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堂姐芳蘭
雪梅迷迷糊的覺得有人給自己診脈,又聽見旁邊有說話的聲音,微微睜開眼,看到前面有個人身穿青色道袍,胸前飄着三縷美髯,遠遠望去如同神色也似的人物。
“……這病倒少見,進了水居然把往事忘了,”秦夫子看了看雪梅的臉色,又診了一下脈,微微皺了眉頭,才面向刑氏說話,“我把了你女兒的脈,她心緒不寧,似是曾有大喜大悲。想必是入水前曾受了什麼刺激,倒把不如意的往事給忘了個乾乾淨淨。若說病例,老朽倒未曾見過,不過書里記載卻有幾例……”秦夫子便把古書典籍上的幾例突然忘記前塵往事的典故給說了一通,又講了講搜神記里幾個傳說神話。
刑氏不識字也聽不懂秦夫子滿嘴之乎者也說的是什麼,只覺得頭暈腦脹。
秦夫子說了半天,看到刑氏的表情,心想我和一個無知的婦人說這些做什麼。便給開了一味安神寧氣的葯,收拾了藥箱要離去。刑氏急忙拿出五文錢來充做診費,秦夫子看了眼雪梅,覺得自己沒有能治好她的病,只肯收三文錢。
“拿着這個方子去縣裏懷仁堂抓藥,只抓夠三次喝的既可,多了不要抓,反正你女兒只需要三劑葯便可好。但是腦子裏的病,我可是看不好的。”秦夫子嘆了口氣,深深的自責。
“沒事,這樣挺好,記不得就記不得吧,只要還記得我這個娘就行。”刑氏笑眯眯的不以為忤,謝過秦夫子診病後,讓兒子敬民把秦夫子送回家裏。
“娘,”雪梅自從開口叫了第一聲娘后,只覺得這個娘越叫越順口,“我現在沒事,水也吐完了,腦子裏也清醒了,雖然就是腦子一片空白記不得事情,可是好歹人沒事,您該忙什麼就去忙吧,不用特意在這裏陪我。”
刑氏擔憂的摸了摸雪梅額頭,發現不熱不涼,才開口道:“雪梅啊!”叫了這一聲雪梅,卻突然停頓了下來,長長的嘆口氣。
“你不記得以前的事情那就算了,以後咱就只當啥也沒發生。反正娘是不可能將你送到虎狼窩裏去的,你就只管記着這一點就可以。”
雪梅聽到刑氏的聲音柔柔的,輕輕的,就像一根羽毛。不知觸動了哪根弦,突然一股暖意從心底涌了出來。
笑着點了點頭。
刑氏被女兒的笑臉感染,豪氣雲天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只要有娘在,就有你在!誰要是敢把你從娘身邊搶走,娘就是拼了性命不要,也得把你給搶回來。”
母女倆人正說著話,聽到外面傳來一個甜甜的聲音,“三哥,我妹妹好點了嗎?”
卻聽到敬民的聲音傳來,“是芳蘭啊,雪梅這會醒了,你要去看她嗎?”
一會,便看到一個妙齡少女站在了門旁,只見她梳着兩條小辮分別垂在兩邊,頭上插了一根銀釵,頂端綴着顆小小的珠子,也不知是珍珠還是仿製的,閃動着氤氳的光澤。身上穿着一件淡粉的交領長袖短襖,下面一條長長的六幅素白裙子,裙幅下擺一寸部位綴着條花邊,作為壓腳。腰間繫着一根絲帶編成的宮絛,打了幾個環結直直的垂在裙角。
未語先笑,人還未至已經聽到了她的笑聲,“妹妹好了嗎?我在家裏聽到妹妹落水的消息,不知道有多傷心難過,恨不得立刻跑過來看看,可是大父大母剛剛來,我總不好和他們一起,看到他們回去了就立刻來了。妹妹……妹妹……”一連串的話語快速的在雪梅耳邊響起。
雪梅卻好像沒聽到似的,怔怔地看着她。為什麼心裏無端端的湧起了一股恨意和絕望,想將眼前的人活活掐死……
心裏這麼想,臉上便不自覺的帶了出來。把芳蘭嚇的後退了一步,臉上的笑容漸漸隱退,變得尷尬起來,雙手藏在袖子裏,死死的握住。
“雪梅,這是你大伯家的長女,名叫芳蘭。和你同年,但是比你大上快一個月。”刑氏的聲音突然響起,打破了室內的詭異。
雪梅聽了介紹,才笑着喊了一聲姐姐,說了聲得罪,將心底的那股恨意給強壓了下去。
芳蘭長吁了口氣,拍了拍胸口,將身一旋,俯下身說道:“妹妹,你不會連我也記不得了嗎?我是芳蘭啊,我是你的二姐,你怎麼記不得了?”
言語間,如同出谷黃鶯,啾啾唧唧,極盡嬌弱。說話時,腰肢有意無意的晃動了幾下,六幅素白裙子如同撒了漫天的漁網般,微微晃動,看得雪梅眼前一花,微微有些失神。
芳蘭看到雪梅這幅表情,得意地拍了拍裙子,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勾了勾嘴角,再抬起頭時,卻是一臉的燦爛。
刑氏看似非常喜歡芳蘭的性格,將雪梅從水裏救出后卻不記得前塵往事的事說了一遍,又着重說了剛剛饒氏過來,雪梅也不認識她,卻無意中將她給惹怒了。
芳蘭睜大了眼睛,奇道:“天呢!我妹妹那豈不是連我也記不得了?”說著又彎下腰,一臉的情真意切,撒嬌般的扯着雪梅袖子,“雪梅雪梅,我的好雪梅,你忘了誰也不能忘了我啊?我們以前玩的多好!”
雪梅被她這一頓嬌氣撒的有些吃不消,急忙將自己袖子抽出來,笑道:“我現在只認得我娘和我爹,其他的誰都不認識。要不然,你講講咱們小時候的事情給我聽聽,說不定我還能想起來呢!”
芳蘭便站在榻前,將小時候的事一件件的講給雪梅聽,一會說雪梅小時多麼頑皮,不是上樹掏雞窩就是嚇壞別家的小孩子;一會說雪梅經常和人吵架,有一次還和村子裏一個叫重山的小子打起來了;一會說雪梅小時候偷偷看過別的小子撒尿……
雪梅聽得一腦門黑線!難道你不知道我是成年人了嗎?怎麼還提這些破事?以後小夥伴們還能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
刑氏看到侄女和女兒聊的開心,眼裏閃過一道寒光,準備去老宅‘做晚飯’。
不把這事給我理清楚,今天誰也別想吃晚飯……
芳蘭看到刑氏走了,立刻不再說小時候的事情,躡手躡腳的將房門關上,站床前壓低聲音道:“雪梅,你真的不記得今天發生啥事了嗎?”
雪梅做出一副思考的模樣,良久后,才搖了搖頭。
“那……那你為啥……跳河……你知道嗎?”芳蘭又繼續問道。
雪梅再次搖頭,心裏卻升起了警鐘,仔細打量芳蘭的臉色。雪梅為什麼要跳河,就和大房有關。芳蘭卻來追問自己,怎麼就覺得這麼怪異。
芳蘭暗地裏鬆了口氣,說道:“不記得最好,最好!反正也不是啥好事?以後啊,能不提起就最好別提起。畢竟好人家的閨女有幾個會往河裏跳?”
雪梅聽到這話膩歪的很,臉色立刻變了。
芳蘭看到了她的眼神,嚇了一跳,急忙改口,“呸呸,我說差了,我的意思是以後別管有事沒事千萬別往河裏跳。你想想,叔叔嬸嬸該多傷心難過啊……”
雪梅這才點點頭。
芳蘭又陪着她說了幾句話,便支支吾吾的說還有事,以後再來看她,然後不等雪梅回話便拉開房門走了。
雪梅的眼微微地眯了起來……
“芳蘭,就走啊?”敬民在院子劈柴,看到芳蘭出來了,隨口問道。
“雪梅沒事了,我也就不在這裏呆了,三哥,那我先走了啊!要是家裏有啥事再過去叫我。”芳蘭笑着和敬民打了個招呼,便提着裙角蹦蹦跳跳的出去了,身上的六幅素白裙子隨着她的走動,極有韻力的跳動着。
敬民直起身子,往她身上的裙子看了好久。然後回到自己房間,在榻下摸了半天,摸出了一個匣子,將裏面所有的銅錢和碎銀都倒在一塊灰布上。
走到了雪梅屋前,輕輕敲了敲門,“妹子,方便進去嗎?”
“哥,你進來吧!”雪梅支起了身子,倚着床頭坐了起來。
敬民進了屋,從懷裏掏出一塊灰布,扔到了雪梅的被子上,“給,拿去!那裙子好看,你也做條。”
“啥裙子啊?”雪梅隨手將灰布拿了起來,吃了一驚,“銀子?”
“嗯哪,”敬民憨憨的笑,“我賣了半年的竹簍,攢了五錢和幾吊銅錢,原本是想偷偷留着給你娶嫂子用的。今天……妹子受苦了……芳蘭的裙子好看,你也做條!”
“我不要!”雪梅將錢又塞回了敬民的手中,“這錢是你賣手藝得來的,我不能要,我有衣服穿……”
屋子裏倆人正在你推我讓的不要銀子,芳蘭卻差點和人撞個滿懷。
“重山,你走路不長眼睛啊?”芳蘭氣鼓鼓的罵了一句,趕緊低下頭去看自己的裙子有沒有沾上灰。
“我明明就在這裏往前走,還特意避開了你,誰曾想你一頭撞了上來。”重山斜着眼,一臉的不耐煩。
“這路那麼寬,你左右兩邊都不走,走路當尖做啥?”芳蘭看到裙子上依舊是雪白雪白的沒有灰塵,鬆了口氣。
“這是我回家的路,我不從這裏走,我從哪走?誰見過走路要走兩邊的?這是你家啊?你喊這條路看看它答應不答應?”重山摸了摸濕濕的頭髮,滿不在乎。
“你這人會不會說話啊?”芳蘭沒佔到便宜,立刻惱羞成怒,“怪不得你都十九了還討不到媳婦,就你這張臭嘴誰肯嫁給你啊?嘴臭就不說你了,這也怪你爹娘沒有教好你,可是你看看你家窮的只剩下四面牆了,還有啥資格在我面前大呼小叫的?滾一邊去,死窮鬼……”
芳蘭罵了這句話,得意的仰起下巴,看到重山的臉色由青變白,由白變紅,牙齒咬得嘎嘎直響,又得意的重複好幾遍,“哼!死窮鬼,死窮鬼……”
重山被這幾聲窮鬼罵的渾身血氣上涌,忍不住的往前走了一步,嚇得芳蘭大聲尖叫。
“啊……你不要過來,不要過來……我警告你,我三哥可是住在這附近的,我只要喊一嗓子我三哥聽到了準會過來揍你。我告訴你,只要你敢欺負我,你以後就別想在這村子裏混下去了。”
“那你還不趕緊滾?”重山紅着一雙眼,拚命的忍着怒氣。
芳蘭撩起裙角,撒腿就跑,跑了幾步突然轉過身,“你給我等着,等着!我現在就回家告訴我大哥。我大哥可是讀書人,我讓他來揍你。”看到重山又往這裏走來了,嚇的大叫一聲,跑的飛快。
“呸!”重山往芳蘭逃跑的方向重重地吐了一口唾沫,“心狠手毒,蛇蠍心腸,說的就是你這種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