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一章 頌歌
鉛黑色的雲層被撕裂了,雨水被強行驅散。地面上,被束縛的火光無處可去,彷徨地投映在夜空中。可是在那裏,無數星辰的暗淡閃耀中,有死亡的輝光緩緩亮起。
就在夜空之中,極盡高遠的地方,近乎真空的衛星軌道上——
十六枚通信衛星靜謐的旋轉,在命令之下張開了自己的六翼,抖落塵埃。它們不復往昔醜陋的樣子,像是蝴蝶突破了偽裝的繭,裸露出自己的美麗和殺機。
在燃料的推動下,它們順着天軌馳騁,微調着自己的方向,發出訊號,彼此呼應。
第一次握手,第二次握手,網絡協議啟動,密鑰驗證完畢,十六道防火牆解鎖,數據聯通開始。
第三指令啟動,軌道轟擊準備中,發射程序搭載,準備完成。
坐標開始輸入。
目標發現。
目標鎖定。
最後,大地之上的黑暗中,有人微笑着按下了最後的指令。
“——fire.”
星光破雲。
周離看到了。
數十道毀滅之光交錯着從天空中落下,哪怕在緩慢了千萬倍的時光中,它們也是如此的迅捷,熱情,狂放。
宛如飛逝的子彈。
黑雲覆蓋,它們就撕裂黑雲。暴風橫過,它們就貫穿暴風,冷雨攔路,它們就蒸發雨水。
像是神從雲端頭下了光芒之槍、漫天的殺意和等量的毀滅。
青色的眼瞳倒影着這一切,宛如碎裂一般的痛苦瀰漫了整個頭顱。
巨量的演算數據流從他的腦中穿過,可怕的熱量像是要在瞬間燒乾他的腦髓。令他發出崩潰的咆哮。
可是他還不能崩潰。所以他怒吼。他艱難地在減緩了千倍的時光中前進,推着身旁的陸華胥,向前,向前……但還不夠,毀滅之光已經宛如囚籠一般將它們封鎖在其中。
前後、左右,頭頂,腳下。
就像是四方七天之力都將他們封鎖,將他們丟入了盛滿了神怒的大碗中。令他們在血酒里掙扎,淹沒,窒息。
還可以更快。
一個執着的意念告訴周離,還可以更快。
青色的眼瞳痛苦顫動着,世界樹的銀色紋路從眼眶之中蔓延出來,在他的面部交織出一片冷厲又複雜的迴路。
迴路分擔著他的壓力和熱量,令他不至於在瞬間蒸發,也令他的速度驟然加快了一倍,在最後的一瞬間……拔出長刀。
宛如水晶的刀刃倒映出了從天而降的流火和毀滅,青色的眼瞳凝視着它。眼中的血絲像是在刀鋒中遊走波盪着,帶來了莫名的啟示和力量。
周離咬緊牙。露出殘忍的笑容。
——天啟形態,啟動!
一瞬間,千倍的速度將他送到了人類視線所無法觀測到的極限和巔峰,他和陸華胥的身影閃爍了一瞬,在數百米之外重新出現。
衣料焦黑,宛如燃燒着的周離回頭,看着毀滅之光落在地上,將半條長街都化為融化的土地。
“這就是抑止力的武器?”
周離喘息着,擦着眼角的血絲。
“只是其中之一的‘軌道轟擊’。”陸華胥的面色陰沉:“幸好我所保有的只有這一個代碼。”
“那還真是謝天謝地。”
周離低聲感嘆,語氣卻不知是慶幸還是苦澀。
話音未落,刺耳的防空警報從大地深處升起。
在昂長又尖銳的警報聲里,六朵巨大的火焰從城市的各處升起,幾乎將這個黑夜照耀的猶如白晝。
“……那是‘人民廣場’的方向?”
周離凝視着其中一道火光的方向,卻感覺到身旁男人那近乎無法抑制的狂怒。
陸華胥的表情陰沉到無以復加,聲音嘶啞:“不止,還有徐家匯、五角場……還有有關部門的三個地下基地。”
姍姍來遲的爆炸聲令這個黑夜再也無法寂靜里,火焰的光芒普照,照亮了原本應該發生在黑暗中的毀滅。
就像是突如其來的六顆子彈,這個沉睡的城市被驚醒了,在血火中哀嚎。
緊接着,又是一百餘道閃光從天幕之中亮起,從天而降。火光再次從地下奔涌而出,宛如火山的熔岩在奔行,覆蓋了黑暗的區域,將整個城市照亮。
無數的轟鳴摻雜在防空警報里,像是一個人的骨節瞬間斷裂了數十次的聲音。
灰燼飄飛在暴風中,從天空中掠過。
周離拉着陸華胥,險而又險的閃過了那一輪瘋狂的掃射,但是卻無法阻擋其他東西被當做目標。
巨響聲轟鳴。
高聳的大樓就在周離的面前緩緩地扭曲,倒塌,在塵埃中翻滾,宛如一條痛苦的蟒蛇,最後寸寸斷裂。
磚石落地轟鳴,在地上翻滾。就像是一場爆發的泥石流,向前推進,最後一塊翻滾的石頭停在了周離的面前。
黯淡又粘稠的紅色液體從碎石之下浸漬出來,淹沒了周離腳下的塵埃。
刺耳的防空警報依舊在繼續,可是聲音卻倏爾顫動了一瞬,緊接着,變成了悠揚又沉穩的古典樂曲。充滿歡欣和希望的聲音流淌在這個絕望的城市裏,像是絕大的諷刺和嘲笑。
樂聲潺潺的長河中,一個男人模糊哼唱着,帶着無上的歡欣和愉悅。像是在暗室中狂喜亂舞,看着曾經友人慘白絕望的臉,樂不可支。
“屈!青!陽!”
陸華胥咬着牙,凝視着遠處一個破碎的交通攝像頭,一字一頓:“我知道你看得到……如果你要報復,就衝著我來啊!”
一瞬間的寂靜,像是哪裏傳來了笑聲。
“——啊。朋友。何必老調重彈?”
在嘈雜的樂聲中。忽然有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
它充滿優雅,充滿了振奮,充滿了從容不迫的信心,帶着一絲近乎詠唱的語調。像是某個男人歡笑着,展開雙臂擁抱着這個毀滅中的世界:
“還是讓我們的歌聲——匯聚成歡樂的合唱吧!”
銅號的悠長之音響起,溫柔又悲憫,大地之上,倉皇的哭喊聲如瘟疫一般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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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線星辰的光從天空中亮起。降落,光落入雨。令銅號的聲音錚然之音破碎,被宛如海潮澎湃的轟鳴所取代。
無數警報的喇叭都在一瞬迸發出過載的火花,在劇烈的震顫中釋放出尖銳的福音。
“——歡樂女神聖潔美麗,燦爛光芒照大地!
我們心中充滿熱情,來到你的神殿裏!”
無數人在合唱,在歡呼,在這血與火的廢墟上,爆炸的轟鳴是這毀滅交響的鼓點。憤怒的咆哮和哀嚎是宛如小提琴一般的悅耳伴奏。就像是無數死去的魂靈降臨在這一片燃燒的天空和大地之間。
他們揮舞着血的雙翼,大聲吟唱:、
“你的力量能使人們消除一切的分歧。在你光輝照耀之下,一切人類成兄弟。”
那一瞬間。宛如天空中真的有天使在降臨了。
十六道焦熱的血色之光從天空中落下,它們匯聚在同一處,投映在了同一個地方。高溫和扭曲的力量凝結了,恍惚之中變成了一個模糊又扭曲的龐大身影。
十六道光芒從天幕中垂落,化作它龐大的羽翼。
那個身影以漆黑的煙霧為身體,面目模糊,只有一點湛藍的光芒凝結成碩大的獨目。
這是抑止力耗費龐大能量而形成的具現體,以如同神怒的天使降臨在地上。它沒有帶來神的慈悲,因為他來到這裏不是要叫地上太平,而是要凡人動刀兵。
於是,它的雙翼舞動,橫掃。
火焰的光流向著四周傾斜,將一切都籠罩在烈焰的赤紅之中。
最後,那一隻毫無悲憫的眼眸垂落,看向地上沐浴在血和火中的城市,城市在高聲頌唱,讚頌着這毀滅的終結。
最後,那一隻眼眸落在了周離的身上。
一瞬間,刺骨的寒意令周離收回視線,開啟了千倍的時間。千倍的時間也無法阻擋這種殺意,它已經幾乎凝結成實質,刻入骨髓。
不需要思考,周離就明白,這個該死的東西已經凝聚了太多的力量,不可力敵。
他只來得及拉起陸華胥的幻影,便看到一隻飽含着無盡光熱和黑煙的手掌鋪天蓋地的壓下來,所過之處,空氣被灼燒、化作熔爐中的火焰。
他用盡全力奔跑,和那一隻手擦肩而過。卻被恐怖的熾熱颶風掃起,身不由己的飛出,宛如巨人腳下的塵埃一樣。
陸華胥在半空中以念動力扯住他,可自己的身體卻被熱氣的風暴所掃滅,閃爍着,即將消散。在這種已經形成質變的可怕數量面前,就連精細的操作也已經毫無意義。
“你們就壓根沒想過這個東西會被用來對付自己吧?”
周離踉蹌的落在地上,心有餘悸。陸華胥的面色鐵青:“這種模式應該加了安全鎖,有人將代碼交給了屈青陽。”
話音未落,一線毀滅的虹光從巨人的獨目中噴出,再一次從天而降。半座大樓連帶着整個廣場都在風中化作塵埃。大地展開了慘烈的傷痕,宛如蠕動的血口。
在血口的邊緣,強行催發了天啟武裝的周離疲憊喘息,陸華胥的影子已經模糊不清。像是幻覺一樣,他感覺體內那種爆炸一般的衝動越發強烈了。
就像是有什麼被封鎖在身體深處的東西在劇烈的壯大……如同塵封在鞘中的利刃,如同枷鎖之中的猛獸。
嗅到了血的氣息,便不安與束縛中,嗡嗡作響。那種聲音像是千萬人在周離的耳邊呢喃,怒吼,令他被拉入恍惚中,心智昏沉。
在他的眼瞳中,密集的銀色迴路擴散至臉上,帶着撕裂的痛楚。令他的腳步一個踉蹌。跪倒在地上。
“——嗯?躲過了?”
風中似乎傳來疑惑地呢喃:“那就再加十倍吧。”
在塵埃里。周離艱難地抬起頭,看到毀滅的巨人展開雙翼,天空中的十顆星辰墜落。
十倍的殺意,罩頂而來。
黑暗吞沒了一切。
一瞬間過後,大地化作了熔岩焦土,整個劉家嘴都被可怕的狂潮席捲在其中。
混凝土融化之後的熔岩流淌在正大廣場上,半個小時之前這裏還是歌舞昇平的地方,情侶們手挽着手從‘中方明珠’下面經過。旅客們架着相機和這個巨大的城市合照。
現在一切都毀滅了,就連那一座鋼鐵的高塔都已經坍塌,落進了熔岩里,緩緩融化。
就在正中央,唯一完好的土地上,周離倒在地上艱難喘息,銀色的迴路在他的身上瘋狂增值着。他感覺到世界樹的瘋狂生長,深入身體的四肢百骸之中,抽取着一切力量。
陸華胥的幻影已經消散大半了,他撐着念動力的防禦跪倒在地上。最後的瞬間攔住了滅頂之災。
可他的幻影已經要消失了,即將崩潰。
血的光。再一次從天空中落下。
“誰能作個忠實朋友,獻出高貴友誼?誰能得到幸福愛情,就和大家來歡聚!”
天地之間,有人高聲歌唱,充滿惡意。
隨着巨人的前進,大地在顫動,天穹破裂。
無數火焰像是流星一般隕落,駕臨在這一片城市之上,留下一次撼動地殼的可怕衝擊,將垂死的城市點燃。
而狂喜的歡樂頌響徹了天空,交響樂已經攀升到了新的高峰。
燃燒的天地之間,屈青陽歡呼着,在狂怒和暢快中歌唱:“——真心誠意相親相愛,才能找到知己!”
“夠了!屈青陽!夠了!”
環顧着這一片血和火的災難,陸華胥發出瘋狂的咆哮,大聲的嘶吼着什麼,可是他的聲音被覆蓋了,無人應答。
只有嘲諷的歌聲運行在天空之上,流星帶着火焰墜落,將一切拉入毀滅的深淵。
屈青陽的精神馳騁在空中,俯瞰着陸華胥掙扎的摸樣。他伸出手掌撫摸着那一張憤怒地面容,在他耳邊輕唱:
“——假如沒有這種心意,只好讓他去哭泣。”
那一瞬間,陸華胥愣住了。他終於明白了來自那個老朋友的恨意和瘋狂,也明白了他的決意。
“原來是這樣啊。”
他低下頭,笑起來,像是在嘲笑着自己:“自始至終,最天真的都是我啊。”
周離用力的拉住他,張口欲言,可是喉嚨卻發不出聲音。他眼前看到無數陌生的符文在空中飛舞,錯綜複雜的幻覺拉扯着他,令他已經無法找到現實的景象。
“別擔心,這只是能力進階的正常反應而已,你的能力迴路在生長,很快就會過去。”
陸華胥感覺到他的眼神,按住他掙扎的身體:“恭喜你,完成之後,你就踏入第三階段,再不是凡人之軀。只是你的運氣不好……偏偏是在這裏。”
他看着在周離手腕上瘋狂生長的銀色迴路,無奈地笑起來:
“你這個傢伙,世界樹就藏在你身上對不對?算了……反正我是不在乎了,就讓那些找它找到發瘋的老鬼們跳腳去吧。”
他鬆開了手,緩緩起身,後退了兩步。
“抱歉了,周離。讓你送我到上海,把你拖進這一潭渾水裏來”
陸華胥輕聲說:“你的任務已經結束啦,不應該死在這裏。因為我一個人,將整個中海都拖進漩渦里……你應該回去了,回上陽去。”
他最後回頭看了周離一眼,露出訣別的笑容:“認識你真的很高興。”
他凝視着轟鳴踏近的巨人,向著天空飛起。
在燃燒的天空之下,在燃燒的大地之上。
在這個空曠的天地之間。
在毀滅巨人的前方,陸華胥緩緩舉起雙手,宛如曜日一般的能量反應從他的分身之中湧現。那是彷彿燃燒了靈魂一般的光亮。
那一瞬,被擊碎的黑雲重新從四面八方彌合而來。
那一瞬,降落在大地之上的雨水重新掙脫了重力的束縛。上百、上千、上萬……億萬無窮的水滴衝上了天空。如烈風橫掃。吞沒了火光。
天地之間,暴雨宛如海潮一般縱橫掃蕩,洗去了一切塵埃,緊接着……隨着那個身影,衝天而起。
在地下的手術室中,所有的醫護人員都看到原本穩定下來的生命圖譜在一次瘋狂的波動起來。
沉睡的陸華胥瘋狂顫動起來,皮膚之下的血脈崩起如紫青色的河流,面目猙獰。恐怖的力量波動從他的身體中投影到遙遠的數十公里之外。
“鎮定劑。鎮定劑呢!”負責人看着瘋狂波動的腦波圖,面色鐵青:“十倍的分量注射,再這麼下去,他會死的……”
一隻蒼老的手掌按住了他的肩膀,令他憤怒的回首,又錯愕的愣住了。
“您……怎麼……”
來者複雜地笑了笑,示意他們不用在驚慌。蒼老的老人摘下了自己老花鏡,走到了手術台的前面。看着面前瘋狂掙扎,將能力催動至極限的男人,她無奈地笑了笑。伸手撫摸着他的臉頰:
“和你的父親一樣啊,華胥。”
她將陸華胥輕輕地扶起。從後面擁抱着他,在他耳邊輕聲呢喃:“去吧,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
靜謐的波長從她的身體裏湧現里,宛如春水,安撫着陸華胥近乎崩潰的靈魂。緊接着,澎湃如七海的力量溫柔的湧入了他的身體。
“去吧,去吧……像一個男子漢一樣。”她渾濁地眼睛中滿是欣慰。
夜空之中,那個雨霧一般的身影驟然迸發出萬丈光明。
燃燒的光焰從他的周身湧現,滲入那無盡的暴雨中,也令雨水開始燃燒。雨水在燃燒,釋放出無盡的光。
光芒橫隔在天地之間,匯聚成漩渦和狂潮,將怒吼的毀滅天使徹底吞沒。
那身影宛如英雄從傳說之中復活,一樣的義正凜然,威武不屈。
屏幕前面,屈青陽幾乎感動的淚流滿面。
他咬着自己的手指,齒間咀嚼着自己的血肉,罔顧劇痛和鮮血猩甜的味道,眼瞳中的血紅狂舞。像是怒恨發狂,又有說不出的悲涼:
當年,你們要是將這麼高貴的同情,分給我一點……那該有好?
他自言自語,眼神里充滿了期待。
黑暗裏無人回應,血從指尖滴在鍵盤上的聲音就像是嘲諷地笑聲,他撫摸着自己的脖頸上幾乎奪走性命的疤痕,眼神漸漸地冷下去。
“陸華胥,你果然是不適合醒着的。”
他的聲音輕柔:
“還是做你的美夢去罷。”
天空中,十六枚衛星驟然複雜變形,閃爍着過載的瘋狂火花,就像是在藥品的刺激之下發狂的醉漢,大量的電子元件過載毀滅,從機身上彈出,飛進冰冷的太空裏。
最後,遍體亮起了危險的紅光,就像是死神已經寄宿在它們的身上。
就在倒計時的冰冷信號中,它們的軀殼上亮起了閃爍的電光,彼此相連,匯聚為一道環繞着整個星球的軌道。特種合金在加速器中毀滅,化作可怕的粒子流在這前所未有的‘粒子加速器’中奔涌、遷躍。
炫目如銀河,它們在地球的周圍形成了一道稍縱即逝的光暈。
最後,星河決堤,自九天中落下。
再一次的,歡樂頌的喜悅曲調飄揚在這個飽受蹂躪的城市中,就像是死去的魂靈在狂舞着。
癲狂的交響曲在毀滅的節奏中越發的澎湃,走向了巔峰,像無數狂喜的怨靈在舔舐着這個城市的鮮血。滿心歡喜,滿心怨毒,它們尖銳的歌唱:
“億萬人民團結起來,大家相親又相愛!”
天地所瀰漫的光芒之潮猛然一頓,劇烈顫動起來。海量的雨水狂暴的蒸發,變成了瀰漫的白霧。無以量記的粒子流化作豪雨,沖入了陸華胥的光潮中。
光潮在瞬間消散了大半,劇烈的顫動着,行將崩潰。毀滅的巨人從其中走出,伸手握緊的天上落下的銀光。宛如手持光劍。向前橫掃。
轟!
光潮猛然崩潰。熾熱的粒子流穿透光潮落在地上,黃浦江的流水被海量蒸發,河邊的建築在衝擊帶來的狂風中被風化。
像是經過了千百年。
陸華胥的身體猛然一震,如血的霧氣從他的眼中飄出,他不退反擊,指揮着光潮化作漩渦,一點點的將持劍的天使攪碎。
可天使舉起了劍,在尖銳刺耳的交響樂中。無數人嘶啞的在歌唱:“——朋友們,在那天空上,仁愛的神看顧我們。”
它踏步向前,罔顧自己已經消散大半,斬!
轟!
光潮被煮沸了。
整個世界像是被淹沒進了金色的水中,水在沸騰,掀起層層亂流和漣漪。
潮水再聚!
無盡的念動力環繞着它,拉扯着毀滅天使,堪比深海的龐大壓力從其中誕生了,巨大的漩渦從虛無中生出。開始旋轉。
在鋼鐵破碎的聲音中,毀滅巨人寸寸龜裂。被拉扯進漩渦中,化作粉碎。
可光海未曾停止,它們依舊在匯聚,匯聚,直至盡數湧入漩渦,化作一柄通天徹地的長劍。
就像是一道光芒之柱,劍刃向著天空衝出,突刺,像是整個城市奮起了最後的力量,向著天空揮出了一劍。
一劍之後,你死我活,再無任何其他的可能。
如此可怕的能量匯聚,就連引力都被扭曲,泥沙翻卷着被裹挾進去,尖嘯着衝上了天空,如咆哮的巨龍。
彷彿預感到了危機,太空之中的十六枚衛星釋放出宛如日輪的光輝,龐大的光暈擴散開來。這是‘抑止力’百分之三百的過載充能之後達到的可怕效果。鍊金術師們以使徒們傳承下來的圖紙打造了它,充滿敬畏和自豪的稱其為——‘扶桑’。
——日出之處,扶桑!
像是幻覺一般,天空中像是有十六個太陽亮起來了,可那光芒卻冰冷又陰沉,帶着焦躁的烈風,高懸於天穹之上。
在風裏,飽食鮮血之後的交響樂踏入了最後的**,癲狂的歌唱:
“億萬羔羊虔誠叩首,膜拜慈愛之神!”
於是,‘慈愛的神靈’從天上投下了怒火。
太陽一般的怒火。
十六輪烈日旋轉着,落向了弒神之劍,就像是一個個幻覺的泡影,只不過每一個泡影的破裂都掀起通天徹地的可怕浪潮。
第一道日輪被盛極的念動劍戳破,摧枯拉朽。
緊接着,第二輪,勢如破竹!第三輪,灰飛煙滅!第四輪,尤有餘力……一直到第十輪,才顯露出強弩之末的頹勢。
可緊隨其後的,六道烈日之論,破空而下!
佈滿裂隙的光潮之劍震顫了一下,再一次迎向天空。
湮滅帶來的巨響化作最**的鼓點,破碎的樂聲轟鳴。
天地之間只剩下一道道破裂的亮光,和一把指向天空的殺意之劍。
第十五道,輝煌的日輪緩緩壓下。
堂皇威嚴,鎮人心魄。
斷去一半的光芒之劍顫動着刺出。陸華胥那由雨霧凝結成的身體已經不堪重負,飄渺的像是風中殘燭。
轟!
熾熱光芒刺傷了所有人仰望的眼瞳,當光芒散去時,那一輪烈日隨着斷劍轟然碎裂,化作光點,飄飛在夜風之中。
陸華胥站在天空上,手中以再無長劍。念動力已經消散無蹤,如海洋也終將乾涸。
可最後一輪太陽,依舊高懸在天空之上。
向著他緩緩落下。
“到此為止了。”
風中像是傳來安慰他的聲音,撫摸着他的臉頰,溫暖地像是母親一樣:“去休息吧,華胥,你做的已經足夠的好。”
他怔怔地看着墜落的太陽,最後的扭頭,向著未能守護的城市投出眷戀的一瞥:
“對不起。”
他的眼瞳失去了聚焦,輕聲呢喃着某個女孩兒的名字:“對不起……對不起。”
他閉上了眼睛。
被烈日吞沒。
宛如為他送葬,屈青陽在沙啞地歌唱,尖銳的男高音奏響了這交響曲最後的宏大篇章:
“——啊,越過星空尋找他。神就在那天空上!”
宛如哭泣和狂笑的音樂聲如潮水。奔行在這瀕臨毀滅的城市裏。
“神不在那裏。”
那一瞬間。在毀滅的城市中,在層層的塵埃里。
彷彿來自在最幽暗漆黑的九地之下,十六輪烈日也無法照亮的黑暗中。
有人睜開眼瞳,發出嘶啞的低語。
緊接着,宛如地殼崩裂的悠久轟鳴奏響了,就在被蹂躪成焦黑的大地之上,鮮血和火焰如湧泉一般升起,席捲向了烈日。
於是。烈日顫動起來。
彷彿看到了天敵。
就在層層黑暗和鮮血的深處,在血和火的孕育之中,有什麼東西蘇醒了。
它又渴又餓,飢腸轆轆。於是向著天空伸出自己的肢體,哪怕是烈日的火光,也被它吞入了口中。
龐大的漩渦像是無盡深淵,吞吸着一切光芒,哪怕是微弱的能量也絕不放過。整個中海市的電能、熱能,甚至核能都被那恐怖的漩渦拉扯,化作無數熾熱的流光投入了黑暗裏。
短短的瞬間。琥珀碎裂聲音響起,那一輪烈日也被拉扯進了漆黑的深淵中。消失無蹤。
天地之間,一片黑暗。
在最幽深的漆黑中,傳來一聲滿足的嘆息。
於是,光亮重新在人間升起。
就在漆黑的深淵中,一輪完美的輝光緩緩的升起。
冰冷的銀色如水一般鋪滿了死寂的城市,那是完美的滿月,帶着寒冷又飄渺的氣息,在這天地之間懸浮着。就像是封凍時間,令所有人的動作凝固。
月光所過之處,一切都被不可思議的力量所覆蓋,動彈不得。
黑暗消散了。
月光遍照,宛如冰河。
高亢的嘶鳴聲從大地之上響起,黑暗中的東西踏出了一步。
於是,鐵蹄聲踏破了月光冰河,威嚴的嘶鳴響徹了人間。宛如神話在那一瞬間降臨在大地上。神靈的使者從光輝的傳說中走出。
它的八足纏繞着閃電,踩踏在虛空中,銀白色的長鬃飄飛在風裏。就像是駕馭着暴風雨,可怕的寒意和狂風隨着它的前進而擴散,淹沒了整個世界。
裹挾着風火和雷光,八足巨馬踏入了這個世界,低下頭,將口中銜着的男人丟在地上。
本該被烈日吞沒的陸華胥發出嘶啞的呻吟,千瘡百孔的身體卻被銀色的迴路所覆蓋,強行彌合。
那一匹神靈一般的巨馬沒有讓他死去,反而將他從瀕死的瞬間拉出。
他艱難地睜開眼睛,睏倦地眼神中滿是錯愕。
“周離?”他愣愣地看着馬背上的男人:“是你?”
“是我。”
那個略顯冷清的聲音回答:
“出了一點意外,不過好像也不壞。”
就在八足巨馬之上,有一雙青色的眼瞳抬起,倒影着天上月光。
他的眼神肅靜,面目威嚴,不再像是往昔那個平凡的男人一樣了。某種超拔的神性在他的身體中孕育着,令他從凡人的軀殼中升華而出。
冰冷的月光潑灑在他的身上,宛如流水,洗去了長發上的漆黑,令它變成於自己一樣冰冷銀白。
就在他的後背上,無數銀色迴路凝結成了光輪,轟然旋轉,彼此碰撞的時候,便發出雷霆的聲音。
“——世界樹的反饋,雖然並不長久,但起碼足夠揮霍一段時間了。”
他伸手輕輕地拍了拍雷霆之馬的長鬃,眼瞳中滿是漠然的冷意:“或許,這就是某個人讓我來這裏的倚仗吧。”
天上墜落的流火和射線,狂躁又凌厲,可那些火焰卻被漫卷的月光所吞沒,消失無蹤。
月光所照之地,一切都彷彿陷入了另一個世界之中,整個中海都籠罩在世界樹所掌控的界域之中。在這裏,至高無上的主權已經從神明的手中失落,為人所掌控。
戰馬之上,周離抬頭看向天空,月光中掀起微弱的漣漪,將空氣中殘存的破碎交響所吞沒。
一切寂靜。
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這是強制性的禁絕。
他回頭看向不遠處破碎高樓。就像是能夠穿透層層的堡壘和防禦,穿透空間的迷鎖,眼神最後落在那個隱藏在幕後的男人身上。
像是能夠察覺到了來自空間之外的目光,屈青陽笑起來了,不同於往日的猙獰,這次是恍然大悟的自嘲,還有一絲蘊藏着憤怒和瘋狂的冷笑。
“周漸安,這就是你將抑止力的代碼交給我的原因么……”
“——你這個瘋子。”
那一刻,在地平線的盡頭,遙遠的海參崴。
老人站在長街的盡頭,撐着黑傘,仰望着天空。
就彷彿看到了那一輪月光在劍刃的穿刺下轟然破碎,他輕聲笑起來,吐出彷彿來自於遙遠時光以前的嘆息。
“自神死去之後,你隕落在混沌的亂流里,不復曾經負載九大世界的力量。古代諾斯人稱你為‘askryggdrasils’,將你在人間的化身錯認為神靈之馬。
這麼多年來,那麼多人在尋找你,得到你之後又失去……可你終究為自己選擇了新的主人。”
周漸安仰望着漆黑的夜空,輕聲呢喃:“以此夜星辰為見證,我們終於再次見面了啊。”
“——世界之樹。”(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