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吠墟
?一個大活人在廁所消失無蹤,給我帶來的驚訝多過恐懼。我沒有耳聾眼花,的確有人進來了,那麼他到底是如何消失的呢?出口就只有一個。
我醒悟到這幾乎是一個經典的密室案件。
推理和解答,這是所有喜歡邏輯的人都會沉迷的遊戲。
邏輯慎密的人,通常在數學上擁有天賦。毫不客氣地說,我的數學成績很好,也十分喜歡奧數題目和本格推理。
這是我發揮所長的絕佳場所。
我開始搜索廁所隔間,將它們的方位烙印在腦海里,像福爾摩斯和《毛格街血案》裏的杜賓那樣研究水泥地面和牆上的痕迹。然後在倒數第二個隔間裏,發現有人用煙灰在不起眼的角落裏寫下了這麼一句話:
“不要把手伸進狗的嘴巴里。”
字跡很潦草,有一段時日了,被苔蘚斷斷續續遮擋了大半,若不刻意尋找就不可能看到。
我按照如廁的姿勢蹲下來,點燃香煙。
失蹤的傢伙穿着球鞋,鞋底是膠釘式的,還帶着草屑,很可能是剛踢完球的學生。
失蹤前發出驚叫聲。
按照聲音判斷,碰到的應該不是噁心的物事,而是真的令人驚訝的事情。
想到這裏,思緒頓了頓。
我忽然意識到,人會驚叫,除了吃驚之外,還有一種情況,那就是措不及防。
我再一次回想那叫聲,沒錯,措不及防。
我吸着煙,低下頭,就在我蹲着的地方,鞋印消失了,不過卻留下幾道淡淡的泥痕。
他跌倒了。
按照這個思考方向,我叼着煙站起來,試着模擬他走進來的樣子,跌倒的方位,以及跌倒時的姿勢。
他的腳向前滑了一下,身子向後傾倒,這樣跌倒的人或許會想抓住些前方的什麼,或者向後撐住身體。
他的視線是向前還是向下,或者是向上?
我彈落煙灰,抬起目光,頭頂上方,在遍佈蜘蛛網和塵埃的陰影中,似乎有個奇怪的圖案。
啊,這就是我一直忽略的東西。
我想着,努力睜大眼睛,想要瞧出那是什麼圖案。
圖案的一部分像是眼睛,從上到下一共有三對。
我的頭腦中浮現出當時的影像。
那人急匆匆走進來,滑了一跤,想抓住什麼穩住身體,但還是跌了個四腳朝天,仰躺的身體讓他看到了那三對詭異的眼睛圖案。
然後驚叫起來?
不對,還缺少什麼必要的關鍵。
他的手。
跌倒時是朝向哪兒的?
三對眼睛?
我的手臂自然而然抬起來,指向那三對眼睛的圖案。
忽然腦中閃過一句話:
“不要把手伸進狗的嘴巴里。”
頭頂的詭異圖案猛然亮起紅色的光芒,紅光宛如血液般沿着流轉,完整的圖案突破蜘蛛網、塵埃、苔蘚和陰影的封鎖,清晰地倒影在我的眼帘中。
那是狼,或者犬,但是現實的狼犬並沒有三對眼睛。
詭異的惡犬咬着十字架,三對眼睛充滿血色,狠狠地瞪着我。
它似乎是有人性的,它裂開的唇,露出的利齒,就像是在嘲笑。
似乎下一刻,它就要朝我撲來!
不要把手伸進狗的嘴巴里。這句話回蕩在我的腦海里,黑暗的浪潮瞬間淹沒了我的視野和知覺。
黑暗退去前,我的意識並非一直清醒着。
就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但實際流逝的時間或許並不是這麼多。
一旦醒過來,腦袋就迅速恢復了清醒狀態。
就像一道清晰的直線,中間被人用橡皮膠擦去,留下黑乎乎的一塊。
我醒來時發現自己仍舊在廁所里。
我躺在瓷磚過道上,這裏的瓷磚擦得光可鑒人。
沒有氨臭,也沒有噁心的尿痕和苔蘚。
光鮮華亮。
吊頂明燈。
不是學校的廁所。
這是哪裏?不知道。
我還記得昏迷前發生了什麼事。失蹤的學生,謎樣的留言,詭異的紅光,六隻眼的惡犬。
不要把手伸進狗的嘴巴里。
我朝六眼惡犬伸出手,但若要說是伸進它的嘴巴,更像是被它咬了一口。
真的被咬了。我的靈魂正隱隱作痛。
那個失蹤的學生,他也在這裏嗎?
站在陌生的地方,我沒有絲毫的恐懼,當我意識到這一點時,也感到十分訝異。
我的理性正在發揮作用,感性卻龜縮在角落裏。
邏輯是理性的。
因為昏迷產生的空白,我的邏輯產生死角。
我想知道自己身處何地。
於是,我走出去。
廁所外是走廊,一側是排了號的房間,一側玻璃拖窗。窗外陽光明媚,綠色的茵毯,矮小的樹木,有一個小池塘,泉水從人魚石雕肩膀上的水瓶中流出,樹蔭下設有長椅,還錯落着一些單杠,沙坑,鞦韆和蹺蹺板之類社區遊樂設施。
溫煦、寧靜、祥和——本應可以從這裏找到如此之類美好的詞彙。
然而到處都是人類的屍體。
被挖開的泥土,乾涸的血液,散落一地的殘肢斷臂和內臟。
就像被橫掃過的戰場,留下一道道觸目驚心的疤痕。
充斥五官的景象和氣味令人作嘔。
所能目眺的更遠方,半毀的大樓裸露出鋼筋結構,淡淡的黑煙四處飄散,莫名的黑影在房頂跳躍,如同遊盪在水泥森林中的妖精。
很奇異的,我沒有絲毫恐懼。
我的理性正在發揮作用,感性卻龜縮在角落裏。
邏輯是理性的,它在我的耳邊輕聲細語。
這裏是末日的屠宰場。
死者的咆哮清晰傳來。
圍繞這片土地的磚牆很高,大概有兩米,扎在牆頂水泥中的碎玻璃在陽光下閃閃生輝。出入口是一扇五米寬的花式柵格鐵門,正緊閉着。一輛越野車停在門外的馬路上,露出黑色的后箱。
一群衣衫襤褸,乾枯醜陋的傢伙們在鐵門外遊盪。
無論怎麼看,失去半邊腦袋,胸膛被剖開,內臟拖了一地的人,都不可能還活着。
他們,不,它們,是一群行屍走肉,復活的亡靈。
喪屍——
最形象的稱呼。
真是個可笑的場景,就像在做夢一樣。
我點燃了香煙。
除此之外,無論是花園還是門外的馬路,都沒有活人的蹤跡。
這裏已經是一處廢棄荒涼的機構。
只剩下異樣的寂靜。
令人心跳加速。
還有其他人在這裏嗎?不知道。
喪屍在門外徘徊,它們潛伏在這裏嗎?或許吧。
我沿着走廊一直向前走,這裏是三樓,門牌號一律以三打頭,所有的房間都關閉着,我沒有打開。
在走廊中部有樓梯,階梯旁是盤旋的斜坡。我在設施完善的公共場所見識過這樣的結構,斜坡是給輪椅用的。
這裏像是孤兒院或者養老院。
樓梯口有一個常備性的消防櫃,我脫下外套包住肘部,用力擊碎玻璃,將消防斧取出來。
樓上傳來犬吠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