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密謀
天色漸暗,片刻,有烏雲聚攏而來,緊跟着又起了風。
候在外頭的安兒眼見是要下雨的模樣,神色有些焦急,想了想還是敲響了門:“少夫人?”
開門的是之前見過幾次的黑衣少女。只見她抬頭望了一眼門外,出聲道:“好像要下雨了,姑娘還是進來等吧。”
安兒點點頭,跟着進了門,環顧一周,並未見到葉結蔓,忍不住道:“那個……我們少夫人呢?”
“在裏頭與婆婆商議事情,”岳晗兒示意安兒坐,倒了一杯水,“渴嗎?先喝口水罷。”
安兒倒的確是等得有些渴了,謝過之後就將水飲盡了,方急切道:“時候不早了,得讓少夫人快些回去才好,不然等回到裴府,天都要黑了。”
岳晗兒略一踟躕,安撫道:“姑娘稍等,我去幫你催一催。”說著,起身往裏屋走去。
安兒捧着熱茶,只覺得室內陰冷,明明還是傍晚,光線卻昏暗得很,腦海里浮現出靈媒的模樣,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這靈媒住處,也如同那人一般處處透着不舒服的詭譎。
大約等了片刻,岳晗兒出了來,後面跟着葉結蔓。安兒見狀,連忙站了起來:“少夫人。”
葉結蔓應了聲,很快若有所思地低下頭去。不一會,靈媒也跟着出了來。葉結蔓望向對方,恭敬地行了個禮:“我會按照婆婆說的做,過幾日再來,勞煩了。”
靈媒只是面無表情地望了她一眼,重新折回身欲離去。
“婆婆,”葉結蔓突然出了聲,神色有些踟躕,見靈媒轉過頭來,認真道,“可否問一問,他呢?後來可曾因為此事嫌棄過你?”
一剎那,靈媒的目光晃了晃,有些悠遠。就在葉結蔓以為對方不會回答的時候,對方緩緩搖了搖頭,隨即唇角微動,像是勾起了一抹笑,稍縱即逝,人已經往回走去,很快就消失在了布簾后。
見狀,葉結蔓的眼底浮上一絲歡慰,轉過身來招呼安兒:“回去罷。”
“是,少夫人。”
果然,兩人上了馬車沒多久,便下起了大雨,馬車行駛艱難,好不容易到裴府時,天色早就黑透了。
葉結蔓囑咐安兒不得將兩人去找靈媒的事說出去,這才下了車。不多時,早就等候着的舒兒便迎了上來:“夫人這是去了哪裏,怎麼此時才回來?”
葉結蔓搬出早就準備好的措辭:“本想出去散散心,沒想到趕上了雨,就耽擱了會。”
舒兒倒也沒多說什麼,讓人將準備好的熱水端上來:“夫人先洗一洗,驅驅寒。不知可用過膳?”
“尚未。”
“那等會我讓廚房送些吃的過來。”舒兒妥善安排了好,才領着安兒退了出去。
葉結蔓望着兩人離去的背影,轉頭與出來的紀西舞道,語氣有些擔憂:“雖然已經囑咐過安兒不要說起,但以舒兒的心思,安兒怕是多少瞞不住。”
紀西舞自己在桌旁坐了下來,點點頭應了:“自然。”
“所幸明日就回去省親,希望不要再生事端。”葉結蔓說著,探手試了試木桶中的水溫,開始寬衣。身上衣衫多多少少淋了濕,雖然天氣漸熱,但貼在身上着實有些不舒服。”
眼見紀西舞忽然站起身來,作勢要出去,葉結蔓微微愣了愣:“你要去哪裏?”
紀西舞看出了葉結蔓的疑惑,眉梢往上挑了挑:“只能看不能吃,我可不想在屋裏平白受你撩撥。”
“誰撩撥你了?”聞言,葉結蔓頓時臉色一紅,只是望了眼門外,踟躕道:“可是外頭還在下雨。”
“也是,”紀西舞擺出一副苦惱的模樣,“這可如何是好?”
“盡不正經。”葉結蔓忍不住推了推紀西舞,“上床避着去,別出去淋雨了,我等會還要與你說事。”
紀西舞笑起來,忽的俯身在葉結蔓臉上親了一口,不等對方反應,已經往床榻走去:“那莫要洗太久,讓我等急了。”
葉結蔓好笑地瞪了一眼紀西舞的背影,這才解了衣裳踏入木桶之中。
嘴上說不看,然而那床簾卻還是被撩了起來。
葉結蔓不知怎的就想起初見時的場景來,也是這般場景,紀西舞坐在桌旁饒有興緻地斜睨着自己,故意逗弄她玩,可惡得很。明明也不過月余,然而如今憶起,倒像是上輩子的事了。
“紀西舞。”
聽到葉結蔓喚她,紀西舞應了一聲:“嗯?”
葉結蔓的目光垂下去,低聲道:“我今日真真是開心極了。”
床榻上,紀西舞的神色微微一慟,目光柔軟下來,輕聲道:“我知道。”
不遠處的女子,大半個身子沐在熱水之中。水霧蒙蒙,依稀透出眉間掩不住的喜色來:“我本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想着不如與你一道共赴黃泉,如今竟得柳暗花明。真好。”頓了頓,似想到了什麼,她抬眸望過來,視線在紀西舞臉上細細端詳一圈,“你……不後悔嗎?”
紀西舞半邊身子倚在床帳,唇邊一抹淺笑:“後悔什麼?”
“女子皆珍愛自己容貌,何況如你這般?”葉結蔓臉上神色有些可惜。
“不過一副皮囊而已,若能與你相守,拋之有何不可?”紀西舞倒不以為意,唇角勾了勾,“倒是苦了你,我性子素來惡劣,單單一個容貌可看,而你,今後可能要面對一個醜女人了。”
也不知是不是熱氣蒸騰,葉結蔓的臉頰染了紅暈,片刻,她抿了抿唇:“你信我嗎?”
紀西舞神色認真地與之對視:“我之前便曾說過,自己素來不愛談信任,因明白其中利害,怕到頭來傷得是自己。”眼見葉結蔓的目光微微暗了暗,紀西舞已經繼續道,“但如果是你的話,我願意信。”
聞言,葉結蔓眼中似有光,聲音帶着溫柔的篤定:“不管你的面容衰老成什麼模樣,我的心,永遠不變。”頓了頓,她的聲音低下去,“只要能和你一起,我開心還來不及,這些又有什麼可在意的呢?”
話落,忽聽腳步聲響,紀西舞已經下得床來,走到她的身邊,俯下身來。
“你說這話,”紀西舞原本清冷的聲音有些啞,目光炙熱,眼底帶着一絲笑意,“莫不是在故意撩撥我?”
“亂說。”葉結蔓被盯得羞赧,卻又捨不得移開自己的視線。她的手自水中探出來,猶豫地撫上紀西舞的臉頰,指尖一點點描過那精緻的眉眼,“我只是不希望你會因此不安。”
紀西舞輕輕捉住了葉結蔓的手,放在唇邊吻了吻:“這可不夠。這些話,往後我一點點衰老的日子裏,要每天聽到才行。”
葉結蔓一眨不眨地望着紀西舞,水霧將兩人包圍,她的唇角緩緩露出一個笑容:“好。”
聞言,紀西舞神色認真地望着葉結蔓,片刻忽又嘆了口氣,語氣有些惋惜:“我早便說了,能看不能吃,可真是折磨。”
葉結蔓的臉紅了紅,咬了咬唇,隨即傾過身子,輕輕吻住了紀西舞。後者微微一怔,下意識想要退開,脖頸卻已經被環了住。唇間情意溫柔,又帶着一抹羞赧,令人不舍離去。
紀西舞的動作頓了頓,微紅的眸子裏透出眷戀。
木桶里的水因為葉結蔓的動作微微蕩漾出波紋,霧氣將兩人籠罩。唇齒相依里,瀰漫開來綿長情意。
吻很短暫,不過片刻,紀西舞已經握住了葉結蔓的手臂,稍稍退了開來:“下次可不準了,危險。”話雖這麼說,語氣卻並沒有一絲責備,眉間還帶着一絲喜色。
“我不怕。”
葉結蔓搖了搖頭,還想說什麼,門已經被敲了響。隨即,舒兒端着盤子進了來。
聞着食物的香氣,葉結蔓倒是真的餓了。
待舒兒走了,葉結蔓也已經起了身,坐在桌旁,回頭問紀西舞:“關於靈媒說的事,你有什麼好建議嗎?”
紀西舞這時方顯出一些擔心來:“此事說來容易,做起來卻有些難。”
“我知道。”葉結蔓點點頭,“這種事情只能暗中進行,若是被人發現是大罪,只是如今只此一條路子,不管怎麼也要試一試。依靈媒所言的話,如今時日無多,不得不儘快完成。”
“我的屍體葬在城南,你此趟省親卻是前往城北,來不及兩頭跑。”紀西舞皺了皺眉。
葉結蔓的目光晃了晃,很快便有了決定:“我打算等明日晚上,從下榻的客棧溜出前往城南。”
“可你爹娘那裏,你打算怎麼辦?”紀西舞難得正色道,“你需知道,此次從半路消失,便很難再回去了。”
“我……”葉結蔓只覺得胸口有些窒悶。她當然放不下爹娘,他們只自己一個女兒,事事都挂念着她,如何忍心將二老拋之不顧?但倘若回去,又容易被裴府找到,何況爹娘那裏也無法解釋離開的緣由。念及此,葉結蔓方頭疼起來。
紀西舞並不催促,只是安靜望着葉結蔓,等待着她的決定。
這般過了許久,葉結蔓才抬起頭來:“我等會寫封家信,讓小廝先送過去,與他們解釋自己不想呆在裴府,讓他們務必理解。等過陣子,裴府放棄了尋我,再偷偷回去看望。”
“也好。”
葉結蔓抿緊了唇,片刻又道:“問題在於,到時候要如何將你的屍體送往靈媒處?我不會駕車,但若是找個車夫,顯然也不太合適。”說到這,葉結蔓的神色有些糾結。
“我倒有一個合適人選。”紀西舞忽然道。
“誰?”
紀西舞沉吟道:“紀筱染。”
聞言,葉結蔓神色一喜:“她會駕車?”
“嗯,三姐很早便學會了騎馬,駕車應當也沒有什麼問題。”
“若是她相助的話,是最好不過了。”葉結蔓沉吟道,“你的事她本就是知情人,將這件事交給她我也放心。只是前兩日我們剛與她在知府分別,如今她也應離開,不知去了何處?”
“應當啟程沒有多久,該是準備回原來的地方。等會你去取下筆墨,我一同寫封信,到時候你再派個小廝快馬加鞭趕去追人交給她,讓她回來一趟。”
葉結蔓聞言連忙站起身來,很快就被紀西舞按了住,笑道:“不急在這一時半刻,先吃完再說。”
在葉結蔓吃的當口,紀西舞繼續道:“屆時我會讓她將東西一道準備好,直接與你在墓地匯合。不過那裏畢竟荒涼,你一個女兒家,出行不便。”說到這,紀西舞的目光打量過葉結蔓,唇角有些笑意,“你需準備一身男裝,到時候溜出客棧之前先換上,既掩人耳目,也防患未然。”
葉結蔓點點頭,覺得對方思慮很是周到,心底有隱隱的緊張與喜悅。
今日發生的這一切,便好像在深沉的黑暗裏,透出一縷希冀的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