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相見,遺忘
車內,一片寂靜,夏天尋駕着車,腳下的油門一加再加,慕亦寒輕輕的擁着夏依依,似感覺到她的緊張,在耳邊輕言而道:“沒事的……會沒事的……”
夏依依埋首在他胸口,輕輕的拽了拽慕亦寒的衣衣服,很想說些什麼,可是話都梗在喉間,有些不知所措,她寧可自己是被遺棄的,也不希望是因為這樣的原因。
二十八年,她不敢想像母親這些年一個人究竟過着什麼樣的日子?她更無法想像母親是如何一個人來對面病痛的惡魔,而她這個為人子女的卻全然不知,讓她一個人獨自承受了二十八年。
大手輕輕的握住她的小手,想給她一些力量,無聲的鼓舞讓夏依依心安定了幾分,想起母親的病,憂鬱的神色怎麼也化解不開。
‘啪!’的一聲,一個響亮的巴掌聲拉回了所有人的思緒,只見副駕駛座上的男人臉頰上赫然出現了一個淺紅的巴掌印,雙眼蓄滿淚水,那懊惱悔恨自責的神情似要把自己給淹沒:“都怪我,雪柔當時就經常忘東忘西的時候我就該注意的,我居然沒有重視,以為真像雪柔說的那樣是因為懷孕了才會這樣,都是我,我該死!”
“父親,你別這樣,姑姑是因為愛你才不想讓你知道,若是知道你現在這樣子,姑姑肯定會傷心的。”夏天尋伸手攔住夏宏光那自虐的動作,出聲安撫。
“爸,這不是你的錯,你不要自責。”夏依依收起臉上黯然的神傷,抬頭迎向夏宏光看過來的目光,堅定的出聲:“不管花多少精力和心血,我一定會想辦法讓母親好起來。”
“好,好,父親相信你!”夏宏光欣慰的點頭,他很慶幸他找回了他跟雪柔的孩子,這個孩子是上天送給他最好的禮物。
療養院並不在北京城內,二是位於z市的一個沿海城市,臨近高山和大海,自然風景的美堪稱中國最美之一。
車子靠近療養院,在一棟白色樓前停下,慕亦寒扶着夏依依下車,心中翻雲覆雨,欣喜激動各種情緒百感交集,一行四人腳步匆匆的詢問到具體所在房間后,跟着看護人員後頭,穿過長長的走廊。
這個療養院,似乎大部分的植物都是常青的綠色,除了少部分的季節性植物。天色已近靠近了暮色,路燈和樓房的燈光都已經亮了起來,離目的地越來越近,近的她竟然開始緊張,她幾乎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眼淚彷彿已經涌到了淚腺的邊緣。
看護人員進去跟裏頭的人溝通着,那似哄小孩的話語讓外頭等待着的四人除了緊張,期待外,所剩的全然是一陣心痛,似那無刃的鈍刀在心頭一刀一刀來回划著,雖不致命,卻讓人心痛得難以承受……
夏依依心裏泛酸,苦澀,緊張的站在門前等待着,等待着……
無比溫柔的嗓音伴隨着稚嫩如小孩般的聲音傳來,夏依依渾身一驚,遂即,在那個身影慢慢的出現進視線時,渾身已然僵硬,那梗在喉間的呼喚,到了此刻竟然喚不出來。
她的身影由模糊變得清晰,由清晰變得模糊,淚水在眼底蔓延,模糊了她的視線。
再看,她似乎和照片上的她沒有什麼區別,只是臉上也有了歲月的痕迹,但依然很美,夏依依沒發現,自己此刻全身都在抖。
蘇雪柔穿着粉色的大衣,領子上還有白色的兔毛,她的氣色和膚色粉嫩中帶着一絲蒼白,小巧精緻的五官帶着極具東方女性的溫婉氣質,整個人高貴而又溫婉舒雅。
兩人唯一不同的事,蘇雪柔看上去更有江南小女人的柔美,而夏依依身上多了份倔強獨立的女性美。
至從得知自己的身世,她曾無數次幻想過與自己父母見面時的神情,在見到父親后,心底的疑惑揮之不去,她想知道為什麼自己的母親會帶着她離開,為什麼選擇生下她卻又將她丟棄,為什麼不留在她身邊?
曾以為,她是拋棄了自己,曾經以為她過着截然不同的貴婦生活,曾也以為她落魄半生,更是以為她失憶或者根本就不願意來找她。
無數個為什麼,數萬個猜想在腦海中不停的徘回,日夜不能安睡,可是她更想知道的是,這些年您去了哪裏?過得好嗎?可有想過我和父親?
可在看到那美如天仙般的女子坐在輪椅上被推出來的那一刻,她多麼想直接撲進她的懷裏,叫一聲媽媽。
夏依依俯在慕亦寒的的肩頭,已經哭得像個淚人兒,眼淚迷濛了眼睛,喉嚨含着哽塞,流不下,也咽不下。
慕亦寒心疼的輕扶着她的背,溫柔的安撫道:“乖,別哭了,今天是你們一家團聚的日子,應該高興才對,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相信我。”
夏依依咬唇,止住淚,點頭:“嗯,都會好起來的。”
夏宏光獃獃的站在門口,微微的張着唇,看着這個她找尋了二十八年,他深愛了大半輩子的女人,淚水如決堤的江水洶湧而至。
誰說男人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同樣呆住的還有夏天尋,抬頭看向坐在輪椅上那美麗依舊的女人,歲月掩蓋不了她盛世光華,淚水浸濕了臉龐,輕聲喚道:“姑姑……”
夏宏光心口一窒,緊緊的看着眼前的人,不敢移開自己的視線,甚至不敢大喘息一口,只敢與她投來的視線緊緊的繞在一起。
她會認出自己嗎?她可還會記得他?
夏宏光提起腳步,一步一步朝輪椅上的女人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認真,分外的穩重,徒步至她跟前,停下腳步,徐徐在她跟前蹲下身子,愛憐心疼的目光看着眼前因病魔而輕盈瘦弱的身影,良久哽咽出聲:“雪柔,你還記得我嗎?”
輪椅上風華依舊的女人看着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似受了驚嚇般推動輪椅往看護人員身後躲了躲,雙手緊緊拽住醫生的衣袖,伸手指了指夏宏光的方向,忽然出聲:“護士姐姐,這個怪叔叔是誰啊,滿臉鬍子,好可怕哦,我要回去,我們回去好不好?”
“雪柔,你看看我,我是宏光啊,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對不對,你不可能忘記我的,絕對不可能!”夏宏光猛的起身,伸手抓住她的雙手,激動的搖晃着她的身體:“雪柔,不要玩了好不好,我求你了,你好好看看我……你怎麼能把我也忘了……”
“啊!”蘇雪柔驚叫出聲,猛的拍打着夏宏光,嘴裏驚恐的尖叫着:“放開我,你放開我!”
夏宏光任由她拍打着自己,臉上被指甲劃出數到紅痕,還帶着隱隱的血絲,可他依舊不放手:“我不放!這輩子我都不會再放開你!”
“夏先生,你這樣會刺激到病人的,請你放手。”看護人員見病人情緒越來越激動,上前勸阻。
“滾!”夏宏光猩紅着雙眼朝一旁的看護怒吼。
看護人員被夏宏光的陰沉的氣息給驚駭到,可依舊強制鎮定的出聲:“夏先生,你要再不放手,那我只好請保安來了。”
夏宏光不理會一旁的看護人員,目光緊盯在蘇雪柔的身上,一秒也不願意離開,直到看到眼前的她的淚水滴落,那失控的情緒漸漸壓制,條件反射的收回手,看着她臉頰的上的淚水,伸手想為她拭去,卻見她躲閃的神情,痛苦的收回了手,黯然道:“對不起,嚇到你了,你不要哭好不好,不然你繼續打我好了,只要你別哭就好。”
蘇雪柔心有餘悸,防備的看着夏宏光,往後面退了退,直到確定他勾不搭自己后,才哽咽的怒罵道:“你是壞人,我不要理你,壞人!”
“雪柔,我……”夏宏光腳步剛伸出卻被身後的人給攔住,回頭,見自己女兒搖了搖頭,這才收回腳步,站到一旁。
夏依依小心翼翼的上前,一步一步慢慢的朝自己母親走去,儘管心底異常難受,可臉上卻掛着溫柔的笑容,在離她兩步遠的地方從包里翻出一塊巧克力遞到她面前,輕聲細語道:“巧克力,喜歡嗎?”
她點了點頭,想伸手去接又不敢,猶豫間帶着一絲祈求的目光看向一旁的看護,那神情像極了要不到糖吃的小孩,委屈卻又讓人心疼。
夏依依心底的苦澀蔓延,眼底再次湧上淚花,伸出另一隻手將巧克力的包裝袋拆開,伸手掰了一小塊放進嘴裏,然後溫柔的看向對面的人,柔聲哄道:“你看,沒有關係,你可以放心,我們都不是壞人,只是見到你就好喜歡,想跟你一起玩,可以嗎?”
蘇雪柔見看護點頭,又見夏依依一臉溫柔誠摯的神情,這才緩緩伸出手接過那塊巧克力,伸手將巧克力放進嘴裏,臉上皆是幸福滿足的神情,朝夏依依綻放出一抹純真絢爛的笑容:“漂亮姐姐,謝謝你!”
夏依依心裏頓時一緊,心裏說不出是種什麼滋味,只覺心痛的快要無法呼吸,強壓下眼中的淚水,將包里所有的巧克力都拿出來,蹲在她身前,將手中的巧克力遞給她:“你要喜歡,這裏還有很多,都給你,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蘇雪柔雙目放光的盯着夏依依手中的巧克力,完全沒有聽到她說的什麼,連連點頭,想着能快點吃到巧克力:“好,你說。”
“我叫依依,夏依依,你以後就叫我依依,我就把這些巧克力都給你。”夏依依輕聲誘惑,笑容溫和燦爛,可心底卻苦澀的不能自己。
“依……依……”蘇雪柔疑惑的抬起頭,這才認真打量起她來,好半晌,她突然驚呼出聲,猛的將夏依依抱住,聲聲呼喚着:“媽媽……”
夏依依身子陡然一顫,瞳孔不斷放大,回過神緩緩伸手抱住眼前的人,眼淚再也控制不住的流了下來,薄唇緊咬,心底一陣一陣抽痛着,那種痛無法用言語來形容,只覺整個人都要崩潰了一般。
夏宏光整個人頓時像靈魂被抽空一般,面如死灰,滿臉的不可置信,拚命搖頭,腳步一個踟躕,險些栽倒在地上,慕亦寒眼疾手快的閃身將他扶住,想要開口安慰,卻不知要說些什麼……
慕亦寒站在一旁看着這一幕,心底為夏依依感到高興的同時,卻也深深的心疼着,高興他們一家可以團聚,心疼老天竟給她開了這麼一個玩笑,如果可以,他希望他可以替她承受這所有的一切,即便要懲罰也懲罰他就好,目光看向那隱隱發顫的背影,眼底蒙上一層薄薄的霧氣。
夏天尋無聲的哭了起來,似接受不了眼前的一切,撇開頭,不忍再看……
“媽媽……你去哪裏了……”蘇雪柔趴在夏依依的肩頭,一聲哭腔抽泣着:“媽媽為什麼要丟下柔柔一個人,柔柔好怕,好想你……”
夏依依再也聽不下去了,膝蓋一軟便跪在了蘇雪柔跟前,雙手顫抖的抱着她,眼淚如雨下,浸濕蘇雪柔的肩頭,心裏暗自道:媽,對不起,女兒不孝。
蘇雪柔哭聲漸濃,緊緊抱住夏依依:“媽媽,你是不是不要我了?為什麼這麼久都不來找柔柔?”
“……”夏依依哽咽着,說不出一個字來,緊緊的抱住自己的母親,媽媽的懷抱真的好溫暖,好柔軟,可是老天為什麼要這麼折磨他們一家人,為什麼?!
蘇雪柔見夏依依久久未曾出聲,以為她不要自己了,似怕她會再次丟下她,急聲開口保證道:“柔柔很乖,很聽話,媽媽你不要丟下我好不好?”
夏依依伸手輕扶着溫熱的背脊和頭髮,苦澀的牽起嘴角,斷斷續續的開口:“乖……不哭……媽媽……不會不要你的,我這就帶你回家好不好?”
蘇雪柔欣喜的抬頭,仔細的打量着夏依依的神情,小心翼翼的問:“沒有騙我?”
夏依依對上母親那淚光盈盈期待的目光,輕緩的點了點頭:“沒有騙你,我們馬上回家。”
蘇雪柔破涕為笑,連連點頭:“恩,回家,我要回家。”
溫柔的雙眸漸漸的泛出淚光,手輕輕的抬起也觸向蘇雪柔的臉龐,拭去她臉頰上的淚水,柔聲道:“好,我們回家!”
慕亦寒終於看不下去,跟着夏依依恭恭敬敬的在蘇雪柔身旁跪下,心疼的攬着她的肩揉了揉,伸手拭去她臉頰上的淚水:“我會安排最好的醫療團隊來給伯母治病,乖,別哭了,你這樣伯母看着也會心疼的。”
慕亦寒將尹夏從地上扶起來,轉身繞到蘇雪柔的身後,推着輪椅,剛抬腳步,卻被那看護攔了下來。
“慕先生,她的病情很嚴重,只有在這裏接受治療才行,我們這裏有最好的醫生還有看護,她在這裏能得到最好的照顧,要是回去了可能會有生命危險,而且不是病人直系家屬是不可以隨意將人帶走的。”
夏宏光從打擊中回過神,踱步上前,卻在離蘇雪柔還有段距離的時候就停下,深深看了她一眼,眸子裏是揮之不去的痛苦,轉頭看向一旁的看護,拿出自己的身份證遞到她跟前:“我是她的丈夫,這裏都是她這世上最親的人,當年她怕我得知她生病的事自己獨自一人離開,我找了我夫人二十八年,我想沒有人比我更擔心她的身體,這些年謝謝你們對我夫人的照顧,夏某萬分感激。”
看護最終點頭,看了一眼蘇雪柔,仍舊不放心的囑咐道:“若是有什麼事,夏先生可以隨時聯繫我們,現在來個人跟我去辦一下出院手續。”
“我去吧。”夏天尋看了一眼那輪椅上的人,收回視線,轉身跟着看護離開了。
夏宏光點頭,想去接過輪椅,卻被蘇雪柔給阻止了:“壞人,我不要你推我,你走開,媽媽,你叫那個壞人走開,柔柔害怕。”
夏依依俯下身,柔聲安撫道:“乖,不要怕,他是我的爸爸,這裏沒有壞人,都是你的家人,我們今後都會一起住在一個屋子裏,陪着你玩,給你買很多很多巧克力還有好吃的,他們都會很愛你,不會傷害你的。”
“媽媽的爸爸……媽媽的爸爸……”蘇雪柔歪着頭注視着夏宏光,抗拒防備的神情鬆懈了幾分,朝他揚起一個甜美的笑容,揚了揚手中的巧克力:“你以後會給我買甜甜的好吃的東西嗎?”
這笑容溫暖了他的心,卻也刺痛了他的心,雪柔究竟要如何才能讓你想起我,我該怎麼辦才好?
蘇雪柔一直拉着夏依依的手,怎麼也不願鬆開,那神情似乎怕她一鬆手夏依依便又不見了。
夏宏光上前揉了揉她的髮絲,牽強的扯開一抹笑容:“會,柔柔想吃什麼我就給你買什麼,只要柔柔高興,把整個商場買下來都可以。”
蘇雪柔忽然蹙眉,指了指他滿臉的鬍渣:“柔柔不喜歡這個,好嚇人。”
“待會回去我給你變魔術好不好,讓這些黑呼呼的東西立馬消失好不好?”
蘇雪柔興奮的拍着手掌,滿臉期待:“好啊,好啊。”
夏宏光收回手轉身從慕亦寒手中接過輪椅,看着蘇雪柔臉上那幸福開心的笑容,心底忽然釋然了,縱使雪柔真的永遠都想不起他們,但只要能見到她如此的笑容,想不起來又如何,她依然是他這輩子最愛的蘇雪柔,他會照顧她一輩子,陪着她一起直到白髮蒼蒼合上雙眼的那天。
夏依依輕輕的笑了,媽媽的微笑與夢裏的一模一樣,那樣的溫柔,如同和煦的日光能溫暖自己的心,也扶平了那顆沉悶苦澀的心,輕輕的握住自己母親的手:媽,就算你這輩子都記不起我是誰也沒關係,我記住你就好,就算轉眼你就會忘記現在所發生的一切也沒有關係,我會一點一點的記錄下我們之間的聯繫與回憶。
慕亦寒伸手將夏依依擁進懷裏,似想給她更多的勇氣,讓她知道不管何時他都會一直在身後,不管累了或是倦了他都會為她撐起那片溫暖的港灣……
夏依依抬頭看着初春的夜空,一輪若隱若現的彎月掛在天空,整個山灣的風景特別的美,徐然閉着眼睛輕靠在慕亦寒身上,唇角勾起一抹淺笑,不去想以後將要面對的種種,寂靜的享受着眼前這一切,感受那些過去她從未得到過的親情和愛情,她不怕時間太晚,只怕沒有讓她重拾回這屬於她一切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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