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火神入侵
第一天。
一切如常,既沒有突然會飛,也沒有突然暴富,甚至下巴上的青春痘也沒有小一點。
我有點沮喪,如果不是愛之魂放在上衣口袋中,我簡直覺得自己可能是得了妄想症。
可是,兜兜里放一朵紫色的玫瑰花,又能有什麼用呢——最多更容易讓人把我當做花痴,我似乎是上了那女人的當了。
哎,我長長嘆息,我又不是男人,怎麼對美女會這麼沒有免疫力呢,她沖我眯一眯眼,笑一笑,我的骨頭都酥成一截一截,忙不迭的什麼也答應她,半點骨氣也沒有,什麼嘛。
正在發獃,有人敲門,文員一臉的興奮:“熒老師,你的電話,一線,說是方導演哎。”
方導演,哪門子方導演。
我罵她:“你樂什麼,那麼喜歡做戲子啊?毛病。”
其實誰不喜歡做戲子,難為的是我們並沒有那樣的資本靠臉蛋身材吃飯,沒法子,吃不到的葡萄是酸的。
接電話,聲音壓的沉沉,語調校快30%,所謂職業化:“你好,我是熒惑,請問哪位?”
對方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帶點調侃的意思:“廣州的妹妹,這麼快就把我忘了?”
“哦,哦!”我猛然想起來:“北京的哥哥,哎呀,好久沒聯絡了,最近又拍什麼片呢。”
“我們這幫人,玩就是職業,拍什麼片啊。”
“怎麼想起來給我打電話?”
“想你了啊,想的我啊……哈哈”
“是不是哪裏又有晚會司儀要我客串一把啊。”
“這倒不是,哪能總麻煩您吶。”電話那邊靜一靜,他的聲音壓低了點:“有個人,能不能幫我安排下?”
“安排什麼?”
“工作啊,隨便什麼工作,能有個地方讓她上下班有事做就成。”
“什麼人啊,這麼緊張,哈哈,是不是又是背着嫂子……嗯嗯嗯,哈哈”
“沒有沒有,你哥哥我是那樣的人嘛,是我的親妹妹,同一個爹同一個娘。”
電話剛剛掛斷,我的眼睛突然有點癢,用手揉一揉,睜開時,居然看到一間雪白的屋子,一個女孩,正坐在沙發上發獃。
直覺上,我就知道,這就是導演的妹妹,方玲玲。
她怎麼了?我剛想問,答案卻自動浮上:她在等人。
等誰?一個男人。
男朋友?不是,一個陌生人。
陌生人?對,一個聯繫了很久卻沒有見過面的陌生人。
網友?不完全對,也不完全不對,總之,這兩個人,是註定要見這一面的。
此時,方玲玲聽到敲門聲,站起來,順手熄滅了屋內的燈,房間裏頓時一片漆黑。
有個男人的影子踱了進來。
“是你?”方玲玲問。
“是我。”那男人回答。
這一問一答讓人摸不着頭腦,卻又似乎合情合理。
屋內的兩人已擁抱在一起,黑暗中,我聞到一股似蘭非蘭,似麝非麝的味道,極其迷人。
“唔,你知道嗎?”玲玲的聲音聽起來很遠,輕的似呼吸。
“什麼?”
“你的味道好聞極了。”
“嗯,那是。”男人輕輕笑了笑:“像我這種近乎完美的男人……”
玲玲也笑,把臉更深的埋入他的肩膀。
近乎完美,哈哈,我大笑,天吶,怎麼會有人這麼自戀,哈哈哈……辦公室的門被推開,文員探進頭來:“熒老師你沒事吧,全公司都聽到你的笑聲。”
啊===我立即閉上笑的咧開的嘴,乾咳幾聲,坐坐直:“沒事沒事,看到一條爆笑短訊,爆笑短訊。”
關上門,我坐回椅子上,喝一口咖啡,伸個懶腰,才緩過神來。哦,原來是這麼回事,可以看到想看到的人目前在發生的最隱秘的關於愛情的事。
我看到的,是已經發生的?正在發生的?還是將要發生的?
然後呢,我能做些什麼?
一整天,我都沉溺於這種種臆想中,不可自拔,時間很快就到了晚上。
吃過晚飯,我在沙發上找了一個最舒服的位置,點起一支迷迭香,抱起我的毛毛熊,關了燈,再看。
玲玲與那男人似乎已經很熟。
玲玲靠着男人的臉龐紅紅的,充滿着幸福的光輝,黑暗中,她的手指在男人胸膛上划著不知名的圖案:“為什麼我覺得只有你來看我時,你才記得我是誰。”
“別瞎想,哪有這回事。”
“可是每次你一出這個門,短訊也沒有一條,電話也不方便打,人影全無。”
男人不說話,維持沉默。
從我這個角度,看得出來,男人也是喜歡玲玲的,可是,他更看重私密權,他的時間,似乎被自己分成了數段,一段給工作,一段給股市,一段給家人,一段給朋友,一段給同事,一段給女人,而這給女人的一段中,其中有一大段,給了玲玲。
不能說他對玲玲不好了,可是玲玲要的,卻不止於此。
他們不是一種人,或者說,他們根本就是一種人,都是要對方全部,而不打算付出全部的人。所以,他們不是一種人,他們最終,將分開。
“讓我看看你的臉。”
我黯然,她居然還沒有看過他的臉……
男人的頭扭到一邊去。
“開了燈,讓我看看你的臉,好嗎?”
“不要,請你。”
“為什麼?為什麼看看你也不行,我不過是想看看你。”
“你不相信我嗎?沒那麼複雜,我只是……害羞。”
我啞然失笑,害羞,哈哈哈,害羞。
玲玲又轉移話題:“哪天,白天,我們約會一次可好?總是在夜晚見你,好似見不得光。”
“怎麼會,只是沒有機會嘛,會的,總會有機會在白天見面的。主要是,白天,太忙。”
這下,連我也聽出來敷衍,不是白天太忙,而是只有夜晚,才屬於不見陽光的情人。
“忙什麼呢?”這話問的好蠢,戀愛中的女人,智商等於0.
果然,男人例牌的回答:“工作啊,股市一開盤,忙的什麼也顧不得,還有,有時也有別的事。”
“周末呢,星期六呢,你們不是雙休嗎?周六一起吃飯?”
男人猶豫一陣:“看情況吧,也許會忙。”
“那星期天,星期天好了,中午?還是下午?”
“再說吧。”男人翻一個身,抱起玲玲:“我們說點別的。”
這樣還不分手,還在等什麼?!
我暴怒,頭髮豎起來,無風而動,手指在衣袋裏握緊,無意中碰到那支愛之魂。
用它,對,可以用它,用它把玲玲的靈魂救出來,讓她遠離那個不見面目的男人。
我取出愛之魂,它正發散着微藍的光,紫色的花瓣似有生命般舒展着,如此幽靈般的美麗。這是來自神界的聖物,用來搭救一顆為愛而困於牢籠的心。
我剛要將它擲出,手腕卻被一人牢牢鉗住。
天吶,這是一張怎樣的臉,怒髮衝冠,滿臉鬍鬚,皮膚粗糙的似老羊皮,一隻眼睛大,一隻眼睛小,全部吊梢着,鼻孔朝天,一張嘴紫紅色厚而拙。
這張兇惡而怪異的臉,正盯着我看。
我嚇的一哆嗦,腿也軟了,什麼代理愛神,什麼天界聖物,什麼搭救靈魂,統統丟到九宵雲外去了。媽媽呀,這是什麼人,這麼奇突可怕。
我想起巴黎聖母院中的怪物,都說人不可貌相——怎麼可能人不可貌相!
那怪物說話了:“熒惑,不要輕易用掉你的機會,再觀察一下,也許有新發現。”聲音竟是十分的輕柔悅耳,似足一個紳士。
我使出吃奶的勁掙脫他的手,選擇不敢在此時把愛之魂擲出去,只是警惕的往沙發里蹭蹭。
其實,這根本是下意識的動作,我的小窩總共就這麼大,一眼都不用,半眼就可以看完全景,我能退到哪裏去呢。
哎,真是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可憐我如花似玉一個美女(在別人面前不敢這樣自稱,可是在這怪物面前,美女這兩個字,我是名符其實),難道就這樣被他摧毀?
再看看,他也似乎沒什麼惡意。看我不再亂丟愛之魂,他也老老實實退守到一邊,安安靜靜站着不再說話了。
我壯着膽子問:“你是什麼人?”
“我?”他指了指自己,似乎不相信我會和他講話,那丑怪的眼神中居然有一閃而過的感激:“我是赫斐斯托斯。”
赫斐斯托斯?!火神!
啊,我的下巴脫下來,合不攏嘴,這怪物,是,是,是阿芙羅狄忒的老公!
天吶,這世界還有什麼公理可言。我顧不得害怕,義憤填膺,那樣的美女,顛倒眾生,我見猶憐,就嫁這麼個三分像獸,七分像鬼的傢伙?
和她比起來,玲玲的遭遇算什麼,簡直算不得一回事。
這個怪物哎,他是天界法定的愛神的老公哎,在一起永生永世,不得離異,不得婚變,不得解體哎。
我鬱悶的想,那還當什麼神,不如一根繩子把自己弔死爽快些。
赫斐斯托斯的眼眸黯了一黯,似乎看到我心裏在想什麼。
我警覺,死死死,我瞎想什麼呢,別人再怎麼樣,關我屁事,我還是先顧好自己的小命要緊。這代理愛神當不當不要緊,這愛之魂要不要也不要緊,最要緊的,只是我自己。切記切記。
怪物不再看我,轉頭看向玲玲的方向。
他不肯走,我也無法可施,全當看電視劇吧,我也看向玲玲。
那女人正在黑暗中幽幽的訴說:“知道嗎,這段日子,我好像中了毒,哥哥讓我去他公司上班我也不想去,介紹我去朋友的公司上班我也不想去,每個白天都在等待,每個夜晚都好像飛逝而過。”
男人嗯了一聲。
“每天,我坐電梯下樓時,都在電梯裏聞到你的味道,有時,我甚至會懷疑你根本就一直站在我身後,等我一回頭,就看到你的臉。”
男人輕聲笑:“別說的那麼恐怖。”
“是真的,今天,我接到你的信息,說會來。接到信息的那一刻,我似乎已經聞到你的味道了。”
哎,我了解她的感覺,前幾天,我在空間裏剛剛貼了一篇關於味道的貼子,好味道的男人,確實讓人身心放鬆。可是……可是,這裏面,總有一點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我怎麼覺得我跟個鬼似的。”男人轉一下頭,把臉側向一邊:“說真的,如果我真是鬼,你害怕嗎?”
“我不怕……”玲玲把頭悶在抱枕里,悶悶的笑:“是鬼也跟着你。”
我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升上來,漸漸漫過小腹,到達胸間,身上的汗毛全體豎起來。肩膀上卻傳來一陣溫熱,暖暖的好舒服。
寒意漸漸褪去,我看到赫斐斯托斯放在我肩上的一隻大手。
我囁嚅着:“謝……謝謝你。”
“別客氣,這很容易,我是火神。”他笑一下,也許在他看來是笑一下,在我看來,只是大嘴上再裂一條大縫,好醜,但,不再恐怖。
他的眼神忽又黯一黯:“阿芙羅狄忒,她……也覺得我丑。”
呵,在他心中,她始終在,他原來,是這麼在意她的想法。這可憐的醜人,空長了這麼大塊頭,在愛情面前,卻如此無能為力。
再轉頭看玲玲時,發現那男人已走,從頭到尾,硬是沒有看到他的臉。
玲玲在窗前掀開窗帘,朝下看,我順着她的眼神追過去,卻看見那男人跳上一輛漆黑的車,匆匆開走,車尾燈一閃一閃,轉眼不見了。
“還說是鬼,鬼也開車?”玲玲自言自語,沙啞着聲音笑:“我不愛他,只是在和自己演戲玩,對不對?”
她按亮大燈,光亮一下子照遍屋內每個角落,她伸伸手,踢踢腿,自嘲的拍拍自己的臉:“歡迎回家。”
接着,她打電話給朋友聊天,翻出一套喜劇看了兩集,下載了一首新歌邊聽邊罵狗屁不通,最後,做了一套瑜珈放鬆,沖涼。漸漸的,眼皮有點沉,她爬上床,熄了燈,舒服的嘆口氣,閉上眼睛。鼻端,似乎仍能聞到他的味道,淡淡的煙草味加香,聞起來真的很舒服。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要去新公司上班了……她睡著了。
我很茫然,是我高估了男人,還是低估了女人?
“剛才就覺得,需要你的愛之魂的,不會是她。”赫斐斯托斯看着我,帶一點關懷,是我看錯了么:“現在有很多女人,比我們想像中更會療傷。”
“我看不出她有傷需要療。”我有點訕訕的,自作多情了,想要搭救別人,哼,別人根本沒有事。
“需要的,傷在看不見的地方,等某夜有風起時,當她聞到似他的味道,會失聲痛哭。”
是嗎,我懷疑。
我甚至懷疑這根本不是愛神職責範圍以內的工作,怎麼,現在的愛情沒落到這種程度了?這麼無聊,這麼不深刻,這麼淡而無味……就好算愛情了?
那怪物突然笑出來:“小妹妹,你想像的那種在天願作比翼鳥的愛情,現實中是沒有的。”
我更加無趣,嘴角也垂下來:“怎麼,我當然沒有期待接手的第一宗個案是梁山伯與祝英台,或者羅密歐與茱麗葉,可是,也不能這樣無趣,一點半點跌蕩起伏也沒有,一點情節也沒有,一點刺激也沒有,一點衝突矛盾都沒有,連想蹭個鬼片都擠不進去……這哪好算是愛情。”
“梁山伯是誰?”怪物突然插嘴。
“這你也不知道?算了算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怎麼當愛神就是天天對着這些這麼無聊的個案嗎,天天看,看上千億年?不能辭職,也不能插手?就這樣干看着?”
怪物緩緩點頭,又搖頭:“這個時代,所有人的節奏都越來越快,從前,我只是負責在祭祀和進食時,為人奉獻火種。現在,電力,火箭,導彈,甚至娛樂,都要大量的火種來供給……就算是神,有時也覺得力不從心……世界變了,愛情的形式也在變,不再是千億年來的從一而終,相伴終老……他們這樣,也不算沒有愛……也是一種無奈和不確定,因為現在還算美好,所以就特別不肯去突破和確定,怕因為突破了而變的不再美好……人性啊,越來越不懂自我,不懂勇氣……卻不是不懂愛。”
這一段話,我聽的似懂非懂,似是而非。
我有些不高興,怎麼,身為人,身為女人,身為還在戀愛高峰期的女人,我倒沒有這麼個怪物懂的多?
要比怎麼把木柴點燃,或是怎麼把房屋燒成灰燼,我可能是比不過他,可是要比研究愛情,我會不比他懂的多?才怪!
我暗暗生氣,偷偷瞪他(實在不敢光明正大的瞪,實在還想多活幾年)
他忽然沖我裂開嘴,不知是不是在笑,難道他又看到我的心?真是見鬼了。
我很不高興,納悶極了,忍不住問他:“你怎麼還不走?”
他站起來,拍拍胸膛,我赫然發現他居然這——么高,我在他面前,簡直像顆豆芽菜……
我小聲說:“不走就不走,也沒關係,你請便請便。”
他看了看我,又撓了撓頭,似乎在措詞:“不是……我估計我這一段時間都得和你住在一起。”
“什麼!住,住在一起!”我驚呆了。
“不,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我要和你,我要和你……”
我不由用雙手護在胸前:“你要和我怎麼樣……你想做什麼,你別忘了,我可是阿芙羅狄忒的代理……”說到這裏我突然想到,死,我是代理愛神!這一星期,她說,她即是我,我即是她!媽媽哎,難道難道這意思是說,我我我得把這個怪物也當成——丈夫!啊!讓我死了算了。
我的腿不由軟下來,順着沙發,滑到地上,萎靡成一坨,腦中不知從哪個角落突然想到,聽說——阿瑞斯是個絕世大帥哥哎……
“叭”,我的腦門上不輕不重的被彈了下爆栗。
“不要瞎想。”赫斐斯托斯說。
我扁一扁嘴,這怪物,他打我。
嗚……哇……不管了,在又驚又懼之下,我放聲大哭。
一邊哭,一邊自指縫偷偷觀察怪物的表情。
他抻着一張驢臉,動也不動,也不笑,也不發怒,眼睛也不眨一下——臭怪物,根本就沒長眼皮吧,哼!——再隔了一會,他,居然,站起來,跑到我的床上,倒下——再隔一會,我聽到他的呼嚕聲——估計整座大廈也都聽得到——他就這麼,睡著了。
阿芙羅狄忒!我咬着牙,握緊了拳頭,對着空氣大叫:我要辭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