一愣,隨即深吸了一口氣:“老爺,照道長的話來說這煞星是林公子,可方才廖姨娘怎麼說密雲師太講什麼降世又孕育的,照這說法聽起來,似乎不太像林公子?”
她的語氣拿捏得很好,可薛兆德又豈能不知道她的心思,只掉頭問那山羊鬍子道士:“方才我的妾室講密雲師太說我府上有煞星降世,自孕育之時便煞氣難擋,若是生了個陽時,便只會被奪取些陽氣,輕則重病,重則性命垂危。若是生了個陰時,便是大水沖了龍王廟,生生要被剋死,以道長之見,此話怎講?”
密雲師太身份非凡,早年是京都某朝臣的嫡親閨女,可那大臣犯了事掉了腦袋,其夫人懸樑自盡,密雲師太便落髮遁入空門,在寺中雖地位不是最高,卻被最為德高望重的浮望大師道密雲極具慧根,因而密雲師太威望也跟着上漲。
除此之外——
據傳太上皇太後晚年便是在這間寺廟清修,是以幾個朝代後宮嬪妃和朝臣女眷但凡上香都回來此,嵐山寺的香火便漸漸旺了。
每年除夕之後,皇室成員必然會到嵐山寺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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