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6 交換數據
女巫VV的憤怒引起的現象十分恐怖,巨大的數據對沖就像是海嘯一樣從身旁席捲而過,彷彿有意識地避開了桃樂絲和席森神父兩人,然而,即便沒有正面的衝擊,僅僅是側面影響的擴散,也足以讓兩人體會到那深邃又劇烈的威脅。如果沒有必要,沒有誰會想要正面與之衝撞,就算有保全自身的自信,也能料想到實際發生時那棘手的情況。
“你們對她做了什麼?”席森神父那看似人類的身體已經再度瓦解了,以風的形狀和聲音問到:“她看起來很憤怒,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我可不想和這位老前輩開戰,以目前的程度來看,根本是不可能贏過她的。”
“只是做了一場交易而已。”桃樂絲的臉色也有些緊繃,她當然知道女巫VV為什麼憤怒,自己和系色對她許下的承諾,在一次又一次的偏差中,沒能完成,也已經沒有去完成的必要了。對方的憤怒是理所當然的,自己這邊也有苦衷,但是,要讓對方理解這種苦衷,到底是困難還是輕鬆?原本她覺得是後者,現在稍稍有些偏向前者。
在如今的事態下,女巫VV已經無法前往“病院現實”,也沒有上去的必要了,而“末日幻境”才是最需要她的力量的地方。
所以,無論如何,都必須說服對方。
桃樂絲這麼想着,但計劃中也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被女巫VV重構的瓦爾普吉斯之夜核心正在轉換,桃樂絲和席森神父都沒有在這個過程中做點什麼的想法,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周遭的景象宛如被刷新了一樣產生奇異的變化。最終,看起來還想是停留在原地,但是,整個區域的基礎結構,乃至於在瓦爾普吉斯之夜內部的位置都已經發生轉變。那些迴路般顯現在地面、牆壁和天花板上的光線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漂浮在半空中的宛如螢火蟲的光點。
這些光點輕緩地起伏,一個盪起,另一個就被牽動,形成宛如波浪一般的整體的動態,尤為壯觀美麗,然而,桃樂絲和席森神父卻森然感受到了其中的危險,自己的四面八方都被這些看起來無害的光點包圍了,對兩者而言,更像是女巫VV故意將自己兩人囚禁起來。
儘管帶有一定的惡意,但是,桃樂絲和席森神父仍舊沒有主動去做什麼,他們來到這裏可不是為了強迫對方去做什麼。當桃樂絲將女巫VV釋放出來,和這個瓦爾普吉斯之夜的殘骸結合時,兩人都能夠預想到,一旦和對方動武,將會是多麼的麻煩。
桃樂絲曾經在這個“莎”的殘骸中擁有的權限都已經被封閉,她現在已經無法正常進入當地的安全網絡之中了。不過,好消息是,她被女巫VV從這個貫穿了整個瓦爾普吉斯之夜的系統中驅逐的時候,沒有感覺到自己的權限被徹底消除。
女巫VV至少還留有一點餘地,從這個角度來看,桃樂絲覺得自己雙方還是可以進行對話的。女巫VV的一系列動作就像是在發泄,那瘋狂爆發出來的力量意外的有針對性。桃樂絲已經無法縱覽全局了,但她仍舊可以設想到,或許如今還在這個瓦爾普吉斯之夜中的人,就只剩下自己和席森神父了。
不久,那些漂浮在半空,如同波浪般波動,卻又更加輕柔的光點開始大尺度地漂移,旋轉,沿着不同的軌跡收縮,最終匯聚成了女巫VV的新人形:出現在這裏的,不過是一個微小的軀殼替代品罷了,真正的女巫VV就是這一片重新構造和拓展的數據對沖空間,又一個新生的瓦爾普吉斯之夜。
這個新人形仍舊是女性的外表,但卻和過去她不太一樣,並沒有什麼獨特的氣質,讓人一眼看去就覺得與眾不同,也不會給人的感官和精神帶來奇妙的影像。她就像是一個最普通的東西,甚至於,讓人覺得只是一個“會動的逼真的人形玩偶”,而不是“一個人”,或是“像是人的某種異物”。
但正是這種樸實的,沒有什麼威脅感的姿態,讓桃樂絲和席森神父定下心來。
“不錯的代理構造體。”桃樂絲說,“看來你已經冷靜下來了。”
“真是意外啊,女巫大人,沒想到竟然還會以這樣的方式再見。”席森神父的人形也微微露出笑容。
“我們有多長時間不見了呢?席森神父。”女巫VV向席森神父打了一個友善的招呼,就有些不太友善地看向桃樂絲:“桃樂絲,我覺得你應該可以給我一個解釋。”
“當然,用說的太過繁瑣。”桃樂絲撩開後頸的頭髮,露出數據借口,“我們來直連吧。”
女巫VV的代理構造體露出無可無不可的表情,這種生動的表情,讓這個軀體一下子從“玩偶”更加向“人”靠近了。
桃樂絲腳下的一片地板開始分解,那些比沙粒還要微小的碎片重組成數據線,如同靈活的觸手,猛然扎入桃樂絲後頸的數據借口中。席森神父平靜地看着一動不動的兩人,只等了大約三四秒的時間,數據線就從桃樂絲的接口中拔出來了。這個時候,女巫VV的代理構造體露出了更加生動的釋然的表情。
似乎微微有些苦惱,也有些疑惑,大量的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讓人不由得去想,女巫VV到底從桃樂絲那裏得到了怎樣的情報?
席森神父沒有問,桃樂絲對他說過許多事情,包括病院現實的一些情況,當然,他料想桃樂絲隱瞞的更多。但是,無論是病院現實還是末日幻境,對他來說都是一樣的,觀測角度的轉換並沒有改變末日真理,當末日平等地降臨時,他作為一個末日真理的信徒,已經相當於被“神明”直接擁抱在懷中。無論在哪,無論自己的所知和事實有多大的出入,只要末日還存在,就無所謂這個過程中的其它變化——無論有多少變化,都不過是末日的一個步驟罷了。
他只是靜靜站在一旁,從自己身邊的事物中,去一遍遍地感受着末日真理的必然和浩大。無論桃樂絲和女巫VV怎麼想,怎麼掙扎,乃至於放棄掙扎,對他而言,都不過是對末日真理的襯托罷了。換句話來說,如果沒有桃樂絲和女巫VV這些人,沒有末日真理教和納粹等存在造成的扭曲,沒有在這些可見的運動中表現出來的恆定的末日結局,那麼,他又如何去感受末日真理呢?
他只能從可見的運動中窺見真理之貌,這是哪怕他已經轉變了生存形態,也無法改變的局限性。比起真理,自身越是改變,就越是可以感受到自身的渺小——反過來說,正因為自己是渺小的,所以,真理才顯得偉大,才值得讓人去注視,去追逐。
“……我不明白,我沒有在你的信息中,看到那個所謂的病院現實中的敵人。”女巫VV說:“如果你給出的情報是完全的,那麼,那或許不是和末日真理教,亦或者是和人類集體潛意識中的怪物那般擁有可觀測的形體的東西,甚至於,很可能也無法在精神意識層面勾勒出一個整體的形狀。那樣的東西,根本就是無法戰勝的,你們真的相信,在你們視為精神世界的這個世界裏,能夠定位它的位置,約束它的形狀嗎?”
“我們必須嘗試一下。”桃樂絲這麼回答到,“哪怕是變成如同你這樣,如同席森神父這樣,所謂無形無狀的某種介質也好。我們必須觀測到一個具體的東西,對它是什麼擁有一個具體的印象,才能對它做點什麼,不是嗎?”
“所以,你認為那個‘江’就是那東西的具現化?一種更加明確的載體?”女巫VV這麼問到。
“沒錯,‘江’就是‘病毒’,至少也是‘病毒’的一部分。它的出現不是偶然,‘病毒’想要做點什麼。”桃樂絲說,“雖然我們都不知道它打算做什麼,但是,我們一定可以利用‘江’去對它做點什麼。”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但是,你們下了重注的高川看起來不太妙。”女巫VV說,“而且,看起來‘江’也分成了許多種……我明白了,你是想讓所有的‘江’重新聚集起來嗎?”
“讓‘江’只有一個,讓‘高川’只有一個。這是為了確認對方,進而戰勝對方而做的減法。”桃樂絲點點頭,說:“江不是單獨出現的,也不只一個人形,一種體現方式,正因為她太多了,所以,反而讓人不知道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反過來說,如果她是唯一的,那也意味着,那個唯一的她同時也是‘病毒’唯一的體現。只要抓住這個唯一,我們就抓住了‘病毒’,亦或者,是觀測‘病毒’的唯一基準點。”
“你們覺得高川可以做到這種事情?”女巫VV露出懷疑的表情,“我可看不出來。我承認,高川很強,但是……”
“不是覺得,而是希望。高川是我們最後的希望。他的體內有‘江’,所以,必須讓他體內的‘江’出來,才能讓‘江’成為唯一。而且,他和‘江’之間的聯繫,比任何人都強……如果要說有什麼可以影響‘江’,那大概就只有‘高川’可以做到吧。”桃樂絲這麼說到:“但是,我們也不會將所有的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裏,依靠高川和江的關係不過是最後的不得已的方法,在那之前,只要‘江’成為唯一的東西,那我們就會嘗試對其進行干涉和打擊。”
“如果‘江’就是‘病毒’,我覺得你們這麼做只是適得其反。就如同一個病人刻意讓病毒增殖到足以觀測到的程度——在解決病毒之前,人很可能就已經病入膏盲,沒有任何生還的可能性了。”女巫VV理解了桃樂絲和系色的做法,但在她看來,這就像是在找死一樣。
“那你說,我們該怎麼辦呢?如果你有好的想法,不妨說說,因為,這根本就不應該只是我、系色和高川的問題,而是我們所有人的問題,也包括你,女巫VV。”桃樂絲的說法很尖銳,但是,女巫VV沒有任何反駁的餘地。如果從病院現實的視角去觀測所有事物,那麼,在這個末日幻境的世界裏,無論是人還是非人,都不過是‘病毒’對病人的影響,以及病情病變的一種體現方式而已。
在這種居高臨下的觀測角度里,女巫VV自身也不過是那不斷惡化的病情的一種體現。
沉默了半晌,女巫VV問到:“你想讓我做什麼?”
“我需要你將高川的人格穩定下來。”桃樂絲十分肯定地說:“你有這樣的能力,因為,你如今的存在,就是精神統合裝置和人格保存裝置共同作用的結果。你的復蘇證明了精神統合裝置和人格保存裝置的結合有怎樣的效果,如果我還留在倫敦中繼器里,就根本不需要你去做這些事情。可是,現在只能拜託你了。只有你清楚該怎麼做,也只有你擁有精神統合裝置和人格保存裝置——我不知道那個近江會怎麼做,我不能將希望放在她的想法上。”
“也就是說,你灰溜溜地逃出來,手頭上除了讓我復蘇的東西,什麼都沒有了?”女巫VV的神態緩和下來。
“沒錯,我什麼都沒有了,除了這枚由近江完成的試作型晶片,什麼都沒能從倫敦中繼器裏帶出來。”桃樂絲平靜地承認到,“你,就是我最後的底牌。”
“你就不怕近江在精神統合裝置和人格保存裝置中動了手腳?”女巫VV問到,“現在,我開始覺得,近江也是‘江’的一部分了。”
“不,近江是對‘江’設下的陷阱,你覺得她是‘江’的一部分,正好是對這個陷阱之成功的證明。”桃樂絲談起近江,並沒有因為近期內才剛剛吃下的大虧而感到憤怒,反而,她現在對早已經預定好的“近江陷阱”更加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