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曝光的隱秘
深夜。
待葉結蔓睡沉后,紀西舞自床榻起來,望了眼外邊天色,略一思忖,便出了去,到了隔壁紀筱染的院落。
此刻,紀筱染的寢居尚亮着微弱燭光,看來並不曾睡下。
紀西舞甫一進門,就看到一人跪在地上,雙手反綁,低低喘着氣。而對方身前,則端坐着兩個人。正是紀筱染和知府大人。
紀西舞並不驚訝,似乎早料到對方會在這時候提審犯人,只兀自繞到對方身前,垂眸去看。
跪在地上的是個女子,頭上青絲散亂下來,遮了大半的臉,一雙眼睛卻鋒利得駭人。她的唇緊緊抿着,肩頭似有傷,衣衫上仍沾着乾涸的血漬。
“你當真不說?”紀筱染似乎並不急,眼底有些諷刺,“即便他們派人來滅口,也執意賣命嗎?你也看到了,牢裏被裝扮成你模樣的人是如何慘死的,不是嗎?”
“呸。”女子突然往前啐了一口,神色鄙夷。
“嘴倒挺硬。”知府眉間閃過一絲怒意,“死到臨頭還這般不知好歹。來人,給我用刑,撬開這張嘴。”
女子面無懼色,直視着兩人,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知府大人莫急。”紀筱染卻阻了住,低低道,“刑自然是要用,但不是用在她身上。”說著,眉目之間閃過一絲憐憫,“麻煩知府大人派人去取一根瑤姐的手指上來。”
聞言,女子倏地瞪大了眼。
“忘記與你說了,方才在派人去滅口的同時,你們主子也派了兩人來刺殺我。當然,本來雖然不成功,也是捉不住的。可瑤姐似乎念着你,並沒有和另一人一起撤退,而是先尋了地方躲起來,結果很不巧被我們捉住了。”紀筱染望向犯人,語氣平靜道,“所謂關心則亂。依我看,這瑤姐與你關係應當不錯罷。”
女子的身子忽的一顫。
“我知你們這種,最是講道義,怕是如何用刑都不肯說。只是你若見到瑤姐以為你死時悲痛欲絕的模樣,怕才會明白到底什麼才真的值得你付出生命。”紀筱染眼底的憐色愈強,似是想到了什麼,嘆了口氣,“你以為是你聰明的主子嗎?不是的。是瑤姐這樣蠢笨的人。”
女子臉色霎時白下去,目光晃得愈發厲害。
“你若無法抉擇,不妨再想想。”紀筱染轉頭催促知府,“便取瑤姐的左手拇指罷,記得莫要傷了性命。”
“你敢?”女子嘶啞着聲音,目光狠狠剜向紀筱染。
紀筱染並不為之所懾,只淡淡道:“你們都要取我性命,我又有什麼不敢?我給了你機會,在衙役出門前,我再問你一遍。你選擇主子,還是瑤姐?”
房間裏一時陷入沉寂,只有女子沉重的呼吸聲回蕩。
半晌,她的臉上閃過一絲絕望,抬頭望向紀筱染:“紀家三小姐果然厲害,我們到底是低估了。此次一役,輸的徹底。”
紀筱染面上卻並無喜色,靜靜望着她。
“如果我說了,”女子目光漸漸堅決起來,“可否應我一事?”
“說。”
“將瑤姐放了,保她毫髮無傷。”
紀筱染點了點頭:“自然。”說著,轉向知府,徵求他的同意。
知府見對方動搖,自是一口應下。
“我可以相信你嗎?”女子的目光對上紀筱染。
紀筱染面色坦然地回望過去:“我與知府大人的目標,從始至終都不是你們,而是你們背後的僱主。不止瑤姐,你的命也能保你無礙。”
女子沉默了會,忽道:“在說之前,我想見一見瑤姐。”
紀筱染略一沉吟,應了下來。
不過片刻,一身是血的瑤姐就被衙役帶進了屋子。
“阿七!”見到跪在地上的女子,原本死氣沉沉的瑤姐眼睛一亮,猛地掙脫了衙役的束縛,上前幾步衝到了女子身前跪下來,唇顫得厲害,伸手撫上她的臉頰,“你還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瑤姐。”女子鋒利的目光頓時消了去,眼眶有些泛紅,打量過對方一身是血的衣衫,“你怎麼樣?傷得重嗎?”
瑤姐哭着搖了搖頭,不等她再問,已經抱住了阿七:“我沒事。我以為你已經被堂主派人殺了……明明他們與我說……”
“若不是我們事先將牢裏的人換了出來,她自然已經死了。”一旁的紀筱染出聲道。
“堂主……堂主怎這般心狠。”瑤姐低聲喃喃了句,面色悲傷。
“既然人已經見了,”知府忍不住催促,“那便如實交代罷,你們到底是何人派來府衙行刺?又是為何?”
阿七激動的神色稍稍褪去,轉頭望向紀筱染:“怕是紀三小姐多少已經猜到了,是紀大少爺。”
瑤姐聽阿七如實告知,臉色一變:“阿七,你……”
“瑤姐。”阿七的聲音軟了下來,望向瑤姐,“一人做事一人當,是阿七對不住你,要你為我操心,還連累你落入府衙手中。這件事你不要管了,好嗎?”
“可是你知道堂主的性子,你要是說了,以他的手段……”瑤姐臉色慘白,似是想到了什麼,忍不住聲音都顫起來,“不可以的。”
阿七卻只是淡淡笑了笑,繼續說了下去:“紀大少爺與堂主有些交情,兩人如何認識的我不知,反正我們本來也是拿錢做事,不關心這些。至於為何要殺你,想必紀三小姐更清楚,也不用我解釋了。”
紀筱染凝視對方片刻,緩緩道:“之前也是紀川派你們去殺我五妹的罷?”
“是。”阿七直言不諱地認了,“因為知道紀西舞不好對付,我們特意布了十分周全的計劃。縱是如此,也等了好久的時機才得手。”她回憶着將紀西舞被害的過程大致說了,又道,“她身上的酒當然是後來撒上去的,為的就是造成醉酒溺死的樣子。”
紀筱染沉默地聽對方說完,一時沒有接話。
一旁的知府根本沒料到會牽扯出這樁隱秘,神色極是震驚。這紀家好歹是蘇州城首屈一指的富賈,處理起來實在棘手。本以為只是保護紀家這個三小姐,沒想到聽這意思,紀家竟牽扯進了謀殺案里。這可要如何處置……
“知府大人,”紀筱染忽然轉頭望向知府,神色莫辨,“你這幾日正好在為胭脂案煩惱罷?”
知府微微一怔,有些不解其意:“……是。”
“你就不奇怪,我五妹那時候獨自去城西的日子,有些巧嗎?”
不過一句話,如醍醐灌頂,澆得知府倏地睜大了眼,迷霧裏有什麼漸漸被連起來。是……當時紀西舞死在離裴家不遠處的綠河,本就很奇怪。紀家又不追究此事,只草草了結,更是奇怪。聽紀筱染的意思,紀西舞難不成與胭脂案有關?不對,應該說,紀家難道與胭脂案有關?若真是如此……
“不知紀三小姐還知道些什麼?”知府神色有些疑惑。對方也是紀家人,為何要把這個告訴自己?難道是因為知道紀家害死了自己的妹妹,打算讓整個紀家陪葬嗎?
“此事說來話長,”紀筱染看了一眼尚跪在地上兩人,“知府大人先將犯人安置好,然後放了這位瑤姐。她若是不回去,恐怕又會迎來一輪刺殺滅口。”說著,同那瑤姐道,“如今你回去,便當同伴已經被滅口了,這也是為了保住她的性命。具體怎麼說,也無需我教你了罷?”
瑤姐神色複雜地望了一眼紀筱染,隨即轉頭去看阿七。
阿七安撫地點點頭:“我在這裏反而更安全,瑤姐你先回去罷。”
瑤姐知道對方說的沒錯,咬一咬牙,緩緩撐着身子站起來。
“我這些猜測,紀府大人且聽一聽。有沒有用,最後還是要請大人自己定奪。”紀西舞垂眸望了一眼地上的阿七,隨即目光一點點飄開去。
天快亮了罷。
葉結蔓醒來時,外邊天色已是大亮。她略微一驚,朦朧思緒霎時醒了大半,連忙坐起身來。
“醒了?”
耳邊傳來紀西舞的聲音,葉結蔓咬了咬唇“怎麼不喊醒我,今日不是要提審嗎?”
紀西舞的目光睨過來:“見你睡得香,就沒忍心。”
“你……可錯過了提審怎麼辦?”葉結蔓不滿地嗔了紀西舞一眼,神色有些懊惱。
見狀,紀西舞笑了笑,隨即起身走到床邊,拍了拍葉結蔓的頭:“放心,提審我去看了。那些人以為犯人滅了口,因此提審就改為昨夜悄悄進行了,正好手中又捉了新的同夥,趁着她們心亂,自然提審也方便許多。”
“當真?”葉結蔓眼睛一亮,伸手就扯住了紀西舞的手,“那如何了?”
紀西舞望了一眼兩人相握的手:“都交代了。”說話間,反握住葉結蔓的手,在床榻邊坐下身來,隨即將昨夜審訊之事大致都說了。
雖然早料到左右不過那幾個自家人,葉結蔓還是有些憤怒:“真是狼子野心。”頓了頓,“不過紀三小姐還真是厲害啊,這樣一來,你的案子也被翻了出來。”
紀西舞卻只是笑了笑:“知府本以為只是行刺案,如今發展到這個局面,要不是因為又與胭脂案有所關聯,他哪裏敢接這個燙手山芋。紀家財力雄厚,縱是知府也不敢輕捋鋒芒。所幸現在胭脂案後面有潘岩在,紀世南想必頭疼的也是這個。”
“也是他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想害裴家不成,反而把自己也搭了進去。”葉結蔓說完似是意識到了什麼,抬頭去看紀西舞,“說起來,潘家這件事也太巧了些……”
紀西舞自是猜到了對方想法,唇邊笑意似是而非:“你覺得呢?”
聞言,葉結蔓頓時露出一副恍然模樣:“真是你啊。”
“當初設下這個胭脂案時,我與裴堯旭便看中了霍穎,只不過當時是衝著裴家去的,念及尋常人傷亡咬不動裴家這塊大石,才特意將摻了毒的胭脂多給潘家送了些過去,確保面容全毀。”紀西舞的眼角往上略微挑了挑,“是不是覺得我心狠手辣了些?”
葉結蔓抿了抿唇,雖覺如此,但又忍不住嘀咕了句,為她辯護:“你也是受你爹所託……”
有輕笑聲響起,紀西舞一雙眼睛愈發亮,眼底笑意盈盈:“相處下來,才發現你倒也護短。可愛得緊。”
葉結蔓反倒不好意思起來,卻也無從反駁,只能別過頭去。
不過如此一來,報仇一事,也算進入軌道了罷。念及此,葉結蔓心裏忽然一滯。那紀西舞……是不是也快要離她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