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公車事件
“讓一下,讓一下,讓一下,讓一下。”我面帶微笑地朝四面八方和我一樣趕公車的車友們打招呼。手裏拎着香氣四溢的熱乾麵,一咕嚕兒搶到了最佳位置。“真好。”我碎碎念着,打開熱乾麵的膠袋兒,深深吸一口氣,“真香啊”,熟練地拌好麵條,戴上耳機,開始了一天忙碌的生活。
所謂最佳位置呢,就是司機斜對面的位置,許多人不喜歡這裏,因為並不是正對前方的位置會讓他們感到眩暈噁心,而我恰恰最愛這個位置,從這個視角看過去能清楚看到後視鏡中的一切,路旁奼紫嫣紅的花壇、筆直聳立的摩天大廈、黑壓壓的人群,甚至是沒有公德心的乘客隨手亂扔的垃圾都在後視鏡中“刷”一下飛過。這種感覺就好像你在經歷一段刺激的旅行,在往前行走的同時也甩不掉過往,這過往於人的重要性就像車不能沒有後視鏡一樣,一不小心就車毀人亡。
我最愛做的事情就是在公車上目不轉睛地盯着司機旁的後視鏡,不知道的人大概以為我是愛上了開公車的大叔,我倒是想啊,司機叔叔輪班制每天遇到的都不同,我要是這麼濫情倒也舒坦了。有時候盯久了,司機叔叔會轉頭看看我,這一回生二回熟,居然賺到了一次次親切的微笑。
“小姑娘啊,你在看什麼呢?”我望着司機叔叔一翕一合的嘴巴,怎奈自己戴着耳機,車上太吵什麼都沒有聽到。這時候我又發揮出笑的功力,對,沒錯,使勁兒笑就行了。
瞬間世界變得好安靜哦,只有我的笑聲、耳塞中古風歌曲的旋律……和周圍若有若無的嘆氣聲。我向四周望去,發現大家都在看着我,禮貌性的我摘下了耳機,“血染江山的畫,怎敵你眉間一點硃砂,負了天下也罷,不過一場繁華……”我又傻傻笑了笑,旁坐的姑娘兒好心告訴我:“你的手機響了三遍了,可是你卻在那裏傻笑,大家都望着你還以為你是病了呢。”我腹議:“你才病了呢,你才病了呢,笑一笑,十年少啊!”腹議過後我還是很禮貌地對着這位姑娘微微笑。
突然,這姑娘瞪大了眼睛,指着我的包包,“你接電話啊!”
“啊!?”我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呵呵了幾聲,臉漲了通紅。
原來是手機鈴聲和耳機中的歌曲重疊了,我不以為然,重撥過去,唉,我就是喜歡單曲循環啊,而且手機鈴聲、短訊鈴聲、鬧鐘鈴聲都是一樣的,這種笑話鬧了不只一次了。
“瀟瀟啊,你怎麼不接電話啊?”
“什麼事這麼急,我在公車上,戴着耳機沒聽見。”
“就知道你又在你的古風音樂中徜徉了吧?趕緊下車,在哪兒?我來接你,夜桑回國了,我陪你去機場接他。”
“喂喂喂……瀟瀟,說話啊,是夜桑,你的夜桑。”
我一個激靈從座位上站起來,“雪兒,我在中央大街等你。”
“那個,那個,司機叔叔,我要下車我要下車。”我急迫地就像前方是斷頭台,斷頭台下壓着的是我最重要的人,而我是要喊着“刀下留人”奔赴前方救命的那位。司機叔叔似乎被我嚇到了,結結巴巴地說:“小姑娘啊,今天要提前下車啊,你看,這堵車了,不然叔叔幫你叫警察?”
“哎呀,叔叔,求你了,開門吧,您看這堵車要堵到什麼時候啊?”
“小姑娘啊,你也不是不知道,這個交通一直都是這樣的啊。”
“不行,我要下車……”我斬釘截鐵,怒指司機叔叔。四周議論聲洶湧而來,一位穿黃衣服的大媽指着我大罵:“哪裏來的臭丫頭,穿着整整潔潔的,沒想到一點素質都沒有,一大早在車廂裏面吃熱乾麵也就算了,那麼大的味道你為別人着想了嗎?現在還不講道理,趾高氣揚,有錢你別坐公車啊!”
我一股氣兒憋在心裏發泄不出來,我知道我錯了,所以我都是開着窗戶吃麵條的啊,我知道我態度我不太好,可是夜桑回國可是天大的事情耽擱不得的,罵就罵吧,我本着三緘其口的原則,預備在沉默中被黃衣服大媽滅亡。
結果沒想到大媽見我不說話越來越有勁兒了,從最後一排的座位上起來,衝到我面前,“小姑娘,你還不服氣還是怎麼著兒?嘴巴啞了,不會說話了。”我抬起埋着的頭,瞪着眼睛,抿着嘴巴,一副火山即將噴發的狀態。
深呼吸一口氣后,剛準備開口,一位學生打扮的男孩兒出現了,攔在我面前,對着黃衣大媽說:“這位阿姨你好,這姐姐想必也是知道錯了,所以任您出氣,您又何必得理不饒人,看她額頭上都是一層汗珠,想必定是有十萬火急的事情,更何況司機叔叔都沒有做聲,您,又是生的什麼氣呢。”男孩兒說完話還悠閑搖着一把摺扇,附在我耳旁說:“別急,我會保護你的。”
我內心百轉千回,這個男孩兒明眸皓齒,白色t恤水洗牛仔褲,背一雙肩包,怎麼看怎麼是個小弟弟,他會保護我?我瞬間啞口無言。
說時遲那時快,黃衣大媽一把菠菜砸來,“啊!”我一聲尖叫,我待會兒可是要去見夜桑的,她居然往我身上扔菠菜。我一氣之下,上前理論。
“我說大媽啊,老虎不發威當我是病貓啊。你家菠菜比人家家長得好還是怎樣,要丟出來炫一炫?哦,我知道了,您生怕人家不知道你家是種田的。種田的好啊,自家種的菜自家吃,綠色又環保啊!我可真是要表揚一下您老人家,不過呢,您完全是多操了這份心,看您這膚色,必定是面朝黃土背朝天才能培育出來的,再看你這手,哎呀媽呀,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肯定是插秧插多了,怎麼聞都是一手的菠菜味兒……”
我還沒說完,黃衣大媽就擼起了袖子向我衝來,我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沒等她開口繼續說:“哎呀,大家看啊,大媽真是怕大家不信?特意擼起袖子給我們看,你們看兒啊,筋脈鮮明,骨骼突出,您真是太勞累了,趕明兒不如好好研究下雜交水稻,追隨袁爺爺的步伐也發家致富啊,您才是應該坐私家車的人兒啊,大家說,對不對啊?”
我一撒手望向四周,抽氣聲一片,我向男孩兒眨了眨眼,他灰常識相地鼓掌了,真是配合我啊!正在我為自己口才沾沾自喜的時候,一巴掌奪命而來,我看到男孩兒伸出阻擋的手,我也看到了他眼神中的擔心,可是他還是慢了一步,五指印扎紮實實落在我的臉上。
我一聲怒吼,狂推了一下大媽,大媽也不甘示弱,撈起袋裏的瓜果,我正準備出言諷刺,熟悉的旋律再次響起,我不假思索拿出手機,“喂喂,雪兒啊,我遇到一個無奈在車上,你在等我一下等我一下。”
我邊接電話還要邊左躲右藏,幸好有男孩兒掩護,我對他投去感激的目光。突然,世界靜止了,我只聽的到心一聲一聲跳的突突聲,越跳越快越跳越猛,直逼胸口。電話里有什麼我已經聽不到了,眼睜睜看着面目猙獰的大媽左手冬瓜右手南瓜沖向我,我沒有任何反應,如大家所料,南瓜粉在了我的頭頂,冬瓜被男孩兒截下了。
安靜,安靜,這個世界真的好安靜。我暴怒一聲:“走,都給我走。”
黃衣大媽是個越挫越勇的個性,掄起拳頭就把我的手機砸飛了,穿越司機叔叔旁的窗戶落到了窗外不知名的地方,我怒火中燒,兩行清淚很不應景地落下,手機里依稀還能聽到雪兒慌亂的呼喊聲。
身體比心理做出了更敏捷的反應,我一股腦兒向司機座位那裏衝過去,搜尋者我的手機,鳴笛聲響起,不斷響起,司機叔叔輕易地拉開我,對我說:“小姑娘,先開車好嗎?叔叔直接開到警察局,有什麼事情到時候再說。”說完司機叔叔嘆了口氣。
車子瞬間啟動,我習慣性地望向我的老朋友——後視鏡。然後我清晰地看到我的手機在後視鏡中“刷”一下飛過。
我騰地而起,雙手伸向後視鏡,一個勁兒往裏面掏,邊掏邊哭,抽泣聲越來越大。司機叔叔努力想拉開我,我感到一股衝勁兒從后襲來,我瞥了一眼是黃衣大媽推了我一把,還惡毒地說了些語句,當然我是一個字都聽不進去,我一心只想找回我的手機,一雙溫潤如玉的手環過我的腰間,那個男孩兒說:“過去的就過去了,後視鏡中出現過的東西就證明是回憶中的片段,既然是回憶中的片段你又怎麼能抓得回來呢。”
他不說還好,一說我的情緒又上來了,使勁兒伸出手捶打後視鏡,司機叔叔艱難地開着車,我的瞳孔攸得放大,“嘭-嘭-嘭”。
我的世界徹底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