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篇之淵與鷺:似錦韶華(二)
此次押鏢的目的地是蒼國帝都,蒼典城。
馬車足足在路上行了一個半月才到達蒼典城,一是因為馬車裏的徐小姐身子骨弱經不起顛簸每夜必宿客棧,再一是因為晴天也有意放慢些速度讓後邊那兩個自以為一路上沒有被他與阿淵發現的兩個姑娘看盡山山水水鎮鎮縣縣。
兩個姑娘一路上可謂歡騰無比,有時她們笑得連前邊的阿淵和晴天都能聽到她們清脆如銀鈴般的笑聲,而後她們立刻閉了嘴重新拉開和他們的距離,想着絕不能被他們發現了。
然她們不知,早在她們跟着他們離開柳城時,他們就已知道他們後邊跟着了兩個不省心的姑娘。
小鳥兒和穆鶯瞳一路上是玩得開心了,卻不知阿淵和晴天已經多少日不能好好休息過了,他們一路上不僅要後顧兩個姑娘的安危,還要前顧她們的落腳問題,每逢一客棧,他們都要先替她們給店家一半的房錢,她們稍後“悄悄”跟上時只消給店家剩下的一半房錢即可,若非如此,只怕這兩個貪嘴的姑娘錢囊早就癟了,哪裏還有銀錢來住店。
這些事情她們自然是不知道,還歡天喜地地以為原來外邊的客棧也不是太訛人,和柳城茶館裏那個說書先生說的不大一樣。
再有便是夜裏她們睡下之後,阿淵和晴天還要輪流給她們守夜,兩個姑娘生得美貌又只是兩人結伴而行而已,這一路上自是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可不是沒有想要對她們圖謀不軌的人,他們需護得她們的安全。
是以小鳥兒和穆鶯瞳每每在床上睡得香甜的時候,她們的門外總會有一個人守着她們。
也是以阿淵和晴天下眼瞼上的烏青越來越重。
“哎,我們這是造孽還是怎麼的,拖着了兩個這麼不懂事的大姑娘。”晴天邊趕馬車邊重重嘆了口氣,然後又探出腦袋往後瞧。
阿淵但笑不語,晴天又嘆了口氣,“瞧瞧,她們又停下去摘路邊的野花了,真是不讓人省心!”
晴天說著稍微拽了拽馬韁,讓馬車的速度稍微放緩些。
“由着她們吧,明日便會到蒼典城了,回去的時候就要加快些速度了,屆時她們也不能像來時這般玩了。”阿淵看着周圍的茵茵綠意,笑得溫和,“阿晴你明明替她們開心,嘴上還是不願說句好。”
“嘿,嘿嘿。”晴天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耳朵,“她們確實是令人操心,這我可沒說錯。”
“這倒是。”阿淵淺笑贊同。
就在馬車的速度依然緩緩悠悠地向前時,馬車厚厚的車簾后忽然傳來一聲慌張的女聲:“小姐,小姐您怎麼了!?”
阿淵面色微變,晴天倏然勒馬。
“發生了什麼事情?”晴天蹙眉問道,帶着個病秧子上路真是麻煩多。
然回答晴天的只是婢子嚶嚶的哭聲,嚶得一股惱氣直接從晴天的心口竄上腦門,他正要呵斥這個不懂事的婢子時,阿淵沉聲開口了,“冒犯了。”
阿淵說著,撩開了厚厚的車簾,隨即從馬車裏湧出一股帶着淡淡香味的暖意,阿淵彎腰進了車廂內。
後邊,小鳥兒和穆鶯瞳摘了滿滿兩手的野花,正要興高采烈地擰成花環時發現前邊的馬車停了下來,穆鶯瞳不由道:“阿晴他們的馬車怎麼突然停下了?”
小鳥兒輕哼一聲道:“還能有什麼事情,我猜還不就是那柔柔弱弱的徐大小姐又這疼那痛啦,哼,我還是雲家的大小姐呢,也沒見我這麼嬌弱。”
“……”穆鶯瞳拉拉小鳥兒的袖子,“小鳥姐,人家徐大小姐那是娘胎里出來的時候就帶着病的。”
“哎哎哎,小鳥姐,阿晴哥哥他們的馬車要走了,我們也快跟上吧!”
小鳥兒把摘來的野花兜到掛在馬鞍上的褡褳里,翻身上馬,跟了上去。
馬車上,阿淵的面色有些沉,聲音也是沉沉的,“阿晴,加快速度,天黑之前必須趕到蒼典城。”
阿淵的話讓阿晴的臉色變了變,他微微往後側頭,看了一眼厚厚的車簾,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馬車突然加快了速度,讓後邊的兩個姑娘有些跟不上,他們之間的距離,愈拉愈遠。
晴天果然於天黑之前將馬車趕到了蒼典城,入城之後,他們迅速地找了一間客棧落腳。
徐家小姐的病症不能拖。
天色黑沉了下來,時間在燭淚中一點點過去,阿淵坐在徐大小姐的床邊為她把脈,施針。
夜很靜,忽然客棧大堂內有吵鬧聲傳來。
穆鶯瞳有些驚惶無措地站在大堂櫃枱前,看着一臉兇惡的掌柜,緊張不已。
“滾滾滾,哪兒來的小叫花子,別來老子這兒乞討!”掌柜一臉嫌棄的搖着手將她往外轟。
只見本該乾淨漂亮的穆鶯瞳,此刻竟是渾身塵泥,衣裳下擺也不知被什麼勾破了,本是梳得整整齊齊的辮子毛毛糙糙的,上邊還黏了些雜草,整張臉臟污贓物的,也難怪掌柜的將她認為乞丐,想來換做任何一個人見着她都會以為她是一個小乞丐。
穆鶯瞳被掌柜的用力一推,踉蹌了幾步險些栽倒在地,只見紅梗着脖子道:“我不是乞丐!我是來找人的!”
“找人?”掌柜的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般哈哈笑了一聲,“我這可沒有住着乞丐要找的人。”
“我,我明明看見他們的馬車就在這兒的!”穆鶯瞳氣紅了小臉。
掌柜的已經不耐煩再聽她說什麼,他只厭煩地朝店小二擺了擺手,店小二即刻上前要揪住穆鶯瞳。
當店小二的手只差一分就要碰到穆鶯瞳的胳膊時,一枚飛鏢忽地從樓上飛來,擦着他的手背飛過,嚇得店小二竟跌坐在地。
穆鶯瞳抬眸向樓上看去,隨即漲紅的臉上滿是委屈,淚水也即刻在眼眶裏打轉,“阿晴哥哥!”
換了一身乾淨衣裳的晴天陰沉着臉從樓上走下來,當他看到穆鶯瞳眼裏的淚水時連樓梯也不走了,直接從樓上躍了下來,衝到穆鶯瞳面前,心疼地為她擦着髒兮兮的小臉道:“怎麼弄成了這副模樣?怎麼就你自己?小鳥兒呢?”
晴天的心擰得緊緊的,有些疼,他們不過就是加快了幾個時辰的速度而已,她們怎麼就不會照顧好自己了?
穆鶯瞳一聽到“小鳥兒”三個字立刻不哭了,反是驚惶地抓住了晴天的胳膊,四處張望着像在找尋什麼,緊張地問:“阿淵,阿淵大哥呢!?”
晴天緊擰起了眉心,阿淵此時也出現在二樓的走廊上,有些驚訝地看着渾身髒兮兮的穆鶯瞳,“怎麼了?”
“小鳥姐……”穆鶯瞳的聲音忽然顫抖了起來,“小鳥姐不見了!”
晴天瞪大了眼睛,阿淵則是愣住了。
不見了……!?什麼意思!?
阿淵開始翻整他的藥箱,將他所有的瓶瓶罐罐擺了滿桌面,只見他伸手去拿一隻藥瓶竟碰翻了五六隻藥瓶。
晴天從沒見過阿淵如此慌張過,從小到大,他所熟識的阿淵都是安靜冷靜的,就算是面對小鳥兒的搗蛋調皮或是被琉璃娘打罵的時候,他都是安安靜靜的。
“阿淵。”當阿淵又開始在包袱里翻找什麼的時候,晴天扶住了他的肩膀,微蹙着眉心道,“別找了,我去找小鳥兒,你留在這兒,況且徐大小姐還需要你照料,你不能離開。”
阿淵沒有理會晴天,只是依舊翻着包袱,翻出了一把匕首,插到了腰間。
“阿淵!”這一次晴天抓住了他的胳膊,控制了他的舉動。
“我要去找小鳥兒,這個事情,誰也不能替我代勞。”阿淵眼神沉沉地看着晴天,連聲音都失去了平日裏的溫和,儘是冰涼。
“可是徐大小姐——”晴天還想勸他。
然晴天的話還未說完便被阿淵冷冷打斷,“一千一萬個徐大小姐,都不及我一個小鳥兒。”
晴天愣住了,阿淵拂開了他的手,頭也不回地出了屋,下了樓。
旁屋,徐大小姐的婢子見着阿淵竟要出去,不由急了,“百里公子,你不能在此時離開,我家小姐——”
阿淵沒有說話,只是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站在他面前的婢子,只一眼,婢子未說完的話再也無法出口。
只因,他那一記眼神太過可怕,彷彿只要她再多說一個字便會再沒有說話的機會一般,可怕得讓婢子以為她見到不是那個溫文的百里公子。
“姑娘不必擔心,阿淵已經替你家小姐施了針也開了藥方,你拿這張藥方到外邊藥鋪去把葯抓回來,煎了喂你家小姐服下便不會有何大礙了。”晴天看着阿淵的背影,輕嘆一口氣,從袖間取出一張紙遞給婢子,“我與穆姑娘先替你照顧着你家小姐。”
婢子接了藥方,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房門緊閉的旁屋,這才下了樓。
“阿晴哥哥……”穆鶯瞳臉上寫滿了不安,“小鳥姐她……會不會有事?”
“不會的,她能有什麼事,有事的只能是別人,這天底下也只有阿淵會這麼緊張。”晴天無謂地擺了擺手。
“可是,可是阿淵大哥沒有功夫啊……”穆鶯瞳還是不安。
“哎,行了行了,阿瞳妹妹,你就別擔心了,這天下間惹誰都別惹那兄妹倆,看着無害,惹了他們可是要有膽承擔得起後果的。”晴天臉上沒有一點擔憂的神色,“好了,阿瞳妹妹先去洗洗身子,髒兮兮的可也真像個小乞丐了。”
穆鶯瞳立刻紅了臉。
旁屋的門,在此時輕輕打開了。
一個嬌柔的女子扶着門框站着,神色哀傷地看着已沒有了阿淵身影的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