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早安，童年（5）
久而久之，兩人愛上了雛菊田裏的開心時光，只要不上學，他們將大部分時間，都交給了那片無盡的花海。
孫心潔像往常一樣，坐在田野邊緣的草地上，從書包中拿出老師佈置的作業。看着還傻站在花叢中的李俊明，她大聲喊着“你在幹什麼呀？快過來寫作業，寫完了才有時間玩。”
“奧，來了。”
回過神來，李俊明一路小跑着，萬分小心地避開每一朵鮮花，每一片綠葉，保證它們不會被自己踩中。
兩個人並排趴在草叢裏，雙腳和花莖一樣左右搖擺着，一手拿着筆，一手扶着有些發黃的練習本。孫心潔寫作業的時候很認真，但李俊明可就不是了。除了上課，寫功課的那段時間是讓他覺得最為難熬的一個過程，每次寫不了幾個字，就會將目光轉向草叢裏爬過的小蟲子，或者是站起身來蹦躂幾下，以至於每次孫心潔將作業寫完了，他還剩下一大半。
這一次，又是如同以往。
“俊明，你剛才又貪玩了，我都寫完了，你怎麼還有這麼多？”
“寫作業好煩啊，我不想寫，把你的給我抄好不好？”
望着他慢慢伸過來的“咸豬手”，孫心潔急忙收起練習本，一臉嚴肅的表情，“不行，作業是要自己完成的，爸爸和老師們都說過，抄作業是壞孩子才會幹的事，難道你想做壞孩子嗎？”
“當然不想了，我只是看一下，不是抄。”
“那也不行，要自己寫才可以，要是讓爸爸知道我給你看，他一定會罵我的。”
李俊明露出了為難的神情，不過眼珠子兩下一轉，就調皮地笑道“這裏只有我們兩個人嘛，你要是不告訴別人，誰會知道我看你的作業啊？我只有寫完了才能陪你玩啊。”
“可是。。。可是。。。”孫心潔有些猶豫了。
“作業明天要交給老師的啊，我要是寫不完就得一直寫一直寫，哪還有時間陪你啊？所以，你還是給我看看吧，這樣我會完成得快一些，也就有更多的時間可以陪你了啊。”李俊明這番話可謂說到了孫心潔的心裏，雖然在課堂上笨笨的，但是耍起這種小聰明來，他還是很有一手。
他再次試探性地伸出了手，想要趁着機會將作業本拿過來，不過就在右手快要觸到本子的時候，孫心潔剛緩和的臉色又變得嚴肅了幾分，“不行就是不行，你每次都用這句話騙我，我不能給你看，絕對不能！你要是再拿我的作業本，我可生氣了。”
“幹嘛這麼小氣啊？你不給我看，我好多都不會寫，明天一定會被老師罵的。”
“你哪裏不會？我可以教你，但是就是不給你抄。”
幾次的嘗試都以失敗而告終，李俊明也放棄了掙扎，皺着眉頭微微不悅地指着自己的作業，“好吧，那你教我。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這些我都不會。”
見他的筆尖劃過的題目那麼多，孫心潔顯得更加不開心，“這麼多？那這些題目幾乎就是沒有一個你會的嘛！”
“不會寫我能怎麼辦？我都已經聽你的話，上課沒有調皮了，但我還是不會啊。”
“怎麼不是你的錯，早知道自己不會寫，剛才就更不應該玩小蟲子了。你這麼笨，以後要比別人更用功才可以！”看着李俊明還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孫心潔絲毫不給面子地數落着。
“好吧，你說是我的錯就是我的錯，那你快教我啊，不然等會天都要黑了。”
“笨蛋，每一次都是因為你，作業拖到這麼久，最後玩的時間都沒有了，哼。”
孫心潔用力地拉了拉李俊明的衣角，讓他重新趴回了草地上，然後像個小老師一樣，一題一題地教着他。李俊明的腦子真的不太好使，有時候一個題目不講上三四遍，是不可能聽懂的。直到最後，孫心潔一直講到了口乾舌燥，才終於將所有作業解決完。
完成的那一刻，李俊明感覺到整個世界都變得更加美好了。
“我警告你啊，下次寫作業的時候你要是還不專心的話，我就不讓你和我一起來了。”
“沒問題，我保證下次一定會非常專心的。”李俊明信誓旦旦。
“呼”的一陣風吹來，將兩條鮮艷的紅領巾高高揚起。孫心潔捋了捋被吹亂的頭髮，望着還沒有發黑的藍天，終於開心地笑了出來。在這裏，他們只能捉捉迷藏，聞着花香，在草叢裏追逐打鬧。在大人眼中很無聊的事情，他們卻能體會到無窮的樂趣。小孩子的想法和大人有着本質的不同，他們不需要錢，不需要車，只要身邊有自己最好的夥伴，那單純天真的歡笑聲就是他們最珍貴的寶貝。
“心潔，我今天給你帶了一個好東西。”李俊明看向蹲在花叢里的孫心潔，神秘兮兮地道。
“嗯？是什麼啊？”
“看好了哦。”他將手伸進書包亂掏了一通，最後終於在孫心潔充滿好奇的眼神中，拿出了一個折迭起來的風箏。外形是一隻小燕子，因為長時間放在包里，尾巴處被壓得起了幾層褶皺。
“哇，是風箏啊，你什麼時候買的？”
“早就買了，只是之前一直都沒有風，所以我就沒有拿出來。今天有風，應該可以飛起來哦。”李俊明拿着線圈，開始在田野中奔跑。
“俊明，再跑快點，哎，小心點，千萬別踩着我的花。”
又是一陣春風掠過田野，所有的花都整齊地歪向了一邊，在孫心潔滿懷期待的注視之下，風箏漸漸地升高，最後只在空中留下了一個不太清晰的小點。李俊明的小臉蛋已經變得通紅，不過還是回過頭來衝著孫心潔大笑了兩聲，然後將線圈交到了她手中。
高度越高，風力越大，連接着風箏的線還在不斷變長，最後慢慢有些不受控制了，在搖晃飄蕩中，風箏的線路發生了變化，向著田野另一邊的樹林中飄去，線也纏在了樹枝上。
兩人的表情頓時一變，笑聲在山間戛然而止。
“俊明，現在怎麼辦啊？線好像被樹枝纏住了。”
李俊明同樣一臉犯難，伸手輕輕拉了拉線圈，但是無法將線和樹枝分開，“拉不動了，完蛋了。”
孫心潔也拉扯了幾下，而頭頂卻只飄下了幾片綠葉，她咬着嘴唇，眼中慢慢地有些模糊了。
李俊明當然不會這麼輕易讓她哭出來，急忙安慰着，“心潔，別著急，我想辦法把風箏取下來。”
既然一點力氣拉不動，那用上更大的力氣就一定可以。至少李俊明是這麼想的。只是風箏的線很容易斷，在幾番拉扯下，回到他手裏的，只有緩緩飄落的細線，而被纏住的風箏，卻像是從牢籠中逃離的小鳥，越飛越高，越飛越遠，最後消失不見。
風箏已經朝着相反的方向飛走，兩人的眼中很快就沒有了它的影子。孫心潔好不容易忍住的淚水，又被重新喚醒了。
“我們的風箏。。。飛走了。。。”
李俊明急了，他長這麼大，最害怕的事情，不是被爸爸媽媽罵，也不是在學校被老師批評，而是看到孫心潔的眼淚。
“心潔，你別哭了好不好，被別人聽見了還以為我欺負你。”
“可是。。。我們的風箏不見了，我都還沒有玩夠呢。”
“風箏飛走了還可以買，可是你一哭就不好看了，你笑得時候是最漂亮的，每次你哭的時候我也會不開心。”李俊明蹲在他腳邊，抬着眼睛看向孫心潔低下的頭，小心翼翼地說著每一句話。
“你說的是真的嗎？”
“當然了，我從來就沒有騙過你，你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女孩子。”
聽了這話，孫心潔咧開了嘴，不顧眼角還殘留的淚水發笑。小孩子是很容易哭，但情緒也很容易改變，喜怒無常，是他們的天性。
“俊明，這話可是你說的，如果你以後敢說別的女孩子漂亮，我就當著你的面一直哭一直哭，也讓你永遠不開心。”
“我才不會說別的女孩子漂亮，我可是男子漢，說什麼就是什麼。所以啊，你以後千萬不可以哭的，不然可就變醜了哦。”
李俊明將手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乾淨，然後用大拇指替孫心潔擦去了眼角的兩滴淚珠，此時，孫心潔就會翹着嘴唇，然後紅着眼睛笑出聲。
那時的感覺，恍如只要你在身邊，整個世界就有晴天。。。。。。
甩了甩酸痛的手臂，兩人在草地上躺了下來，仰面望着漸漸變黑的天空。
“俊明，你說那個風箏會飛到什麼地方去啊？”
“嗯，我想應該是它想去的地方吧。”
“想去的地方？會是哪裏呢？”
李俊明撓了撓頭，一時也說不出來。孫心潔明知道自己比他聰明，卻還是每天都有一大堆的問題問他。
“我也不知道，應該是村子外面的世界吧，說不定是大城市啊。”
“大城市？會是什麼樣子的呢？像大人們說的那樣有很多汽車，很多好玩的東西嗎？”
“那當然了，爸爸說大城市裏都是有錢人，好玩的東西可多了。”
孫心潔緊閉着眼睛，在腦海中幻想着她所認為的大城市的樣子，想着想着，竟失聲笑了出來，可能是真想到什麼好玩的事情了。
“俊明，那你想不想去大城市啊？”
“我才不想呢，大城市那麼遠，哪有家裏好啊。”
“可是我想去。”
李俊明轉過頭，看着她堅定的側臉，眼神中帶着一絲好奇，“你想去？難道這裏不好嗎？大城市裏都是陌生人，很危險的。”
“這裏當然好，不過爸爸說了，總不可能一輩子待在這裏的對不對？總有一天要離開村子的。”
“為什麼一定要離開？我家隔壁的馬爺爺，就在村裡住了八十多年了。”
孫心潔猛地搖搖頭，頭髮捲起的雜草紛紛飛了起來，遮擋住了李俊明的視線，“那不一樣，反正我就是想去。”
“好吧，既然你想去，那以後我帶你去。”李俊明拍着胸脯，在他看來，想要做到這件事情，就像說出這句話一樣簡單。
“你帶我去？怎麼去啊？”
“等我長大掙錢了，不就可以了嗎？到時候我不僅要帶你去大城市，還要帶你去全世界，把所有好玩的地方都玩個遍。”
“全世界？所有好玩的地方？那得有多遠啊！”
孫心潔驚得雙手捂住了嘴巴，似乎連想都不敢想了。
“再遠都不怕，只要你開心就行。”
“那我們再把世界上全部漂亮的花都買回家種着好不好？”
“好！”
李俊明回答得很肯定，對他來說，這是一個小男子漢的承諾。只是那一本正經的表情出現在他稚嫩的小臉上，怎麼看都覺得有點怪怪的。
孫心潔翻了個身側躺着，用力地拉着他的手，笑得合不攏嘴，“那這就算我們之間的約定哦，你不可以忘記的，不然就會變成小狗。”
“絕對不會！”
“俊明你真好，你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好最好的人。”
“心潔，你也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好最好最好的人。”為了證明孫心潔在心裏的重要性，李俊明比她還多用了一個“最好”。
只是兩個人還沒意識到，他們口中的一輩子，不過才剛剛開始而已，成長道路上無數的苦辣酸甜，從來都不會離一個人很遠。
夜悄然而至，田野里的兩個小傢伙似乎玩的有些過了頭而忘記了時間，笑聲還在從花叢深處傳出，像回蕩在山間的歌聲，婉轉動聽，伴隨着風聲，花香。
在這片雛菊田的最邊緣處，，是一棵很大很粗的老槐樹，樹榦兩個人都合抱不過來，應該是一棵年歲很久的老樹了。每當玩累了，或者覺得熱的時候，李俊明就會拉着孫心潔坐在樹下，感受着樹蔭帶來的陰涼和微風的舒爽。
後來他們在這棵老樹伸展出來的枝幹上做了一個簡陋的鞦韆，李俊明總是會站在孫心潔身後，輕輕地推動着鞦韆。鞦韆像一個鐘擺，飄蕩的同時似乎擺脫了地球產生的重力，在半空中越飛越高，那感覺，和飛上天空差不多。
擺動產生的風力吹起了孫心潔的頭髮和小洋裙，每次到了最高點，鞦韆都會越過樹枝，穿過樹葉。那一刻，天空好像變近了，雲也變得更白了。靜止的那一瞬間，孫心潔的表情也停滯了，雙眼不帶眨地望着頭頂，望着那好像伸手就能夠到的白雲和藍天。
樹榦不時發出“吱呀吱呀”的響聲，幾片綠葉緩緩飄落，那在陽光下投射出的斑駁樹影，還有小鳥的叫聲，都是他們童年快樂時光的最好證明。
從鞦韆上跳下來，孫心潔走到了花叢中，大聲道“俊明，你唱歌給我聽。”
“嗯。。。你要聽什麼？”
“上次音樂課老師教的那首歌。”
“好。”李俊明將腳尖觸在了地面上，阻力使鞦韆停了下來，他這才坐在草地上，輕輕唱道“池塘邊的榕樹上，知了在聲聲地叫着夏天。。。”
在那不算很好聽的歌聲中，孫心潔在花叢中慢慢轉起了圈，那是舞蹈老師教授的最簡單的舞蹈。雖然一共也沒有幾個動作，孫心潔卻喜歡一遍又一遍地重複，在抬手落腳之間，她展現出了一個舞蹈家與生俱來的氣質，似乎就是為了舞動而生的！
直到最後，李俊明也看的發了傻，眼神中滿是佩服。眼前的小女孩，在他心裏，完全是女神般的存在！
“心潔，你跳的好棒啊，我連一個動作都沒有記住，可是你居然會哎，好厲害。”
“誰讓你那麼笨的，老師講的時候我就已經記得了。只是舞蹈課一個星期才只有一節，不然我還可以學的更多呢。”孫心潔得意之時，還不忘數落他一番。
李俊明也來了興趣，自告奮勇道“那你教我吧，我也想學。”
“好，那你跟着我做。”
田野間，兩個瘦小的身影不停忙亂着，一個動作嫻熟，另一個則手笨腳拙，還經常左腳踩右腳，被自己絆倒。
那片開滿雛菊的田野是他們的第二個家，沒有人打擾最好，有彼此在，那就夠了。這個地方，是他們心中永遠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