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 五朵黑玫瑰
迷島病毒有相當多種類的變異。
除了主導病毒研究的羅奈爾德之外,沒人知道它產生了多少種變異甚至每種變異會有怎樣的性狀發生怎樣的反應。他的助手不是被他殺了,就是跟他死在了一起。迷島病毒如同羅奈爾德的禁-臠一樣,他不會允許它有一絲一毫脫離自己的掌控,也不會允許任何一個人干預且插手他的研究。於是在這個人死後,亞特蘭蒂斯還剩下的研究人員與梅提亞的一樣,對這個病毒都一籌莫展,只能根據倖存的資料重新開始研究。
誰都不知道希瑞爾腦子裏的病毒是哪種變異,它的性狀又是怎樣的。它有一定的潛伏期,最初大概是羅奈爾德需要控制它作用的時間,可為什麼是在大腦中?它對神經的干預又會到什麼地步?
最初的時候很多人還對此抱着樂觀的態度。想着羅奈爾德既然想借這個後手來保命,那必定是有控制病毒的方法的。無論是抗體還是抑製劑,既然他能研究出來,那麼集合那麼多人的能力與經驗,想來找到方法也不難。
奧蘿拉趕到醫院的時候,在走廊上見到一個抽煙的男人。金褐色的短髮向後梳起,髮蠟上得並不多,所以看着有種凌亂的美感。飽滿的額,高挺的鼻樑,嘴唇很薄很淡,側臉的弧線完美得像是刀鑿斧劈的希臘神雕像。看不出年齡,沉鬱而冷漠的氣質叫他予人的感官帶着驚心動魄。這驚鴻一瞥的容貌叫她忍不住怔忪,下一瞬間才記起自己目的,回過神轉身飛快往走廊一側跑去。
在外間與管家奈登打過招呼,她見到希瑞爾之時,她的閣下正好醒着。
比套房更豪華的病房,因為各式醫療儀器的存在顯得稍微有些怪異,病床上的人身着寬大的病號服,身材瘦削得還不明顯,他似乎在看窗邊花瓶中怒放的黑色玫瑰,長長的睫毛掩着冰藍的瞳,容色除了一貫的蒼白外也看不出哪裏不對。奧蘿拉的視線移到他裹着繃帶的腦袋時,手捂住嘴巴,眼淚倏地就淌了下來。
希瑞爾轉過頭,動作很緩慢,卻沒有遲鈍,思維也很清晰。他注視着奧蘿拉,平靜道:“日安。”
奧蘿拉放下手抹了把眼淚,想保持鎮定,忍了忍沒忍住,捂着下半邊臉蹲在床尾哭了個稀里嘩啦。希瑞爾很耐心地等她哭完。是個大姑娘了,當年從艾薩克帶出的小女孩已經有着再成熟不過的身體與思想,不需要任何人的支撐也能立得很穩很美麗。
他知道她從哪裏來。羅奈爾德把奧蘿拉稱為神賜,因為她身上與生俱來有這種病毒的抗體,無論哪種變異都無法感染到她。醫生開顱從他的大腦中取出一些病毒,一邊分析它的蛋白質外殼與遺傳物質,一邊嘗試從奧蘿拉體內找出抗體,嘗試着能不能得到這個病毒變異體的特效抑製藥物。
現在的希瑞爾還挺好。或許是因為病毒尚未完全爆發的緣故。他現在就略微有些害怕這種病毒會是類似狂犬病毒的那種噬神經性病毒,狂犬病患者發病時喪失意識、發出狗叫、咬人——而它是不是也會附着在他的神經上面,摧毀他的意識並且控制他的行為,最終使他變成傳染的載體?那種控制不住身體並且五感變異的感覺真的挺糟糕的,現在回憶起來還像是一種噩夢——而這噩夢出現了不止一次。
“對、對不起,閣下……”奧蘿拉總算哭得差不多了。然後開始覺得自己的反應很丟臉。
她站在他面前,有些垂頭喪氣的樣子,眉眼都低着,不敢看希瑞爾。兩隻眼睛還很紅,沾有淚珠,可憐巴巴的模樣。
“很難看嗎?”希瑞爾平靜地問。
“不!”奧蘿拉條件反射搖腦袋,有些慌張又有些臉紅地抬起頭,正對上那雙冰藍的眼瞳時訕訕說道,“還是一樣好看……”真的,就算沒有頭髮,還是很好看!
奧蘿拉這麼看着他,然後慢慢的眼睛裏又凝聚起了水色。
“怎麼會這樣呢……”她偏開視線抽泣道。
從得知消息開始,她的腦中至今還存在着一系列的不確定與荒謬感。為什麼這樣的厄運會降臨到希瑞爾的身上?她的神明——她從未動搖過的信仰,她怎麼能想像到有一天,她會眼睜睜看着他陷入絕境,而她用盡了所有的力量也無法將他拉出這方泥沼。如果單純的能以命換命那她會毫不猶豫,可是那些研究人員讓她離開時,她看到他們眼中不加掩飾的遺憾與急迫感了……為什麼會這樣呢?她怎麼敢信。
“最近怎麼樣?”希瑞爾問道。
奧蘿拉拚命擦乾淨眼淚,現在站在他面前還是會像個小孩子一樣緊張不知所措。“挺好的。”她連忙說。然後強忍着眼淚講述自己這段時間來的經歷。
希瑞爾並不會應聲,他就靠坐在床頭,注視她,安靜地傾聽着。
忽然有人進來的時候,被打斷描述的奧蘿拉回頭看了眼,然後幾乎是跳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是那個在走廊口吸煙的男人!
那個人在門口略略停頓了一下,然後把視線挪到了她的身上。奧蘿拉看出那雙深邃的眼中拒絕的意思,猶豫地看了眼希瑞爾,見他沒有說話,拎起裙擺微微欠身,試探般地說:“我先……出去了,閣下。”
她離開時還偷偷回頭看了下,那個人除了最初的一眼外,再沒將任何注意投注在她身上。奧蘿拉的心砰砰直跳,有種說不出的恐懼與后怕,見到奈登時才發現自己的後背在冒冷汗,忍不住開口問:“那位……是誰呀?”
陽光透過窗子灑下明媚的光線,黑玫瑰的香氣飄散在空氣中,病房中消毒水的味道並不濃,如果忽略那些明顯的醫療儀器,看着正如尋常的房間一樣普通溫馨。
藍斯緊緊盯着他,向來從容的眉宇在面對着這個人時,無法控制地蹙起,他的瞳眸之中,那些翻湧如波濤般的情感實在過分複雜,然後所有的驚濤駭浪在正對上死水般的靜寂無波時,一切都變得那麼荒謬又可笑。
“只有死亡能將您從我身邊奪走……”藍斯忽然笑起來,帶着自嘲與厭惡一般的口吻,“真的只有死亡。”
他慢慢走到床邊,居高臨下注視着這個牽動着他靈魂叫他既痛苦又甘之如飴的存在,忽然又出離憤怒,惡狠狠盯着希瑞爾的視線幾乎是想將他整個人都撕碎:“我不信!我不會放棄!死神?呵,死神也要遵循我的意志!”
至今為止,希瑞爾還能控制自己的思想與行為。他很鎮定甚至是平靜地在迎接着任何降臨在他身上的命運,這把壓在他脖子上的屠刀反倒是將他身邊的人都快給逼瘋了。
或許也不是什麼壞事呢。有時候他會這樣想。但更多的時候,在等待生死之間的大恐怖時,他能感覺到他內心隱約的不甘,究極的不甘。他好不容易得到自由,他好不容易能光明正大地立在陽光下,為什麼非要給羅奈爾德陪葬呢?
藍斯伸出手似乎是想摸摸他的臉,但是在剛伸出手的瞬間又停頓,慢慢地又收回。
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不置一言,轉身離開了。
*
所有人都在為他努力,所有人都在替他抗爭,可他還是感覺自己的身體在逐漸衰敗。
希瑞爾控制不住自己身體的時間越來越長,有時候明明清醒着忽然就覺得身體像不是自己的了,他的大腦無法指揮他的手腳移動,無法控制任何動作。他能聽到克洛恩凄厲的叫聲,聞到它銜來的花的香味,但是意識與視野就是這麼一塊塊錯亂起來,像是清晰地置身一個混亂且光怪陸離的世界,天地顛倒,世界破裂,一切都扭曲了。
——大概這就是病毒在他身上呈現的性狀。
它沒有一下子就掀開最可怖最慘烈的病態,而是叫他的器官緩慢地衰竭,一點點剝離他身體的活力,然後用漫長的神經變異折磨着他僅剩的生命。
有一回醒過來的時候他渾身都在發抖,藍斯死死抱着他的身體,控制住他發狂的雙手雙腳,束縛帶凌亂地散在床上,醫生在給他打葯,他像是陡然從瀕死的狀態抽離出來,大口大口吸着氧氣,意識還未清明,只知道緊緊抓住藍斯的胳膊,像是緊抓着救命的稻草,除此之外,什麼反應都沒有。
後來他在藍斯的眼睛裏看到自己現在的模樣,醜陋得難以辨認,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才勉強吐出幾個詞:“我恨你……”
藍斯卻因為他開口說話而露出激動的表情。他用被子將他的身體裹得嚴嚴實實的,用力抱着他,親吻他的額頭他的臉頰,所有的眼淚都打在他的臉上,希瑞爾要花了很長時間意識到這些水珠是眼淚,然後又用了很長時間才想到,原來這個男人也會落淚。
“我的心哪,你要稱頌耶和華!凡在我裏面的,也要稱頌他的聖名!我的心哪,你要稱頌耶和華!不可忘記他的一切恩惠!他赦免你的一切罪孽,醫治你的一切疾病……”
這個從未信仰過神明的男人竟然在反覆吟誦聖經,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邊:“他救贖你的命脫離死亡,以仁愛和慈悲為你的冠冕。他用美物使你所願的得以知足,以致你如鷹返老還童……”
落在臉上的水珠越來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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