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回
這樣一直,一直向前走,真的就能抵達心中所想之處嗎?
雲青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向前走是因為後面已經沒有了退路,停下來一會兒也有可能命喪黃泉。
阿芒雖然忠心耿耿,但是不能言語,思考能力也很低。雲青有很多事情無法跟他解釋,遇上那些對她來說致命的困難也不能與阿芒商量對策。阿芒能做的只是在危險來臨時為她豎起一道屏障,而非幫她規避這些危險。
她認識的其他人中,謝遙是個凡人,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貴公子一個,陰謀陽謀統統不懂。雖然謝遙悟性絕佳,性情極好,但終究不能為她解決身上一大堆爛攤子。他離成長起來還遠得很。
那日遇見的朱無瑕似乎是個求助的好對象。她已融入修真者多年,對各方勢力也有所了解,更重要的是作為執法弟子還能在某些關鍵時候給雲青提便利。雲青喜歡她的放蕩不羈,喜歡她說拔刀就見血的乾脆霸道。可是雲青不確定破滅天魔宗在這個事件中的站位。魔門正統一向視宗門為生命,說不定破滅天魔宗圍剿令一下,第一個對她出手的就是朱無瑕。
還有就是宋離憂,那傢伙來歷頗為詭異,還被封印在這神山附近,雖說滿口謊話但知道的事情確實不少。那傢伙只剩下魂體,連肉身都沒有了,卻能在這種充斥着神力的地方行走無礙,想必身上也有重寶。
雲青這麼一想,反而是最不靠譜的宋離憂最可能和她成為盟友。兩人都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身懷重寶,走投無路。他們之間雖然不存在什麼信任,但也沒有明顯的利益衝突。也許……若是那傢伙在神道中活了下來,雲青可以幫他一把從而獲得一個不錯的助力。
雲青強忍着身體的不適,不斷思考今後的計劃。
“阿芒,走慢些。”雲青捂着嘴,壓下一陣咳嗽。
阿芒身體健壯,走起路來風風火火,像是人形的野獸。而且山間地面也不怎麼平坦,這麼顛簸之下,坐在他肩頭的雲青便有些吃不消了。
阿芒停住,迷茫地看着雲青。
“罷了,你接着往前就是……”雲青苦笑。阿芒能聽懂的命令實在是太少了,除去一些保護自己和她的本能,能做的事實在有限。
阿芒聽了,再次放開步子向前,手用力抓着雲青的小腿,免得她掉下來。他不知道這力道對於雲青來說已經足以造成傷害。
雲青皺眉,將自己的注意力轉移到周圍的環境上。
漸漸地,她發現阿芒走的路線有些不對勁。這不是宋離憂那個星盤上記載的路線。
沒錯,雲青之所以不在意與宋離憂分開,就是因為她知道星盤記載的內容。要是宋離憂知道這點一定會被嚇傻。星盤是以星辰為基礎,在神道的變化與星辰的變遷中尋找平衡,從而永久記錄神道的工具。憑藉人力幾乎是不可能記下萬千星辰的運行軌跡的,更別說還要理解神道中的諸般變化。
但云青可以。憑藉她從十萬大山手裏盜取的天書。
天書上記載着世間一切,過去,現在,未來。存在着的,存在過的,將存在的。這是修真者之間口口相傳的傳說。但是也僅限傳說。
要想得到什麼必須付出對等的代價。
得到天書,通曉萬物,這種代價沒有人付得起。而沒法背負這種因果的話,連碰都碰不了天書。
但是久遠的歷史中也不是沒人打過天書的主意。喪心病狂的人很多,想要逆天而行的人也很多。可是不管這樣的人有多少,不管他們多麼天資橫溢,多麼輝煌強大,都一一折戟於十萬大山。
天書由十萬大山鎮壓的歷史已經不可考,十萬大山的力量沒有人能撼動。
雲青就是從這樣一個最頂端的龐然大物手裏盜得了天書。如今她雖能獲益於天書,但也隨時可能喪命。
“阿芒?”雲青按住阿芒的肩膀示意他停下。
阿芒立在原地,眼中迷茫無措。
“沒事,你沒做錯什麼。”雲青一邊安慰他,一邊仔細探查周邊的環境。
天書並非凡身所能承載的。雲青融合天書的同時也得承受天書帶來的巨大負擔。每次使用天書的力量也必須支付一定的代價,比如她的眼睛。現在她眼不能視,也許不久之後會耳不能聽,會口不能言,會化作抔土,會死。
雲青強迫自己停止胡思亂想,她清了清嗓子,對阿芒說道:“放我下來吧,我想了解一下周圍的情況。”
阿芒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到地面,想要伸手扶她,雲青沒看見,自顧自地走到了邊上。
她跪在地上,俯身聞了聞泥土的味道。
“不對……”她皺起眉頭,“與星辰對照的不符。”
天書傳來隱晦的波動,阿芒不知為何沒有聽她的指揮,走錯了路。
“這下麻煩了……咳咳……”雲青心火一盛,劇烈地咳嗽起來。
雲青利用天書從宋離憂那裏得來了一些關於神道的常識,她知道在神靈死後便只有一條。可若是偏離這個固定的軌跡,雲青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阿芒……”雲青起身,腳下卻被藤蔓一絆,跌坐在地上。
阿芒粗糙的手把她從地上抱了起來,穩穩地放在肩上。
“這是劫數么……?”雲青沒有問阿芒到底為何沒有聽她的話。她明白以阿芒的神智估計什麼都聽不懂。
雲青苦笑着,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音比之前沙啞很多:“可惜了……”
“我才不信什麼劫數!”她閉着眼,笑容帶着不可思議的狂氣。
“阿芒,向前罷……既然不知道路,那就一直向前吧。”
阿芒嚎了一聲,樹枝震顫,落葉飄飛。
“就算前面是黃泉,我也算活過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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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遙的身體正發生着不可思議的變化。
朦朦朧朧中,無數咒文在他耳邊轟鳴,與他的呼吸相契。他手中的玉如意源源不斷地散發出白色霧氣,這霧氣像是有生命一般,變化成奔騰的馬形,慢慢融入他的身體。
謝遙對外界的感知變弱,可是對自己身體的感知卻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血液源源不斷地從心中鼓動出來,通過血管散佈到全身各處,然後再回到心臟。這些白色霧氣滲透他的身體,不安地躁動奔涌。
“啊!!”他不自覺地痛呼出聲。
那些白霧幻化的馬在他身體裏亂竄,肆意破壞。他雖然疼得不行,心裏卻漸漸平靜下來。
“煨燼心火,馴服氣馬……”他默念這句話,努力使自己內心的躁動平復下來。
腦海中閃過種種記憶片段。
他年少時才華橫溢,父母期盼的眼神。還有花船上和無暇仙子初遇的驚艷。他被拘禁於狹室之中,父母痛心疾首地說他被妖女迷惑。還有他在自己院子裏作詩,卻突然聽見心上人的名字。還有那日神秘女孩給了他尋訪仙途的機會。
自豪,虛榮,苦澀,依戀,相思,激動……
種種情緒在他心中如浪潮般湧上,然後漸漸退去。
心中帶着凡性的虛火漸漸被抑制下去,身體裏的氣馬安定許多。很快,當謝遙心中完全沒有波動時,那些氣馬便重新化作一縷縷白霧,流散於四肢百骸,一點點剔除他身體裏的雜質。
洗髓伐骨,這是要修道必經的一步。
凡人的身體中有太多雜質,靈台中也終年蒙塵。要想踏過仙凡間的第一道坎,必須使靈台清明,身體無垢。而光是這麼一步,就有許多人終其一生也無法達到。身體無垢有無數靈丹秘葯可以幫助,然而靈台的清明卻無外力能夠改變。
雲青認為謝遙心性極佳並沒有錯。
幾息功夫便能煨燼心火,使靈台清明如新生嬰兒,這已經是天縱奇才。
再加上手裏這玉如意幫助他洗髓伐骨,恐怕不多時,謝遙便能破開命門,引氣入體。
謝遙呼吸悠長而平緩,他睜開眼時感覺整個世界都完全不同了。
有種矇著霧氣的玻璃被擦拭乾凈的感覺。
他起身,感覺自己身上黏糊糊的,不少髒東西從身體中被剔除出來。這是洗髓伐骨的結果。
還沒等他仔細體味其中的妙處,腳下的石板地就一陣震動,他一個不穩又跌了回去。
謝遙等到震動微斂,勉強撐起身,驚訝地發現宮殿正中的池子裏冒出大量水霧。
池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不斷翻騰着,想要突破水面衝出。
這個想法剛剛掠過謝遙的腦海,那池水“嘩”地衝出池子,甩了他一臉。
“噗……”謝遙後退幾步,用袖子擦擦臉。
“咳咳……咳咳咳咳……”
一陣熟悉的咳嗽聲從水霧中傳了出來。
一道健壯而高大的身影從水霧中漸漸走了出來,他手裏抱着一個瘦小的孩子。
“……雲青!?”謝遙看清兩人後失聲叫道,“你怎麼樣?”
回答他的是越發虛弱的咳嗽聲。
謝遙跑過去,發現兩人從池子裏出來都濕透了。阿芒還是一副呆呆傻傻的樣子,雲青昏迷着,被他抱在手裏。
看樣子兩人是穿過池水而來,阿芒不懂照顧雲青,她怕是吃了水,身體又弱,這才昏迷過去。
謝遙慌着想看看雲青的情況,可阿芒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也不讓他碰雲青。
“雲青,雲青你怎麼樣啊!!”謝遙聲嘶力竭地開始喊。
“……還沒死呢。”
雲青終於勉強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