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不討喜

第10章 不討喜

看着門被闔上,兩人的身影消失,葉結蔓才深吸口氣,轉過頭直視着紀西舞,一字一句道:“你到底想要怎樣?”

“不怎麼樣。”紀西舞優哉游哉地靠在牆上,神色從容。

葉結蔓皺了皺眉:“你這樣遊盪在人間不好。既然這輩子已經結束了,就該拋開那些愛恨,開始新的生活。就算你找到了仇人,殺了他又怎樣?只是徒增業障罷了。”

“業障?”紀西舞似乎聽到什麼好笑的話,忍不住笑出聲來,然而那笑意卻絲毫沒有傳到冰冷的眼底。半晌,她才在葉結蔓認真的目光里收起了上揚的唇角,低哼一聲,幽紅眸子裏血色更甚,“人都死了,你覺得我還在乎這勞什子業障?我紀西舞,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那種愚蠢的善良就省省罷,別輕易往別人身上套。何況你不是我,什麼都不了解,就別隨隨便便坐着說話不腰疼了。”

葉結蔓的目光晃了晃,沉默片刻,才嘆了口氣道:“我知道,你肯定覺得我沒有權利說這些話。但是過了奈何橋,喝了孟婆湯,往事也皆忘卻。執着苦的還是你自己啊。”

話音方落,迎面而來一股冷意。葉結蔓心裏一沉,反應過來時只覺下頷一痛,隨即被大力強迫地抬起來,望進那雙血眸里。紀西舞的臉貼得極近,葉結蔓身上又開始起了一排排疙瘩。只見對方眼底浮現些許戾氣,冷了聲音道:“苦?我樂意,不行么?談什麼四大皆空,你乾脆做尼姑去得了。”

葉結蔓眉頭皺得愈發緊,抬手去扯紀西舞鉗制着自己下頷的手臂。紀西舞的目光在葉結蔓臉上轉了一圈,眸底的紅光才稍稍淡了些,隨即撇了撇嘴,鬆開了自己的手指,低聲道:“你可真不討喜。”

聽到對方的話,葉結蔓驚訝地眼都睜了大,嘴唇一動,那句話幾乎脫口而出:“不討喜?你才不討喜罷!脾氣這麼差!”當然,這句話在喉嚨轉了一圈,就被葉結蔓硬生生壓了下去,自然沒有說出來。她只是偏過頭去,帶着幾分悶氣,不想再理睬女鬼。

片刻,一聲輕笑卻在耳邊響起。

“怎麼?生氣了?一臉小媳婦樣。”

聞言,葉結蔓猛地抬頭,壓着怒氣瞪了紀西舞一眼,見對方前一刻還戾氣可怖,轉眼間卻已然笑意靨靨,目光里不由露出古怪來。這人……不,這鬼到底是什麼心思,情緒這樣變幻莫測,也不知道以前紀府的人是怎麼忍受這樣的小姐的?傳言裏明明倍受歡迎,被眾多公子哥搶破了頭,為何自己見到的卻是這樣不可理喻的模樣?果然傳言都不可信!還是說難道因為被人害死,導致她性情大變?這倒也不是沒有可能……畢竟自己也不知死後會經歷什麼。

“少夫人。”正沉心思考事情的葉結蔓,被安兒的聲音喚得回過了神。她抬頭望去,安兒的身影出現在視線里,手裏拿着一本藍底書冊和一疊白紙,身後還跟着兩個拿着筆墨的丫鬟。只見安兒回身朝兩人道了謝,指了指桌子,招呼道:“東西放桌上就好啦,謝謝兩位姐姐。”

待一切齊全,安兒才小跑着來到葉結蔓身前,露出可愛的梨渦:“少夫人,東西都拿來了。”

“嗯。”葉結蔓正巴不得離開床榻,遠離這個女鬼紀西舞,聞言像是看到了救星,手去撐床沿欲站起來。

腿方落地,葉結蔓的身子便晃了晃。膝蓋處的疼意雖褪了些,但還是難受得很。所幸安兒很快伸手來攙葉結蔓:“少夫人,我扶你過去。”

“麻煩了。”

待葉結蔓在桌旁坐了下來,安兒聽話地去磨墨,低頭望見葉結蔓翻開那本裴氏族規,好奇道:“夫人是要抄寫家規嗎?”

“嗯。”葉結蔓點了點頭,神色有些無奈。

“為什麼?”安兒歪了歪頭,“為了熟悉裴家規矩嗎?”

葉結蔓略一沉吟,並沒有挑明自己被裴夫人罰抄家規的事,怕安兒為此擔心,只又頷了頷首,含糊過去。等了片刻,見硯里漸漸有了墨水,葉結蔓怕自己抄的時間太久,隨意尋了個由頭,將安兒遣退了。

直到目送門被關上,葉結蔓才提了筆,手勢熟練地蘸了墨汁,垂眸望了眼自己的手,在心裏嘆口氣。

之前由於長時間的端盤,如今手還有些失力,垂着時不明顯,如今抬起來,便能注意到指尖有輕微的顫抖。不過念及任務繁重,葉結蔓也無法,只能低下頭去,開始了漫長的抄寫。

只是方落筆沒有多久,帶着嘲弄的聲音就自床榻上傳來:“被裴夫人罰的?”

葉結蔓頭也不抬,乾脆忽視了去,管自己繼續寫着。

“看你握筆手很不穩,想來是敬茶時間太長,脫力了罷。”對方的聲音篤定,似乎這些事情完全在預料之中。見葉結蔓動作一頓,又開始沉默地書寫,紀西舞抬了抬眉,忽道,“這只是個開始。方才那個丫頭也說了,你現在在裴夫人的眼裏,就是剋死她兒子的兇手。往後的日子並不好過。另外,你別以為視你為眼中釘的只有裴夫人一個,有人比她要恨你一百倍。噢,不對,是一萬倍。”

“你什麼意思?”這回,葉結蔓終於停了筆,皺着眉轉頭去望紀西舞。

“你是不是以為,你什麼都不惹不得罪,就能安穩度日了?”紀西舞搖了搖頭,眼含深意,“要知道你在裴府的存在,對某些人來說,本身就是個刺。不把你拔掉,對方可是坐立不安得很。”

葉結蔓目光在紀西舞身上轉了一圈,似乎也發現對方並不是在開玩笑,心底疑惑漸起,出聲追問道:“你到底還知道些什麼?”

“反正比你多就是了。你可別把你的處境想得太美好,有些人註定容不下你。當然,我不會冷漠地袖手旁觀的。”紀西舞眉輕輕挑了挑,一字一句道,“我會等着你來求我幫忙。”

葉結蔓聞言,沉默地望了紀西舞一眼,重新低下頭去,繼續抄寫家規。

這次話落後,紀西舞倒也不再做聲,房間裏隨之陷入了安靜,只有葉結蔓抄寫的細微簌簌聲散在空氣中。

時間流淌得悄然而緩慢,窗外的日頭出來,房間裏也敞亮起來。期間舒兒進來送了膳食,望着手上動作不停的葉結蔓,只是嘆了口氣,勸了句“少夫人趁熱吃”,便體貼地不打擾出去了。葉結蔓隨意扒了幾口填肚子,又投入到漫長的抄寫生涯里。

也不知這樣過了多長時間,長到葉結蔓感覺自己的手都快抬不起來,不時有墨跡因短暫停留而暈染開來。她只有很努力地集中精神控制,才能不讓字跡變得歪歪扭扭。到午膳的時候,她甚至方拿起筷子,手上一顫,那雙筷子已然滾落在地,發出清脆的響聲。葉結蔓能感覺到紀西舞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冷眼望着她艱難地扶着凳子蹲下身去。不過彎腰拾筷子的功夫,葉結蔓額頭便冒出細密的冷汗。一時陷入尷尬的她,索性也不再碰午膳,繼續提筆開始抄寫家規。

沒寫幾個字,耳邊忽然響起了腳步聲。葉結蔓知曉是紀西舞過了來,且必定沒什麼好事。果然,對方往桌旁一站,話語揶揄道:“怎麼不吃了?”

葉結蔓知道對方是明知故問,當然沒有應。

耳邊隨之響起碗筷的碰撞聲,片刻,紀西舞的語氣又往上揚了揚:“吃不了啊……可要我喂你?”

“不麻煩你。”葉結蔓頭也不抬地丟下話來。

“噢?是么?不吃飯,可沒什麼氣力啊。”話雖這般說著,紀西舞已經管自己在旁邊的凳子上坐了下來,伸手去取桌上的茶。

葉結蔓微微抬眼,瞥過對方那隻手指修長的手,忽道:“你還需要喝水么?”

“倒也不需要。”紀西舞低頭抿了一口,“不過我喜歡。何況裴家的碧螺春還是不錯的。”話落,紀西舞毫無徵兆地探出手來,指尖茶杯晶瑩剔透,遞到了葉結蔓的唇前,勾着唇角道,“嘗嘗?”

葉結蔓往後仰了仰頭,推拒道:“不用了,謝謝。”

“你抄了這麼久,想必也渴了。”紀西舞卻沒有放下手,反而傾了傾身,將茶杯又往前遞了些,“這茶杯想必你也不太拿得穩,莫要浪費我的好意。”

葉結蔓不悅地抿了抿唇,重複道:“我說了不用……”

話音方落,葉結蔓只覺唇上一涼,對方手裏的茶杯卻已經抵了上來,隨即杯子微傾,那清澄茶水兀自往唇上淌來。見狀,葉結蔓只得無奈地被迫啟唇,飲了一小口。

清茶入喉甘甜,茶香馥郁,在舌尖迴繞良久。葉結蔓雖不是很懂茶,卻也知道既然紀西舞稱讚了裴家的茶,怕也是難得一見的好茶。何況她也的確是渴了,一口喝下去,頓時舒緩不少。然而葉結蔓實在不願被紀西舞這般戲弄。對方這般強勢,絲毫拗不過,當真如鬼般難纏,簡直令人頭疼。

紀西舞也不理會葉結蔓在想什麼,滿意地收回了手,將茶杯放回了桌上,隨意取了桌上她抄好的家規,翻看了幾張,評價道:“你字寫得這般好,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普通人家的女孩,可都不怎麼習書。”

“碰巧我爹是私塾先生罷了,學過些皮毛。”葉結蔓繼續低下頭去寫字,口中輕聲應道。

“是么?”紀西舞隨手敲了敲桌面,“你爹娘想必還不知你嫁了個死人的事罷?”

聞言,葉結蔓筆突然一抖,潔白的紙上頓時暈染開一大團墨漬。正抄寫的“罰”字,也筆畫一歪,倒了半邊。

紀西舞掃一眼那張抄了大半的紙,平靜笑了笑:“這下可白抄了。”

葉結蔓默不作聲地將白紙揉成一團,重新拉過一張,接着落筆抄寫起來。

“你是怕你爹娘知道會心疼罷。”紀西舞目光幽深,繼續說了下去,“好好一個女兒,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容貌也算端正清秀,本該許個好人家。沒想到所嫁非人,平白糟了禍端,要給死人守一輩子活寡。這也就算了,還要在裴家受欺負。嘖嘖。怎一個悲慘了得?哪個爹娘受得了?”

對方的話一點點飄入耳中,葉結蔓的唇角抿得更緊,臉上有忍耐神色。

紀西舞見狀,臉上笑意更濃。她也不急着多講,點到為止,怕真的惹惱了眼前溫婉的女子。她是商人,切中要害和分寸拿捏這種東西,早就熟練得如同吃飯喝水般平常。畢竟這小獸啊,要是氣急了,怕是就到了露出鋒利的爪牙拚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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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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