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061

每個人都是有秘密的。

=

每當虹村小時候看到一群小女孩圍坐在一起偷偷摸摸地說著什麼的時候,他其實都覺得挺沒意思的——只要不是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就沒什麼難以啟齒的,對吧。

然後他就遭報應了。

用白鳥繪梨衣的話來說,這就是上天因為他對於“秘密”這兩個字輕慢的態度，而刻意給他設置的懲罰。

=

虹村修造的秘密

=

“阿嚏。”

黑髮的高挑少年打了個噴嚏，皺了皺眉：“煩死了！”

那是新生入學的那天，榮升中二的、終於可以在學校里被稱呼為“學長學姐”的少男少女們正興緻勃勃地以社團為單位擺好自家的攤位。學生會作為學校的第一大組織，學生會的地段一向是最好的——而在學生會旁邊,就是讓帝光聲名在外的籃球部。

“那你怎麼不去死啊。”

說話的是一頭白髮及腰的少女,燦銀色的眸子帶着一絲比虹村還要不耐煩的冷光：“戳在這兒當定海神針嗎？”

“……”

被噎住了的少年瞥了身旁的人一眼,沒有說話。

“還有籃球部的展台是學生會幫忙佈置的,我們都沒說煩呢。”

“我們也幫學生會搬了東西好嗎。”虹村問：“繪梨衣,分這麼清楚有意思嗎？”

“當然有意思。”被稱為繪梨衣的姑娘說：“我跟你又不熟。”

然後她就施施然地走了。

白鳥繪梨衣說她實在是見不得人擠人的場面,所以提前撤回了學生會辦公室。虹村本來也想偷懶的，但一想到部長已經把這些事推給了他，他要是再推給別人的話總歸有些不好。

所以他找了附近的地方，在樹蔭下遠程監控着籃球部的。

報名籃球部的比他想得還要多，排起來的長隊簡直要堵塞主幹道。白鳥得知這件事之後氣急敗壞地跑了出來指揮別人維持秩序，不過在踏出教學樓的時候卻一秒恢復了平時給人的那副溫和可愛的假象。

因為是發小的關係，所以虹村是知道她以前一腳把他踹趴下的光榮歷史的。不過他不會提及以前的事，就如同白鳥裝作不知道他以前混過一段時間的不良一樣。

站在那裏的白鳥指揮着學生會和籃球部里多餘出來的人手，讓他們把有些變形的人群整理回有序的樣子，並且還和周圍受到影響的社團打了招呼說了抱歉。一切似乎都有條不紊，虹村於是更不想跑出樹蔭下曬太陽以及弄得衣服上到處都是花瓣。

雖然櫻花很漂亮沒錯，但是一頭一臉都是果然是個男人都接受不了。

不到五分鐘白鳥就把事情弄好了，然後她就又回到了學生會辦公室。虹村打遠看到籃球部的隊伍里一個個子不矮的綠髮少年一直看着她的背影。

抱着一種同情的心理，虹村給這個不知道能不能有緣再見的後輩默默點了蠟。

又死了一個。

其實也不是說喜歡白鳥有什麼不好，只是如果真的喜歡白鳥的話所要做的準備……

少年還沒來得及想要有多少，目光就定在了幾十米外的那顆櫻花樹下。

穿着帝光校服的白皙少女展開雙臂，抬頭看着正在抽出新綠的枝條，微微笑了起來。用指尖輕輕碰了一下嫩芽，她往後跳了一小步，然後無所事事地拿出了耳機。

在那棵櫻花樹下，轉起了圈。

一共一百六十圈。

“回魂了小哥。”

白鳥的臉突然出現在虹村眼前，嚇得他差點從二樓學生會的窗戶上直接折下去。半真半假地抱怨了下，虹村咳了一聲。

“你還有臉咳？”白鳥把手裏的材料往他那邊一扔：“別的社團都按預算來，就你們籃球部，動不動超一點動不動超一點。”

“我也沒辦法，誰知道今年一軍的人會突然多出來。”他說：“還四個。”

“我記得有個叫赤司的？”白鳥說：“他也在學生會。”

“嗯。”

虹村當然記得赤司。

因為那個女孩子，她後來和他走了。

“……”

白鳥仔細地打量了一下簡短回應她的少年，然後又看了看不遠處的那棵櫻花。

“我們學校的樹這是成精了嗎？”她說：“你快把那棵樹看穿了。”

“謝謝你啊。”虹村對上白鳥的眼神，瞬間心虛了起來：“沒事的話我先回去了。”

反正雖然白鳥總是抱怨籃球部的經費超支，但剛剛還是批了需要補充的經費。至於其他的事情……

“等等，你剛剛瞭望塔一樣地到底在看什麼？！”

虹村在白鳥問完這句話前溜了出去。

以前他都是白鳥問什麼說什麼的，甚至在混不良的時候也一樣的直接。因為從小一起長大所以沒什麼可避諱的，但是在剛剛……

突然間就是不想說了。

眼前晃起的是那時候少女搖動的身姿，和起伏的裙擺。

那好像只是模模糊糊的記憶，但一旦仔細回憶的話，卻連風聲都記得。

帶着蟄伏許久的悸動，獨自一個人看着天花板，品味着一種別人都不知道的微微的甜。

這大概就是了吧。

秘密。

虹村修造的第一個秘密。

他喜歡上了一個不認識的人。

一見鍾情。

=

秘密這種東西簡直就和滾雪球一樣。

就如同春天裏的種子被種下后，被輕柔的風一吹就開始迅速而蓬勃地生長。最初的那一點喜歡不知道為什麼變得連他都開始詫異，比如在課堂上走神后被老師拎起來批評。白鳥的眼神變得越來越詭異，那種聞到魚腥味兒的貓一樣的銳利目光看得他心裏毛毛的，但……

他喜歡上了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女孩子。

這種事情果然還是不能說。

不過白鳥還是察覺到了什麼。她開始用一種和他媽一樣的欣慰的眼神看着他。她提醒他最好主動去一年級那邊轉轉，因為……

“如果不出現的話，你的存在感很快就會被別人刷掉的。”

這種事他也知道沒錯，但是就算見到了又能怎樣。

想到她和赤司曾經有說有笑地一起離開，虹村就莫名地對這個後輩有些過分注意。這種主意本來應該是暗搓搓的，但到最後卻明顯到了連教練能發現。

“所以說，你也覺得他很適合接你的班嗎？”

面對教練的問話，他想了一下。

“是這樣沒錯。”

而且如果讓他帶着赤司的話，或許就能多知道點什麼也說不定。

意識到自己有了這種想法的少年突然覺得自己很……

嗯，足智多謀。

不過這種委婉得可以扭麻花的計劃最終還是沒有被實施，因為在某次社團幹部的會議上，坐在他身邊的那個排球部的花瓶拿着手機捅了捅他，給他看了張照片。

入眼的就是他想了很久的那個人，束起的馬尾將她脖頸的線條就那麼直接地暴露在了鏡頭之下。在一片春色之中，她正和別人說著話，手掌撐着臉，眼睛亮晶晶地微笑。

“一年級的，不錯吧。”那傢伙嘆了口氣：“真漂亮啊。”

“嗯……沒聽說過。”他默默地摁了幾個鍵：“什麼情況。”

“h班雙花虹村你沒聽說？估計你都在打籃球沒空想女人。”帶着一點眉飛色舞的排球部少年一股腦地，把自己知道所有事情都吐了出來：“現在正在校樂團當鋼琴役的望月瞳，生日在冬天，據說性格還不錯來着。”

虹村把手機還了回去：“你怎麼知道的。”

“你們班不是有校樂團的主力……卧槽虹村你刪我照片幹嗎？！”

“偷拍可恥啊，跟蹤狂。”

虹村鄙視了排球部的那個傢伙，然後將從他那邊發來的照片存在了自己的手機里。

虹村修造的第二個秘密。

他喜歡的人叫望月瞳。

=

知道了這個名字之後，有很多事情就變得讓他下意識地關心起來。

比如去學生會送發票時，白鳥說起的校樂團的事情；比如部活進行中，綠間會一本正經地說今天到底和哪個星座相性不好——因為他和綠間是同一個星座，所以可以順帶着聽不少事情。白鳥知道這件事後立刻露出了嫌棄的臉，然後虹村就全部將責任推給了綠間。

“又不是我主動要聽的。”

“被動接受星座之類的事情也娘爆了好嗎？”白鳥扇了扇自己身邊的空氣：“萬一追女生的話，千萬別讓她知道你有這種癖好啊。”

虹村切了一聲，然後灰溜溜地往學生會辦公室外走。

反正綠間也說巨蟹和冬天的星座都不會合不來，知道這個了其他的事情也就不用在意了。

抱着這種念頭就覺得很輕鬆，但在回家之後父親的體檢單便讓他的心情又低落了起來。陪着母親一起去醫院和大夫商量轉院的事宜，少年在回到家之後便想起了白鳥說的話。

“如果不出現的話，你的存在感很快就會被別人刷掉的。”

他也知道這件事，但是……

一個但是之後虹村就睡到了第二天早上，母親一個人辦妥了轉院手續后短訊了他。急急忙忙跑到了新醫院的時候，三米之外的那個人簡直讓他一僵。

正在扶着老人家去電梯那裏的那個人。

是她沒錯。

鬼知道他為什麼下意識直接從其他的地方上了樓，但在那一瞬間他不想讓她發現。後來從護士那邊得知她是來幫忙的，頓時心情就好了起來。

虹村修造的第三個秘密。

他很高興他喜歡上了一個善良的女生。

=

他終於扛不住去找了白鳥，大半夜地把她吵起來問到底該怎樣把瞳追到手。白鳥想了半天，最後讓他把他手機里所有關於她的東西全部刪乾淨。

“這只是第一點，嗯……”她想了半天：“……去搭訕吧。”

於是他在夏天快要結束的時候，若無其事地問了瞳一句話。

“那個，你好像……也是帝光的吧。”

就如同他所想像的那樣。

這是個和白鳥那個外表看起來乖但裏面就是一頭熊的女人不一樣的，的確從裏到外都透着棉花糖一樣感覺的女孩子。兩個人在學校里相處的時間並不多，但每次遇到的時候，那個眼睛裏帶着閃亮的光的學妹，都會甜甜地叫他一聲前輩。而在醫院裏……

虹村後來發現，因為一個人的原因，他竟然也不會像從前那樣討厭起那個地方了。

總有些越說越噁心的、純愛小說的既視感，但虹村很欠揍地覺得這樣也沒有什麼不好。自己喜歡的人也喜歡自己，雖然不能總是見面，但每次見到都會因此而感到高興。

就算覺得訓練有點折磨人，但是想到她說過的話就覺得沒什麼了。

比如什麼覺得他打籃球的樣子很帥之類的。

而人類果然就是這樣，有了動力之後就算面對壓力，也會逼着自己挺過去。

而本來終於覺得自己終於有點像個大人了，虹村發覺自己又被白鳥一句話打回了原形。

“拖着人家不告白，你想幹嗎啊，渣渣。”

不告白的原因嗎。

虹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身為帝光的部長兼二年級主力的那條不得不面對的潛規則——為了贏比賽，所有的二年級主力都沒有交往的對象。以前虹村也問過自己的前輩，而前輩只是嘆了口氣就又回去訓練了。

結果直到現在，他也不知道到底是因為訓練太多弄得大家沒時間戀愛，還是因為監督和教練不希望看到隊員戀愛才把人往死里練。

吃不準大人們的意思，他也沒辦法就那麼……

“找借口。”白鳥又說：“怕丟了隊長吧。”

那時候的三年級正式退隱，虹村毫無懸念地接過了隊長的職務。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連虹村自己都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在那麼多的眼神中飄飄欲仙。

但如果說只是為了隊長的頭銜和籃球，他覺得他還是有底氣反駁的，因為……

他的確喜歡她。

“所以只能等到一年級接過主力。”雖然說出來有點難為情，但他最後還是對她說了：“抱歉。”

本想藉著這個機會一起告白的，但是最後還是想等等看她的態度再說。他其實有點吃不準瞳會不會把他當成浪費別人時間和感情的渣渣，但是想到最後還是覺得，果然不能騙她。

結果呢。

瞳第一次靠在他胸前，手臂環住了他的腰。

“我不在意這個。”

其實在那個時候，他就想吻她來着。

要不是因為太緊張忘記了的話。

“可以燒了。”

他好像太過得瑟，所以後來直接引起了白鳥的不滿——那段時間她正在跟男朋友鬧彆扭，兩個人你來我往惡鬥得不亦樂乎，所以看到一切成雙成對的東西都打心地地想毀掉算了。虹村想他大方地不計較，甚至在合宿的時候對着赤司的態度都鬆懈了下來。

懷着一種“就算是和你認識得更久，但她現在是我的”的優越感。

結果報應就來了。

後來虹村想，如果當初更審慎地對待那個紅毛的後輩，或許到後來都不至於和瞳走到那個地步，或者說自己走到那個地步。因為無論當初是不是赤司的手段，但最後做出選擇的還是他。

在網上搜了很多資料的人是他；在訓練中因為這些走神的是他；一時間完全無法接受瞳原來是那樣的瞳的是他；刻意冷落了瞳的也是他。

到最後說他們不合適的還是他。

他本來以為會鬆了一口氣的。

結果那天晚上，他一直在想她會不會哭。拿起手機好幾遍，甚至連道歉的話也都想好了，卻總在最後一刻敗下陣來。

如果能讓她就此討厭自己也很好，因為就算在一起了之後也一定會分手。不光是家庭的相差太過懸殊，還有就是他自己都沒有能夠確定能一直帶她走的能力。

而所謂有了一副大人的樣子啊，到最後也只是不得不認清了現實吧。

如果她和赤司在一起了的話也不是不好，起碼赤司和她很相配，而且那個人不會出現和他一樣面對那麼多事卻不能遊刃有餘的糟糕境遇。

結果想了那麼多事情，也只是給自己開脫。

虹村修造覺得，他是個膽小鬼。

=

得知瞳和青峰交往，是在三年級開始的時候。

就那麼被不經意地告知了。

虹村確認一樣地看了青峰好幾遍，最終沒有從那張沒有任何遲疑的表情中看到任何疑點。灰崎的籃球直接從手裏掉了下來，第一時間就往他那裏看過去。

然後他避開了灰崎，將球向籃框那邊砸過去。

沒有中。

怎麼可能會中。

虹村甚至沒空去看赤司的表情，只記得一直在對自己說這樣很好。終歸是他自己親口說的不合適，到現在也沒有任何理由阻止她去喜歡別人。

而儘管他覺得有點難過，卻也沒有任何資格去說什麼。

灰崎總是在有意無意地提起些什麼，而他一概當做聽不到。後來灰崎說瞳因為桃井的事情跟青峰鬧彆扭，他也只是說了句“知道了”之後繼續練習。

“那幹嗎要擺一張半死不活的臉，她又看不到。”灰崎一邊挖耳朵一邊問：“還有如果真那麼不爽的話，就把她搶回來啊。”

灰崎是不是以為他沒有那麼想過啊。

只是怎麼可能啊。

吃了吐這種事本身就很差勁了，結果還要從後輩那裏搶女朋友。

從那個……天天要跟他1v1的、輸了之後越發努力練球的傻乎乎的傢伙手裏嗎。

灰崎說他會後悔的，他也的確這麼想。但他到最後，什麼都沒有做。

然後到把隊長交給赤司。

和教練說的時候本來想得還挺好，結果還是被赤司聽到了最不想被聽到的那部分。曾經赤司就用那一點讓他知難而退，而現在又成為了他將部長職務讓出去的理由。

“其實前輩只要說點什麼，她就會回來的。”

他看了一眼赤司，最後還是沒說自己想說的話。

比如真的那麼有底氣的話何必來他面前說那些呢。

不過赤司那句話他倒是莫名奇妙地有底氣。

比如他會把她追回來的。

但不是現在。

會原諒他的吧。

不想被她看到自己焦頭爛額的樣子的，根植在大腦里的奇怪的男人的自尊心。就如同他在心裏一直沒有斷絕過的喜歡。

他是這麼想的，然後看着青峰拿着一盒子惹怒了她之後她饋贈的蜂蜜苦瓜。黑皮少年還是那樣，渾然不知別人的心思，四處找人幫他分擔這份愛心便當。

“前輩……”

少年咳了一聲：“……最近上火嗎？”

理所當然地接過了那份便當，虹村拿了一片塞進嘴裏，卻沒嘗到一點苦味。瞳的懲罰就如同她自己一樣，從裏到外都傷不到別人。而青峰很緊張地站在他身邊，隨時等待觀察他的反應。

“前輩，苦嗎？”

騙人不好，但他還是點頭了。

然後呢。

他們分手的消息是在某場比賽之後由桃井傳過來的，虹村記得青峰直接跑了出去，但最後卻被赤司叫了回來。瞳在他還在的時候再也沒有來過學校，而是變成了風頭最盛的歌姬出現在了屏幕上。

升入新學校之後，虹村沒有再打球，而是找了個兼職賺點零用錢。在回家的路上，他總是看到和她相關的東西，又會想起當時赤司的言下之意。

果然差距又變得更大了，但是……

=

虹村修造的第n個秘密。

他果然無法停止喜歡一個人。

她的名字叫望月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