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死去活來(下)
秦黛心猛然睜開眼睛,看到了一頂青色紗帳,半新不舊的雨過天晴花色,正是之前從秦府帶過來的那一頂。身上蓋着一床臘月冬梅圖案的錦繡被子,微薄,卻正好適合初秋的季節。榻下放着一雙草綠色的繡花鞋,花樣子還是如意特意從別處尋來的。不遠處放着一扇黑漆的牡丹屏風,上面搭着幾件衣裳。角落裏放着一個四開雕雲紋的小頂箱櫃,上下都落了鎖,裏面不過一些貼身的掛件,一些銀錢。幾扇格子大門外便是外室,雖然現在關着門,看不到外面,但秦黛心卻知道那有一條小穿堂,走過去便是她平日裏歇着的地方,臨窗大炕上擺着幾件漆件擺件,一張四方小桌,兩個丫頭做綉活的盒子被放在了桌子底下,一旁還擺了一個迎枕。平時她總是靠着,倚在炕上……
秦黛心收回自己的視線,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眼裏一片平靜。好像剛才的驚醒不存在一般。有多久沒有夢到過過去了?
自打來到這個世界,莫離就知道她面臨著太多的問題。初醒來時,她有一刻的恍惚,難道自己沒有死?在一細看,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見:古香古色的窗欞,古香古色的梳妝枱,銅鏡,銅盆。屋子裏擺設到也齊全,從桌子椅子再到屏風,無一不給人大氣雅緻的感覺。自己身上蓋着綢緞的被子,上面用五顏六色的線綉着大團大團的牡丹,床下擺着一雙繡花鞋,看那尺寸,卻不是裹腳的小鞋。
她當時就蒙了,哪怕是見慣了大場面的莫離,也有些不知所措了。她覺得自己就像做了一個夢,卻怎麼也醒不過來。明明中了一槍的身體,卻完好無損的躺在床上,如雪的肌膚,十指纖纖,這絕不是她的身體。莫離自從十三歲第一次殺人,經歷了太多的危險。遊走在生死邊緣的她渾身是傷,所以無論天氣多熱,她都會穿長袖用外套把自己捂的密不透風。因為長時間摸槍的原因,她的手上長滿了老繭,哪會有現在這麼如青蔥般的纖細完美?
就在她還在困惑自己當前的處境時,秦府上下已經傳遍了三小姐大難不死的消息。看來風兒那一槍的確是要了她的命,至於為什麼她會沒有死,反而重活了一回在陌生世界中,就要去問一問老天爺了。哪怕縱有不甘,她也只能接受現實。所以當秦府眾人前來探病時,她乾脆裝成一副大病初癒的樣子,虛弱略有些神志不清的神情很快就打發掉了那些各懷心思的人,大家顯然已經被她騙過,絲毫沒有察覺出任何不妥,沒有人發現躺在床上的秦黛心,已經被莫離取而代之。就連身邊一直伺候的如意,也沒能發覺躺在床上的另有其人。
莫離只覺得前塵往事離她越來越遠,仇恨似乎也沒有她想得那樣放不下。人一旦脫離了熟悉的環境,很多想法也會隨之改變。那時的自己最大的夢想就是能過平靜的生活,想做一個自由自在的普通的人。父母的仇恨如同夢魘一般的跟着她,讓她背負着如同山一般沉重責任。可風兒的那一槍,卻把她送到另一個時空,讓她順理成章的逃開了責任,逃開了她剪不清理還亂的感情,難道這一切都是天意?
剎那間像是脫離了前世所有的包袱,身心傾刻間輕鬆起來。去他的仇恨,去他的組織。既然老天爺如此厚愛,讓她在富裕家裏重活一回,如果自己在放不開前世的情結,就太對不起自己了。就憑自己前世二十幾年所受的教育和經歷,難道還當不好一個深閨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米蟲?想想前世的她,為了能夠順利完成任務,接近目標人物,她做了多少犧牲啊?前世莫離的刺殺目標大都有着不同的身份背景,他們中有的是政界要員;有的是商業巨頭;有的甚至是黑方勢力的領軍人物。但不論是何一個背景的點子,都會因為身份的關係被很好的保護起來。如果想要接近他們,就需要一手完美的資料,才能依據對方的喜好特點來接近他們。就為了這個,莫離學了七門外語,干過數十種職業。扮演的角色從大學老師到政府文員;從小商小販再到醫生護士;甚至她還扮過妓女,哪一次的經歷不是周遊在生與死之間啊!她連後世那些玩人的老狐狸都能騙過,還唬弄不了一群古人?
就這樣,莫離慢慢的開始了角色的轉換,從那個冷血的殺手變成了養在深閨中的富家小姐。她一字一句的告訴自己,從今天起,此刻起,她不再是莫離,她叫秦黛心。自那以後,她以養病為名,躲在閨房中足不出戶,實際上卻旁敲側擊,變着法兒的從小丫頭們嘴裏套取對自己有用的信息。慢慢的,秦黛心逐漸的了解了自己所生活的這個世界。
自己所在的國家叫做大雍,國姓為慕容,現在的皇帝六年前登基。據說,皇帝愛民如子,在他還是太子的時候,就曾多次出巡視察民情。這位皇帝自從登基以來,實施了很多仁政,對朝廷內部一些官員的貪污和舞弊現象做出了整治。現在可以算得上是四海昇平的太平盛世。
莫離,不,秦黛心對此嗤之以鼻,太平盛世?貪官是殺不完的,也不是那麼好整治的,哪裏都有平常人看不到的黑暗面,但是只要老百姓過得舒服,大概也不會計較這個了。
在她的印象中,並沒有一個叫大雍的國家出現過,難道這就是傳說中曾經消失的文明?
台州是大雍相對比較富足的城鎮之一,這裏的氣候可以說是四季分明。秦黛心估計了一下,覺得台州的氣候和她以前待過的一個北方城市比較像。
而她的便宜老爹秦從文,正是台州的富商之一。秦從文是典型的古代大男子主義,風流花心自是不在話下,府里光是有名份的姨娘就有六位。
豪門大院,光看電視劇就知道是怎樣一副情形了。不過是內宅的女人們你爭我奪,心機算計罷了。女人們發起狠來,手上沾的血也不會太少。誰說後院就一定會比官場來的乾淨?女人們把畢生的精力和計謀都獻給了宅門的爭鬥,最可笑的是這些爭鬥的種種,往往只是為了一個男人,一個名份而已。女人之間的鬥爭,從來都不缺少受害者,偏她秦黛心就是那個受害的。
正想着,卻突然聽到門外有些輕微的響動。不一會,如意進來了。見她醒着,高興道:“小姐歇好了嗎?正想着叫您呢!”
“什麼時辰了?”秦黛心有氣無力的問了一句。
“酉時了,正要擺飯呢!”如意刻意把聲音放的低低的,總不能大嗓門越過主子去吧。
“擺吧!”
“是。”如意答應了一聲,並未上前服侍,而是轉身出了屋。不一會兒,她又轉了回來,身後還跟着兩個小丫頭。二人給秦黛心行了禮,動作麻利的挽起床帳,幫着秦黛心穿戴起來。待一切妥當了,才又收拾起床鋪來。
儘管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已經有一段日子了,但對於這種過於私密的事情,秦黛心還是多少有些不自在。
先是凈了手,又讓丫頭侍候着洗了臉,漱了口,這才被扶到外室臨窗的炕上。如意早就把迎枕擺好,接過自己的主子,又對小丫頭使了個眼神,待對方退去,才把秦黛心扶到炕上。
擺在眼前的晚飯,不過一碗小米粥,三兩樣小樣,清炒一樣,素拌兩樣。清湯寡水得不見一點油腥。
秦黛心表情坦然,如意內心忐忑。
自從小姐出事以來,性情大變,讓她這個貼身服侍的沒由來的生出幾分懼意來。以前的三小姐雖然任性,驕橫,聽不進去勸。可畢竟也就是些千金們都有的脾氣罷了,自己雖然為她操了些心,挨了罵,可總覺得還擔得起“心腹”二字。可現在的小姐,變得讓她完全看不清楚,自己幾乎猜不透她的想法。明明哪裏都沒變,可為什麼自那件事後,小姐就不大一樣了呢?
“怎麼了?”秦黛心不經意的問了一句。
如意一個激靈,她竟然又走神了……
“沒。”如意連忙上前布菜,暗暗在心裏自我告誡了一翻,待內心平靜了,這才道:“小姐,這菜是素了點。畢竟不比府里,老太太有話,讓您茹素,您就安心養着,最多入冬,府里就會派人來接了。”
秦黛心面無表情的小口吃着,看不出喜惡。
如意暗叫不好,眉頭也不自覺的蹙了起來,知道自己可能又犯了錯。現在的小姐,內心的想法深不可測,可自己偏偏總陷在過去出不來,這可如何是好?
可惜如意不會讀心術,根本不知道秦黛心在想什麼。
秦黛心卻清楚的知道如意在想什麼。知道她是在為自己的主子擔心,自從她醒了以後,表現種種都與以前的秦黛心差得太多,難免身邊伺候的生出幾分質疑來,她總不能告訴如意,先前的秦黛心早在那次翻車受驚事件中死了,自己這個冒牌貨是來自幾千年後吧?至於這過於清淡的飯菜,秦黛心卻根本沒有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