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亮了。
睜開惺忪的睡眼,和煦的陽光已經將光芒射入屋內,身旁的鬧鐘已經在拚命地叫喊。轉念一想,明泉國際的無限期休假尚未結束。我可以繼續睡了,可不按時起床是沒有勇氣面對新一天,我咬咬牙,翻身起床。胡亂洗了一把臉,卧室里就傳來清脆的手機鈴聲。林清遠,作為我的閨蜜,我接起來就是一通大罵:“你丫的大清早就打什麼電話?有毛病啊!”
那頭一陣沉默。
“月凌,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聽到她這麼低沉的聲音,我忽然意識到自己的魯莽,只得說:“只要我能做到。”
“我和你出去吃早餐吧,我也好告訴你。”
吃早餐?
果不其然,林清遠向來闊綽,把餐廳選在了明泉地產的商務接待賓館,我作為一個工薪階層的腐女,哪有這麼好的命來這裏開葷揮霍。可是清遠就不一樣了,她說她那暴發戶的爹足以買下半個c市送給她。第一次坐在這麼奢華的餐廳里,我也是忐忑不安。我自嘲說沒見過世面,服務員看我的眼睛都是帶着蔑視。看看清遠渾身上下的牌子就知道了。我還穿着四五年前的襯衫。點過菜后,服務員退了出去,我才開口問:“你與jack又鬧矛盾了嗎?”
jack是abc,他和清遠可是萬般恩愛。
“能不能把這封信給他?”清遠支支吾吾地說。
“你怎麼不去?”說出口我就後悔了,她要是敢去還找我幹什麼。旋即補充說:“好,我明天幫你給他。”
“不行!他今晚上就回美國!”
我皺皺眉,點頭答應了。我要的西冷牛排也上來了,我索然無味地切着牛排,一塊一塊地塞進嘴裏。我們分開后,外面烏雲涌動,我在電話本里翻來翻去才找到jack這個名字。我撥了過去,但是是忙音。如果辦不成,清遠肯定會殺了我的。我低頭看了看手裏的信封,微黃,像是塵封了許久,潦草的幾個字:傑克收。
這時,電話被撥了回來,我接通了,那邊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你好,楊月凌。”
“呃……今天下午我能不能見見你?”
“怎麼了?”
“清遠給你寫了一封信。”
“為什麼?”
“我不知道。”
“好吧,我只給你十分鐘時間。”
“夠了。”我舒了一口氣。
下午三點,我站在外灘天橋上,無神地望着川流不息地車輛。身後一輛克萊斯勒停下了,他走了出來,向我伸出了右手:“楊月凌,有什麼事?”
像他這種商界青年才子可不是我可以見識的,出於禮貌,我僵硬地握住他的手,那樣溫暖,就像陸天宇一樣。多少次他也是拉着我的手山盟海誓,直到地老天荒,哪怕全世界都與我們為敵,我們也要在一起。現在看來也不過是空話。我沉浸於自己的往事不能自拔,他開了口:“楊月凌,已經三分鐘了,你的信呢?”
我猛然驚醒,慌忙去摸自己地口袋,急急忙忙地把信塞給他。然後轉身就跑了。跑了足有六七百米,我停了下來,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陸天宇,你為什麼離開我?那些快樂的時光,你都不記得了嗎?那是都是你背着我,我喊叫着……為什麼命中注定讓我們反目成仇?時光真的很短暫。幸福也不過是被定格的瞬間,我低頭一步一步地走着,偌大的c市,我真的算不了什麼。
我還是回家吧。
揮手叫了一輛出租車,可是上了車我完全呆住了。是他!這個三年來我最想忘掉的那個人,而現在地一切彷彿被拉回過去。我還是那個十九歲的楊月凌。
“陸天宇!”我尖叫。
“什麼陸天宇?我叫黎濤。”司機無奈地說。為了證明他,還把身份證給我看。假的,一定是假的。陸天宇,你就是燒成灰我也認得你。我撲過去扼住他的脖子,瘋狂地叫喊着:“陸天宇,你胡說八道!你為什麼丟下我?為什麼?為什麼?”
他大吼道:“快閃開!”我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只聽到一聲巨響,我頓時感覺天翻地覆,日月無光,額頭重重地撞在一個硬物上,霎時失去了知覺。
……
不知多久后,我醒來了,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床上,周圍還有刺鼻的氨水味道。額頭纏着繃帶,疼痛難忍。我仔細看了看,有兩個警察坐在我身旁,見我醒了,一個就開口問:“楊小姐,您現在需要配合我們的調查。”
“說!陸天宇去哪了?”我突然爆發,緊緊地抓住他的衣領,那個警察拉開我,呵斥道:“楊月凌!醫院裏不準亂來!你現在是我們的重點懷疑對象!”
我僵住,旋即哈哈大笑:“我?我是嫌疑人?我都快死了,陸天宇都不要我了,我還是嫌疑人?”
“根據交警隊的調查,那輛伊蘭特是撞上護欄后側翻,初步懷疑是你干擾了駕駛員,你還敢為自己找借口!”那個被我鬆開的警察冷冷地說。
“他是我的陸天宇!你們懂什麼!”我壓不住自己的怒火。
“你們別問了,她現在需要休息。”一個護士走進來,對兩個警察說。
兩個警察面面相覷,只得走出病房。
躺回床上,眼前浮現的是美好的回憶。多少次,他用那樣深情的眼睛看着我,我還曾經在暗暗歡喜。可到底,一場虛無。牆上有隻鐘錶,晚上九點多鐘,我沒有倦意,頭痛惡化了我的情緒,我拿起手機,有清遠打給我的六個未接來電,還有一條短訊:
你到底幹了什麼!
我苦笑,我幹了什麼?我竟然變作嫌疑人。明泉國際不會要我了,我的生活完全被毀於一旦。陸天宇,你為什麼要出現?如果你從我的生活中永遠消失,我也許會感謝上帝。我思索了許久,回復:
如果一切都變了,你還願意對我不離不棄如初嗎?
她沒有回復我,可能思念着飛越太平洋的jack吧。我掛的吊瓶里大概有安定,我有些昏昏欲睡,再次閉上了眼睛。睜開眼睛時,一晚上過去了,我睡得還算沉,稍微有了些力氣,嗓子卻一陣甜澀,我拚命喘息,劇烈地咳嗽。我拿了一塊手帕捂住嘴。上面是鮮紅的血跡。
砰地一聲,門被踢開了,幾個大漢闖了進來,手裏還拿着鋼管,一個最為強壯的大漢喝道:“這丫頭殘害二爺,揍她!”兩個大漢上來一下子把我抓了起來,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幾個大漢圍過來抄起鋼管就狠狠地砸向我的後背,我遍體鱗傷,一個字也喊不出來,渾身就像是碎了一樣,疼痛讓我幾欲昏死過去。我的眼前一片金星,我要成為天使了……
“住手!”那“黎濤”走進來,望見我,露出滿意的笑容。
“卑鄙無恥!”我罵道。
“楊月凌,想不到三年了你還記得我,我真是感動呢……”說著,他抽出一支煙叼到嘴上,點燃了深深地吸着。
我擦了擦唇邊的鮮血,低聲道:“我知道自己會有這一天,你殺了我吧!”
“殺?”陸天宇吐出一口煙霧,蹲了下來,右手撫摸着我的前額,低語道:“月凌,我怎麼會忍心殺了你?你難道忘了那個晚上了嗎?”
我歇斯底里:“陸天宇!你混蛋!”
他微微一笑,說道:“對,我就是混蛋。讓她走!”
幾個大漢又把我提起來,一路把我帶到醫院大廳,又像丟垃圾一樣把我扔在了廁所里。我艱難地爬了起來,雖然受了些傷,可好歹只是皮外傷,並無大礙,我不願意在是非之地停留,只能悻悻地回了家。
三天後。
“你丫的就是孬種!他們都是一群畜生!那個陸天宇明明是要折磨你,你為什麼不去告他!”她站在客廳里對着我罵得震天動地。我把一杯水塞給她:“好了,你至於這麼生氣嗎?我這不是沒事了嗎?”我又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又灌了一杯茶下去,頓時滿口的咸澀味道。杯底還有絲絲血跡。我扣上茶杯蓋,鄭重地說:“我不會恨他,我此生註定無法恨他,哪怕他對我多麼無情。”清遠沒有注意到我的動作,繼續罵:“那群混賬,不值得你去回憶。”
一陣門鈴聲。
“誰會來找我呢?”我自言自語,打開了門,竟然是jack!
“你……不是回美國了嗎?”
“是啊,可是太平洋海域颱風太大,航班取消了,我就回來了。再說,我和清遠不可能留你一個人在c市受折磨吧。”他解釋着。
我頓時鼻子一酸,感覺眼淚就要落下來。
清遠打斷我們:“夠了夠了,用不着鬧得這麼狗血,我今天請你們去吃麥當勞,大家都開心點吧。”
這頓飯過去后,生活就會平靜下去了嗎?
一切彷彿過去了,生活回歸了本原。只是我想的都變成了現實,明泉國際一張通知書遞送來了,我被開除了。好大的一份魷魚,我心裏暗暗嘆氣。上個月的工資也一份沒給,清遠還特意來安慰我說:“不要緊,jack需要市場總監,你可以去啊。”
jack的公司是明泉國際的首要競爭者,我如果去了就代表着背叛。再說,我大學念的是歷史系,和市場總監也沒什麼關係。
“不去不去,我可幹不了。”
“你有什麼好謙虛的?a大研究生畢業,就這點本事?”
是啊,a大培養出我這樣的廢物,我也真是讓母校丟盡了臉。
清遠想到了我的顧慮,沉思了一會兒,又說:“你不願意去就算了,但是你現在可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就別裝清高了。”
我點頭示意,又多嘴問了一句:“jack和你到底怎麼樣了?”
“怎麼樣?很好啊,”她一臉疑惑地回答,“只是他太忙了,不過我早習慣了。”莞爾一笑露出兩顆可愛的虎牙,當年的她瘋瘋癲癲與男生們踢足球摔掉了半顆牙,就像我和陸天宇一樣的遺憾。高考後我們卻分開了,她去了c市財經學院讀應用化學系,而我卻逆天地去了a大讀歷史系。當年這所院校也是國家重點建設的工程院校,可是自從我那一屆學生后,就開始走下坡路了,現在甚至已經被踢出了工程院校一列。我十分地疲勞,她拚命要我陪她去逛夜市,在我的記憶里,林清遠是個買黃金像買白菜一樣的女生。可是我就是拗不過她,哪怕我是a大辯論社社長。沒辦法,石頭剪刀布我也輸得一敗塗地。
我們乘地鐵到了夜市,太陽落山,西方殘霞,正是繁華的起點。清遠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卻站在了原地。
“怎麼了?走啊!”我催她。
她啪地把手機摔在地上,扭頭就跑了。
“哎!你怎麼了?”我撿起屏幕裂開的手機一看,竟然是jack的短訊:
清遠,我們分手吧。
那信上到底寫了什麼,我心裏不停地在問。我三步並作兩步追了上去。在地鐵站門口的草叢裏,她坐在那裏,眼睛已經紅腫。我追問道:“清遠你到底在信上寫什麼了?這幾天我看你們都反常得很!”
她擦了擦眼淚,抽抽噎噎地擠出幾個字:“我懷孕了。”
我驚得後退了幾步,驚訝道:“你說什麼?”
她又不停地流着淚,語無倫次地說著:“是……我這個月發現自己的那個沒來,就偷着去藥店買了驗孕棒,可是我真的沒想到……”
清遠在瞞着我,她知道我痛恨這種行為。在我的字典里,這都是無恥下賤。面對閨蜜的坦白,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低聲說:“對不起,月凌。”
我搖搖頭:“你沒錯,我……”我欲言又止,終究還是走了。
在華燈初上,她模糊的眼前,只有我的一個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