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番外:雲笙嘆(中下)
溫存這種東西,稍不留意,便會從指尖溜走。
持書靜坐於窗前,洛雲笙閑適翻閱着,耳邊卻聽得竊竊幾句低語,又是那群宮人在嚼她的舌根。距洛長寧閉關已三月有餘,這三個月來,她幾乎日日都能聽得宮人在嘲笑她,她寒眸瞪去,那些人卻還無畏地回瞪向她。也難怪,沒了洛長寧的庇護,那群人倒是可以肆無忌憚地鄙夷她,反正她身無半點修為,就算打,也打不過他們。
“呵。”自嘲般地哼笑一聲,她又不禁埋怨起自己的娘親。為什麼?為什麼她就不肯教自己術法呢?說什麼讓自己幫他照看離天宮,根本就是在羞辱她的吧?她身無術法,那群人怎麼可能服她!
秋水般的眸子裏透出幾分恨意,她攪着自己衣擺,含恨走回了內殿。
沉着面色坐回榻上,洛雲笙接過若舞遞來的茶水,她輕輕抿着,臉上的恨意卻也漸漸抹上了惆悵。揮手示意若舞退去,她垂下眸子,從懷裏摸出一副銅鏡。指尖在鏡面上來回摩挲着,她深深望着,俄而,卻是幽幽嘆了口氣。
許久沒聽到他的聲音了呢。幾天前他說讓她等待,他要做一番大事業,功成之後,他便會來宮裏找她。這是對她動了真心了吧。
苦澀的嘴角終於泛起一絲笑意,她將銅鏡捧入懷裏,眸色深處映出身着華服的一男一女,兩人相視一笑,女子依偎在男子懷裏,男子輕輕撫着她的額發,對她訴着不盡情話。
可這些終究只是她內心深處的幻影,她如斯盼着,卻仍是無緣盼到。
幾個月後,她閉關寒洞的娘親出了關。心中不知為何泛起一片漣漪,她急急起身準備去惜雲殿請安。可惜,方才走了沒兩步,她便看到若舞對她搖了搖頭,“少宮主,宮主吩咐了,讓您待在宮裏休養,不必前去請安了。”
雀躍的心隨着那句嘆息的話語冷卻,洛雲笙跌回到坐上,神色怔然,嘴邊卻是連連嗤笑。休養?休養個什麼呢?她的傷早好了,又有什麼可修養的,不過是不想見她罷了!還有那座惜雲殿,自建成起就有個規定,說是未經傳報,任何人都不準私自進入,任何人自然也包括她。呵,雖然是那個人的女兒,但在那個人的眼裏,她和其他人也沒有什麼區別吧?
不……別的人還可以在她出關的時候去迎接她,而她卻不行。
她又禁不住笑了起來,笑得肩都在顫,笑得淚水都從眼眶傾了下來,她還不自知,只兀自笑着。
若舞看着一陣心傷,這麼多年來,少宮主確實受了不少委屈,但是她又能做些什麼呢?將手輕輕搭在洛雲笙的肩上,若舞輕聲勸道:“少宮主,宮主還是在意您的,她不讓您去,一定是有苦衷。”
“苦衷?”洛雲笙顫聲笑着,淚水糊了滿面,她不願被別人看到自己的軟弱,便輕聲催促若舞離去,“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若舞望着她,還想再勸慰,卻又發覺不知自己該說些什麼。無奈,她只得含着憐惜深睇洛雲笙一眼,轉身走了出去。
又將那暗藏在懷裏的銅鏡摸出,洛雲笙撫着鏡面,她殷切地望着,多希望那個人能夠出現,出聲勸她兩句啊。
她含着怨意摩挲着鏡面,忽而那鏡面上映出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公子,公子面帶璨笑,歡喜地喚了聲,“雲笙。”
洛雲笙心中一顫,急忙伸手將面上的淚痕抹去,只是手上再快,卻還是留下了痕迹。女子凄楚的面容,看得蕪茴一怔,歡喜的面上泛起了憂切,蕪茴急忙問她,“怎麼了,雲笙?誰欺負你了,告訴我,我會讓他付出代價的。”
讓她付出代價?洛雲笙嘴角微彎,有這句話就夠了。真讓她付出代價的話,蕪茴你會死的。她強笑着搖了搖頭。蕪茴卻已猜到她受到了什麼委屈,“是不是洛宮主,她欺負你了?”
洛雲笙顫了顫神色,末了卻是什麼都沒說。
她雖未言語,蕪茴的心裏卻篤定是洛長寧欺負了她。貶低他的身價,還欺負他喜歡的女人,這樣的女人真是可惡啊!不過好在,他現在的身份不一樣了,他不信這次他再去離天宮,她還能那樣對他!
“雲笙,別怕。過幾日我便去找你,到時候,我會跟她說,讓你嫁給我,不知你是否同意?”
蕪茴的語聲帶着不盡情義,處世未深的少女最是容易被其所惑。沒有太多深處的了解,亦沒有對些什麼未來謀划,洛雲笙還是答應了他。她點頭,面帶嬌羞。
她欣欣盼望着,有那一天,蕪茴身馭魔獸前來迎娶她,她在眾人或羨慕或祝福的目光下同他同乘一驥,從此雙宿雙飛,做一對沒有哀怨的神仙眷侶。
可這堆美好期望中,她卻忘了一個人,忘了那個可以決定她二人生死的人。
幾日後,蕪茴果然如期來了。
那時,洛雲笙正撐額在院內淺眠,耳邊聽得那熟悉的呼喚聲,她瞬間便睜開眸子,面露喜色。
蕪茴握住她的手,依着她坐了下來,面色較以往張狂了許多,“雲笙,許久不見,我好想你。你不要怕,現在我已經是羅剎一族的王子了!”
羅剎族的王子,這幾個月他所謀划的大事便是推翻原來的羅剎王,助自己的父親統領羅剎么?真是一個有勇有謀的青年才俊啊。洛雲笙笑着點了點頭,“蕪茴,你真厲害。”
蕪茴攢緊她的手,深紅的眸子裏映出了滿滿的愛意,“雲笙,為了你,這一切都值得。”
……
若舞看着二人相談甚歡的樣子,心中亦是感慨萬千。躬身向後退去,她想給兩人獨處的時間,可沒退兩步,便見着一眾女子盈盈向這方走來,她清晰見得為首的那名女子正是離天宮的宮主——洛長寧。
心頭一緊,她急忙出聲提醒洛雲笙二人,隨後退到一旁躬身行禮。
雪白的衣袂映入眼帘,洛雲笙急忙推開蕪茴緊握住她的手,她顫顫起身,蕪茴勸了她一句,告訴她,“沒事的,不要害怕。”
洛雲笙訕訕一笑,身子卻禁不住向旁邊挪了挪,她這一動,正好錯過蕪茴伸過來的手。
大掌觸到了空氣,蕪茴神色一黯,心頭的欲|望卻是越燃越起。
隨着眾人躬身施禮,洛雲笙看着洛長寧邁着蓮步,一步步地向自己走近,心頭便越發發顫,直到洛長寧在她身後坐定,她都不能平靜心跳。但憑着一股倔強,她還是仰首對上了洛長寧的眸子。
“娘親。”她深攢着自己的柔荑,竭力抑制心中的畏懼,可說出來的話卻還是不經意帶起了顫。
洛長寧螓首輕頷,沒有洛雲笙預想中的冷聲呵斥,而是將目光放到了蕪茴身上。
蕪茴拱手一揖,雖是在作禮,卻也難消張狂本色,滿滿的都是桀驁不馴,他道:“宮主。”
洛長寧也疏遠而又禮貌地回他,“蕪茴公子。”
蕪茴公子,果然較之前的態度不同。蕪茴心下冷笑,揚手便握住了洛雲笙的手,他心中恣意,想對方也不敢對他這個羅剎王子做些什麼,便滿面得意道:“宮主,蕪茴今日前來,便是向宮主提親的。想當年,您與魔尊陛下也是真心相愛,相信您……”
春風般的笑臉在瞬間消散,一股強勁的氣力直擊向他而去,蕪茴被擊倒在地上,紅色的血沁在他透着貴氣的金色華服上,矚目異常。
洛雲笙知道蕪茴這是死了,觸及到那個人的禁忌,他便死了,只那麼一瞬啊。她揚手輕覷了覷自己的左手,那上面還帶着他的溫暖愛意。
身旁的人早已因畏懼她那動怒的娘親,而跪了一地。可她這時卻發覺心裏的懼意好像消散了一般,她仰起頭,眸中泛出了縷縷猩紅,不知是哀戚還是怨恨,她望着洛長寧,倒沒有嘶聲吼叫,只是平靜地帶着促狹問她,“就這麼恨我么,宮主?”
宮主,不再是那帶着血肉眷戀的娘親。纖長的鳳眸微微垂了下去,魔族的劣根性讓洛長寧升出了几絲不虞,頸上的墮仙紋猩紅灼熱,心中的怒火不受抑制地燃了起來。她冷冷覷着洛雲笙,帶着几絲警告的意思,輕啟朱唇道:“就這麼愛他么,笙兒?”
就這麼愛他么?洛雲笙略略一怔,她起初接近蕪茴,雖是對這個少年公子帶上了幾分好意,但私心裏還是存有一絲利用。她發覺她的娘親會因她和蕪茴在一起,而心生慍怒。既然她娘親不喜這樣,那她便偏要反其道而為之,多多的和蕪茴接觸,也好讓她那個淡漠的娘親多生幾次怒意,也由此多注意她幾分。
可是,她還是高估了她在娘親心目中的地位,為了不見她,她娘親竟不惜以閉關的形式來躲她。在她受盡冷眼,心中哀戚的時候,也只有蕪茴會藉著那面鏡子予以關懷。脆弱時前去關懷,往往最容易捕獲人心。洛雲笙也不意外,幾個月相處下來,她早已傾心於蕪茴。然而,如今,蕪茴卻是活生生地死在了她的面前。
眸子又禁不住紅了起來,洛雲笙牙床緊咬,心中的悲怨打敗了畏懼,少了平日中的恭謹,她直視着洛長寧,諷刺道:“宮主又何必多問?似宮主這般可以親手弒夫的狠心之人,又怎麼會懂得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