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給了所有,卻不願給他一點點愛。

[3]給了所有,卻不願給他一點點愛。

腦中一片空白,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他。

宮薄又重複問了一次:“爸爸死了?像阿姨那樣死了?”

聲音生生卡在喉嚨里,我不敢看他,他沒再問了,垂着眼瞼,木木地獃著,沒哭也沒眼淚,悲傷的方式有很多種,他選擇最沒存在感最無害的一種,我不知道,這消息對他來說有多可怕,雖然他不說,但我知道,他一直在等他爸爸,他還說過,要把那隻叫笑笑的貓貓送給我,我上前,把他抱在懷裏,那麼小,世界對他何其殘忍,給了他富裕的家庭,姣好的面容,卻不願給他一點點愛。

我們什麼也沒說,就這樣,輕輕地靠着,就像我們過去的任何一次。時間彷彿靜止,或者過去很久,或者只是一會兒,他抬起頭,輕輕說了一句。

“歡喜,我只有你了。”

沒有波瀾,沒有起伏,這麼平常的一句話,卻足夠銘記一輩子,從此,雞丁只有謝歡喜。

幾天後,阿公去辦戶口,謝家多了兩個人,一個是謝歡喜,一個是謝宮寶,他改了名,真的隨了我的姓,而且他戶口薄的年齡和我一樣,還大我一天。那天我正好不在,誰知道他竟做了手腳,我氣極了,追問他為什麼要謊報年齡。

“你當別人眼睛都瞎了,你看起來哪像十一歲?”

“我會長大的,很快就會比你高!”

“笨死了,不是這個問題好不好?童年呀,你的童年少了三年了!”

他笑笑,轉過頭去,我看着他的側臉,突然想,我們還有童年嗎?自從他知道爸爸去世的消息,也變了,這變化是潛移默化悄無聲息的,只有最熟悉的人才會發現,他好像還是那樣,但我知道,他不再那個是雞丁,在那短短的一瞬,他如同被他腰斬的三年時光,他失去了最美好的東西,比如童真,比如,希望。

阿公教我們,要是別人問宮寶從哪裏來,要怎麼回答,他說,拐騙小孩要坐牢的。

“就說,宮寶是你媽幫你定的娃娃親。”

“阿公,什麼是娃娃親?”

阿公有些苦惱,在我們兩人手腕各綁了條紅線,上面掛着一個精緻的銀飾:“反正你就這樣說,別人會明白的,小孩子不要一直問為什麼。”

正在旁邊給花澆水的謝青涯撲哧笑了,阿公瞪了一眼:“笑什麼笑,以後要好好照顧你外甥女!”

小舅點點頭,阿公雖然很好,但跟媽媽說的一樣,他是個老古董,每天作息准得跟北京時間似的,輩分也得清清楚楚,青涯雖然和我一樣大,可我就得叫他小舅,我趁阿公不在,又問:“小舅,什麼是娃娃親?”

“這個呀,等你長大了就明白了。”

不用等到長大,我很快就明白了。

辦了入學手續后,我們一起上學,因為戶口薄年齡的關係,宮寶和我上同一個班。小舅大我一年級,一路上,我少不了教訓雞丁幾句。

“叫你說謊,要是老師講課,你聽不懂,我不會幫你的。”

宮寶朝我笑了笑,笑得我一陣心虛,沒記錯的話,他陪我上學那一會兒,懂的可比我多,果然,老師都是喜歡會讀書的學生,期中考成績一公佈,他已經成功地成為老師的得意門生。再加上他漂亮的綠眼睛,又一次轟動了整個學校,一時間成了小女生巴結的對象,不過與這種喜歡成反比的就是男生的嫉妒,他們覺得所有風頭都被個綠眼睛的矮冬瓜搶走了,還是個嚴重發育不良的冬瓜!

不出意外,我看到被堵在牆角的宮寶,幾個小男孩歪歪斜斜地嚷嚷着什麼,一看到這場面,我就明白說我怎麼老愛打架,渾身充滿不安分的暴力分子,原來是遺傳這的。

我們這個地方是個臨海小鎮,叫溪鎮,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大多數人靠打漁為生,長年對着海,民風彪悍,粗獷慣了,沒有城裏人那勾心鬥角的一套,看不順眼就挽袖子,現在,雞丁就被圍着,無奈其他人摩拳擦掌,他卻不動如山,眉毛都不跳一下,任他們怎麼挑釁,都是——無視!

只是在這麼多從小鈣質就過剩的人當中,他實在太瘦小了,為首的王大胖推了他一下,宮寶就被推到地上,我放下書包,隨手拿起一根小竹枝,朝王大胖抽了過來,怒吼一聲:“做什麼呢?”

他沒防備,一下子被我抽得激靈,跳了起來,我才不給他機會,拿起竹枝,朝其他人亂抽,自從跟李昭揚打過一次,我就曉得,打架這種事,一定得攻其不備,失了先機,我根本鬥不過他們。

“謝歡喜,我們和他說幾句話,關你什麼事!”。

“說話?這樣說話,那我們多說一會兒!”

一陣雞飛狗跳,王大胖抓起書包,其他人也敵不過我的“打狗棒法”,放下幾句狠話,一起跑了,我丟了竹枝,拉起雞丁,幫他拍拍灰塵。

他沒回答,去撿掉在地上的鉛筆盒,我抓抓腦袋,等他站起來,比劃了一下,他整整矮我一個頭,這麼矮,難怪會被欺負,我幫他拿了書包,一肩背一個,琢磨着,是不是應當叫阿公給他定牛奶,最好是高鈣的!。

小舅早在校門口等我們,我拉着雞丁跑了過去,正是放學的高峰期,校門口都是成群結隊一起放學回家的孩子,突然一陣怪笑聲,整齊地叫了起來,正是王大胖他們。

“謝宮寶,沒出息,管不住婆娘,做不成漢子!”

“謝歡喜,童養媳,手拉手,睡一起,生孩子!”

我一聽就傻了,這喊的是什麼,周圍鬨笑成一團,我生氣地追了過去,王大胖邊跑邊喊:“大家快來看,洋鬼子的老婆謝歡喜要打人,母老虎打人了!”

這混球打架不行,跑倒是很快,嘴也不是一般的賤,引得整個路上都是此起彼伏的怪笑聲,我急得快哭了,漲紅了臉,小舅快走了幾步,喊了一句:“大胖!”

剛才還得意洋洋嚷嚷的王大胖閉嘴了,朝我們吐吐舌頭,一溜煙跑了,只有遠處還傳來他們的叫聲“謝歡喜,童養媳,手拉手,睡一起,生孩子……”,小舅在一旁笑道:“好了,別生氣了。”

“憑什麼他們亂說話,我才不是雞丁的老婆!”

“也不算亂說話,”謝青涯又笑了,只是笑得有些古怪,“畢竟你們定了娃娃親,娃娃親,就是……做夫妻的意思。”

“我——”我望着宮寶,瞪大眼睛,吱唔,“他——”

謝青涯的笑臉又大了點:“咱們這裏是有這樣的風俗,很多人都收養了孩子,定娃娃親,將來就不怕娶不到老婆了。”

原來阿公想的方法就是這個,名正言順,讓他進謝家。

可是,我才不要嫁人,還是這麼小我三歲的小矮子!一個哆嗦我閃電般放開了宮寶的手,快跑了幾步,“歡喜,你不要這樣”,後面傳來小舅的叫聲,過了好久,後面沒聲音,我回頭,宮寶站在原地,也不說話,就盯着我,那眼神還帶着幾分恨意。

那眼神看我心尖兒發顫,滔滔的內疚如黃河之水洶湧而來,我不敢跑了,乖乖走回來,去拉他的手,他用力把我手甩開,如此兩三次,我死抓着不放,他終於勉強讓我拉着,還板着張臉,我討好晃晃手。

“好啦,好啦,拉個手,又不會真生孩子,起碼也得親個嘴!”

宮寶抬起頭,認真地看着我,我臉一紅,拍了他腦殼一下。

“你看哪裏!臭雞丁!”

小舅捂着嘴偷偷笑:“好了,別鬧了,晚回去阿公要罵咱們的。”

“快點,要被罵了,都是你的錯。”

我拉着宮寶,快走幾步跟上,暗想,以後絕對不能跟雞丁生孩子,帶一個小孩已經夠累,兩個?不敢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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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北的地方海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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