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尾聲・終戰（四）（正文完結）

“有。”湘篁的回答清晰地響起。

雲凌子看到女兒確信的目光中染上一分柔色,僅僅是因為想到了那一個人，她笑了：“看來,你是認定他了。”她的視線轉向一旁的明玕\,卻看到他微微皺了眉,不禁道,“可是,明玕\你又為何如此？”

明玕\露出一絲苦笑，看向湘篁。

先前在寒潭底的洞中，他雖然未曾詢問,卻也能看出湘篁與那同行之人之間那種彷彿早已融入骨髓的默契和自然。

那樣的默契,太過鮮明,顯而易見。

雲凌子不得不將目光又重新轉向湘篁，帶着詢問。

湘篁卻一如先前那樣從容自然,看了看自己的父親，轉向雲凌子：“娘，她叫綰綰。”只這一個名字，就足以聽出讓明玕\露出苦笑的原因。

湘篁知道他們或許一時無法接受，但她並沒有為她多作解釋和說明。她不認為她們的感情，是需要綰綰為她付出多少才能被接受的。

這不是一件錯事，不需要為它的發生努力尋找理由。

雲凌子面露訝異之色，然而，湘篁的目光卻那樣清澈平和。

“我知道了。”雲凌子嘆了口氣，重新露出微笑，“我願意相信讓我的女兒能有這樣的目光的人，我能看看她嗎？”

雲凌子的鬆口，註定明玕\也不會再說什麼。

雖說明玕\亦不是會強逼着她們分開的人，但不得不說，雲凌子的出現是綰綰的幸運。

不過，綰綰現在可不知道這些。

在看到明玕\露出苦笑之時，心被徹底懸起來的綰綰不得不將視線移開氣鏡，演武場上傳來的強烈波動讓她必須注意着眼下最重要的事。

演武場上，天一門人竟然倒下不少，遍地都是毫無生氣的屍體，身上沒有任何傷口，被生生剝去了魂魄。

場中央那團黑色變得越發濃郁，開始漸漸縮小。

聞道天師漸漸顯露出來。

就如同先前吞食鬼兵一般，在聞道天師出現后，所有人可以清晰地看到那股黑氣不斷湧入他的皮膚、五官當中。

待到黑氣徹底被吸收，聞道天師的皮膚也已經變成詭異的灰藍色，眼珠變得極為細小可怖，雙唇更是直接變得漆黑。

這哪裏還是人的模樣！

強烈的煞氣從他身上爆發出來，周圍修為低的人甚至已經喘不過氣，甚至還隱隱有種要脫離身體被吸向聞道天師的感覺。

那對細小的眼珠死死盯着綰綰，聞道天師的嘴角掛着殘忍而又貪婪的笑意：“我花了一輩子的功夫，只為了能夠成神，怎麼可能被你們這幾個黃毛丫頭破壞了！既然你們放跑了我苦苦收集起來的魂魄，那就將你的神魂交出來吧！”

說完，聞道天師的咽喉處發出瘮人的“咯咯”聲，轉瞬消失在演武場上。

下一瞬，他已經撲到綰綰跟前，如同野獸一般直接用雙爪直抓綰綰。

回應聞道天師的，是炙熱的炎灼，綰綰手中的黑炎龍鎖也不是吃素的。

成神，對大多數人來說，那是可望而不可即，甚至連奢望都不敢的事情。可是，聞道天師自幼天賦斐然，年輕便有了一番耀眼的成就，更成為了天一門最年輕的掌門。

當他發現自己沒有了目標之後，目光就放到成神這件事上。

從小，他所做的事，沒有不成功的。所以，他認為自己只要去做，總能成神。

不知不覺間，成神這個目的在他的腦海中根深蒂固，漸漸成了一個執着的貪念。

為了這個貪念，當他發現尋常的修鍊無論如何也無法突破時，他想到了借力。

人的三魂七魄是最神秘的東西，連結天地，由神創造。既然如此，若是他擁有了大量的魂魄，並將其納為己用，不就可以達到通天徹地的目的了？

終於，聞道天師將目標放在了魂魄之上，他策劃了幽冥澤中邪物想要衝出的事，然後親自率着天一門拚死抵抗，成功為之後七十年的籌謀做出了最好的隱蔽。然後，他開始用各種方法、強壓各種妖鬼為自己收集魂魄。

尤其，是那些修為幾近達到頂端的強大魂魄。

自然而然的，同樣被稱為奇迹的明玕\，最終被聞道天師盯上。

明玕\以植物修妖化形，而後又修出一身驚人的力量，可見其魂魄精神的強韌。

對於如此“優質”的魂魄，聞道天師甚至不捨得將其剝裂拆開，生怕損了明玕\魂魄的功效。

也正因為他的這份不捨得，明玕\在寒潭下的山洞中活了這麼多年，儘管越來越虛弱，卻還是活到了湘篁的到來。

若是換了任何一個人，說不定早在這無止盡的黑暗和折磨當中徹底瘋狂，喪失了對自己魂魄的保護，任聞道天師宰割。

當然，明玕\的倖存，還多虧了兩個人的堅持。

“哼，以這邪法，妄想成神？”綰綰冷笑，話語中滿是不屑一顧。

聞道天師微微一愣，被綰綰的蔑視徹底激怒。

她這樣無異於徹底否決了他七十年來的成神計劃！

大量的魂魄吞噬，完全沒有經過任何的吸納和調理，聞道天師本就受到了這些魂魄殘留思維和情緒的干擾，而滿腔的怒意讓本就已經開始混亂的聞道天師越發失去了理智。

哪怕是修為再低的人，也能看出聞道天師對綰綰的攻擊越來越沒有章法，漸漸變成了如同本能一般的撲抓和撕咬。

但是，縱使手法再凌亂，他暴漲的力量也擺在那兒。

漸漸的，在場有不少人的七竅都開始滲出血液，想再退開些，卻被綰綰和聞道天師散發出來的強大力量徹底壓制，就連抬腿都很難做到。

雲昔子見狀，立刻運氣儘可能護住在場之人，然而，綰綰與聞道天師此刻的力量甚至比他也超過了許多，他顯得極為勉強。

激烈的打鬥持續了一會兒，兩人的力量都被消耗了不少。

在一下極近的接觸后，兩人都向後退開，暫時停住了腳步。綰綰的身上多少掛上了幾道血痕，就連一向愛惜的臉頰都出現一道傷口，從眼角一路向下劃開了一指長度，乍看之下就像是留着血淚一般。

聞道天師更是狼狽，身上留下多處鞭痕，而且不同於一般的簡單血痕，那些鞭痕都透着焦黑。

在綰綰全力以赴下，黑炎龍鎖的每一擊都會帶着能燃盡世間大部分東西的黑炎，這足以在聞道天師早已非人化的身上留下焦黑的痕迹。

聞道天師劇烈地喘息着，與綰綰的戰鬥讓他力不從心。

野獸般的直覺讓他知道再這樣下去他會被殺死，看了看周圍，他突然嘶吼起來。

猝不及防之下，周圍的人紛紛被吸向聞道天師，那幾個在方才的戰鬥中就已經受到不小的內傷的人，更是魂魄直接脫離了身體，直接被聞道天師吸入口中。

台上，雲昔子措手不及，加之先前護着眾人消耗了大量的道力，一時也無法徹底阻止。

他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綰綰，在觸及她瞭然和不屑的目光時出才意識到自己竟然會有向人求助的一天，而對方竟然還是半鬼半神之身。

而且，雲昔子很清楚，若是綰綰真的提早出手阻止，那一定是為了湘篁。

湘篁……

清脆的鞭聲響起，可怕的嘶吼聲不得不停下。

綰綰這一鞭子，直接抽在聞道天師的嘴上，他不得不終止這喪心病狂的行為。

但是，只這麼一會兒，又已經有二三十名修行者失去了生命，其中大部分都是先前不得不因着頭皮來戰的天一門人。

看着地上大量的天一門弟子屍首，所有人都知道，聞道天師是真的瘋了。

綰綰抽動黑炎龍鎖，又是一擊，這一次卷上了聞道天師的腰，緊緊纏在上面。

在他反應過來之前，綰綰一甩鞭子，將聞道天師抽過來直接拋出演武場，那外面是萬丈的懸崖，呼嘯的山風。

不過，以聞道天師的修為，他當然不會就此跌落死在山底，他凌空而立。

而綰綰，也扭動腰肢騰空，直撲向崖外的聞道天師。

若是在讓他繼續待在人多的演武場，指不定他隨時就可以抓些人來吸收魂魄，越變越強。

“聞道，現在，就讓你見見神的力量，究竟是怎樣的。”綰綰神色倨傲，看着眼前已經漸漸連思考都已經很難做到的人魔。

在幽冥澤中，同樣有這樣一隻奇妙的凝影蟲，在氣鏡上投出了這一幕。

綰綰在空中迎風而立，灼灼之華。

“我不得不承認，她與你一樣出色。”雲凌子和明玕\也不禁流露出欣賞之情，雲凌子看向湘篁，笑着說。

湘篁自然是點頭。

雲凌子微微揚眉：“你不擔心她？”那聞道天師，畢竟是將明玕\與她都一併制服了的人，更不提他現在又多了強大的邪力。

湘篁搖頭：“她不會有事。”她看向氣鏡中已經揮舞着長鞭與聞道天師戰在一塊的人，“我信她能解決，一如她信我能平安。”所以，她們沒有多作猶豫，安排出了這一場戲。

“可是，她已經受傷了。”雲凌子始終看着自己女兒的神色，“甚至還有臉上，無論是怎樣的女子，對自己的容貌總是在意的。尤其是心中有那麼一個想要取悅之人時。”

湘篁聽言，眉眼舒展露出一個笑容，像是想到了愉快的事情：“嗯。娘你說的對，等結束了這一切，她定會像我哭訴臉上的傷口。”順帶，討些福利回去。

雲凌子笑了，她的眼中滿是釋然。

“明玕\，我們的女兒真的是長大了。”她對着明玕\說，當是徹底接受了這一點。

明玕\亦是點頭，眼中卻帶上了愁緒，只怔怔看着雲凌子：“你……要走了嗎？”

“是啊。”雲凌子點頭，看了看已經將書冊和筆收起來的玉素，“明玕\，以後可要好好照顧自己，莫讓兩個女兒笑了去。”湘篁是一個女兒，而綰綰，如今也是女兒了。

“娘……”湘篁禁不住喚了一聲，聲調中有點哽咽。

“萬物皆有輪迴。”雲凌子微笑着，伸手擦去湘篁眼角沁出的淚珠，“世事皆有因果輪迴，我們今世的緣分，定是有前世結下的福緣，而下一世，冥冥中也會因為這一世的一切而變化着。”

“嗯。”湘篁點頭，雖然還是不舍，但還是跟着明玕\一同，目送着雲凌子走到玉素麵前，與她道謝后，漸漸消失在眼前。

雲凌子，終於在這一日擺脫了禁錮，進入了輪迴道。

而這時，綰綰也出現在幽冥澤，帶着一身的傷，和聞道天師已死的消息。

“還是來晚了啊。”就連綰綰自己也說不清，自己的心情究竟是遺憾多一些還是慶幸多一些。

“辛苦了。”湘篁笑着迎接綰綰，“娘是放心地走的。”

綰綰先是一愣，隨即在湘篁的微笑中恍然大悟：“所以，娘是接受我了？”大概，這就叫做打蛇隨棍上了，她立刻攬住湘篁，轉頭朝着明玕\笑吟吟地喊，“爹！”那聲音，比湘篁親生的女兒還親昵。

明玕\也不是容易與人親近之人，見綰綰如此亦是驚訝，隨即才點頭，算是應了。

這時，周圍又有人趕來，正是在西南邊牽制天一門一天一夜的松老和小金子，以及緊跟在綰綰身後趕過來的青姬。

見到明玕\，他們皆是激動萬分。

“吾王，聞道已經將所有的一切都說了出來，那些事皆是他作出的陷害！”松老激動之下，說出了一連串的話，看的湘篁微微發愣。

松老一向是嚴謹而不苟言笑，她還從未見他如此激動，一口氣說這麼多話的。

而小金子，更感興趣的卻是最後趕來的青姬：“她是誰？”他笑眯眯地指着青姬手中拎着的人。

青姬看向被她抓着的人，竟然也露出一絲訝色，那模樣倒像是完全不想抓人的似的，最後只能無奈說：“算是……人質吧。雲昔子得坐鎮天一門收拾殘局，吾王，不如早些回去南嶺休養？”

這時，山洞中剩下的幾人也都走了出來，除了影刃瑾穗，還有一個小小的聲音，怯生生地跟着。

明玕\點了點頭，將手伸向那個小人兒：“一起走吧。”

小人兒本來透着害怕的雙眼立刻變得晶瑩透亮，點點頭，將胖乎乎的小手放在明玕\手中。

面對一眾的詢問，明玕\只是笑了笑：“她生於寒潭，我收她做弟子了。”

寒潭中，還多虧了這懵懂的小蜃妖了呢。

綰綰看着這出人意料的事情，第一個微笑着表達善意。

對她來說，明玕\若是專註教導弟子，那才是世間最好的事情！

行程一定，眾人也就離開了這陰氣森森的幽冥澤，回了南嶺。

至於可憐的人質，星河沮喪地發現自己竟然對於被一大群妖物挾持着這件事，竟然沒有一絲的害怕和擔憂。

“師父，您一定會來接徒兒的吧？”被巨大而漂亮的青雉抓着雙肩時，星河轉頭看着身側漂亮的星辰，默默想着。

再轉頭看前方不遠并行的湘篁與綰綰，她不禁又好一番感嘆，強大、美麗、還有兩人之間讓人羨慕的舉手投足間的默契，她們一定很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