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谷奕只覺得自己報仇的希望十分渺茫。
自從來到帝都,她總算體驗到了社會最底層人生活的艱辛。本想儘快查明真相,可是到了帝都,卻發現自己根本無從下手。要查當年的事,自然最先要從國特局開始。可是國特局的大門豈是現在的她能夠大搖大擺地進去的?身為逃犯,連張身份證都沒有,連月票卡都辦不了,更別說進國特局時要刷的那張通行證了。至於潛入國特局,她不是沒想過,但很快她就放棄了,國特局的安保密碼和監控錄像頭每隔一個月就要更新一次,不止明的,暗的也有很多,她根本沒那個自信可以躲過那麼多的監控錄像頭,破譯那麼多密碼。一旦有個閃失,被困國特局,那便是萬劫不復。
就算她想要聯繫從前國特局的同事,也要有聯繫方式才行。就算有聯繫方式,她還要想想,這同事可不可靠,會不會把她賣了。要知道全天下都在通緝她,國特局那是首當其衝當仁不讓,她冒冒失失一個電話打過去,人家撲上來就抓她,她連哭的地兒都沒有。
要說從生化研究所下手,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能知道的她都知道了,想知道的卻一個也不知道。就算她神通廣大能潛入生化研究所偷竊資料,也要有那能力破譯資料啊。她現在連台基本的筆記本都沒有,身無分文,那七百塊錢早就花的七七八八,她現在只能窩在便利店后,吃人家沒賣出去剩下來即將過期的便當。
說到底就是因為沒錢沒身份,她現在是舉步維艱。要找工作賺錢,就必須弄一個新身份。要弄一個新身份,就必須去民政局登記,少不了一番檢查,查出她有問題,她跑都來不及。正規渠道走不了,走黑道那也是不敢走,他不清楚黑道上的人是不是知道她的事兒,有沒有牽涉其中,若是惹得黑道也來抓她,她就只有亡命天涯了。
谷奕最近這些天正在着手聯繫一個人。這個人是她從前共事過的,最讓她信得過的人。她是一名世界頂級黑客,名叫洛言。洛言與她共事五年,共同經歷不知多少大難,彼此早就能夠將生命交給對方。谷奕作為特工,唯一的短板就是黑客技術,於是當年國特局給她配搭檔的時候,專門挑選了a級特工洛言。洛言是世界頂級黑客,她能夠動動手指,便叫一個國家的中央軍事系統癱瘓。身為特工,洛言的格鬥和近距離槍戰都一般,能夠讓她升級到a級特工,完全是靠她那手神乎其神的黑客技術和另鬼神都恐懼的遠程狙擊槍法。
谷奕這些天裝扮成各種各樣的人,聯繫從前的同事,拐彎抹角,盡量不着痕迹地探查到了一些有關洛言的情報。她頹喪地發現,洛言早在六年前便離開了國特局,不再是特工了。據說,洛言似乎是自己請辭,一切都和當年自己的突然消失有關。
斷了線索,谷奕心中唯一的希望開始變得渺茫。洛言不知去向,這人海茫茫,讓她去哪裏找她?
她望着這變得繁華無比的巨大城市,六年了,時過境遷,帝都早已不是六年前的樣子,這車水馬龍,讓她覺得陌生得可怕。偌大的城市,竟然沒有一個可以讓她棲身的地方,別說查明真相,就連生存下去,都變成了極為困難的事。一代頂級特工,如今卻一無所有,竟然被逼得去睡地鐵站,身上蓋着報紙,與流浪漢毫無差別。
七月五號這天,她漫無目的地行走在城市之中,懷着不切實際的幻想,希望就這樣走着走着,便能碰見洛言。可事實是殘酷的,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她累了,鑽進一個安靜的小巷,來到了一個陳舊的小區門口。陰沉的天空終於開始飄起小雨,她不想走了,便蹲在了小區門口的路燈之下,迷茫地發著呆。看着漸漸亮起的住宅樓里的燈光,她忽然好想家。
她是孤兒,從不會有家,從記事起她便住在冷冰冰的軍營之中,與許多和她一樣的孩子一起,接受殘酷的訓練。十四歲第一次出任務,自此開始了四處漂泊,浮萍無根的生活。她有無數國家的護照,有無數個身份,每出一次任務,便能讓她的銀行賬號里多出幾百萬。她在帝都,在國外的許多地方,都有着自己的房子。可是現在,這些地方都不能夠回去,她的房產定然早被國特局處理掉了,銀行里的存款自然也不復存在,如今的她身無分文。更何況,那些地方也不能被稱作是家,那只是冷冰冰的房子,即使回去了,也不過空房一座,獨自一人,還不如在外流浪,到底能體會一下人情冷暖。
她想起了自己素未謀面的父母,她不止一次在夢裏幻想,父母的模樣,幻想父親寬厚的肩膀,母親溫柔的手。清醒了,她又開始恨她們,恨她們拋下自己不管,生下她卻置她不顧。既如此,當初何必要懷她?還不如打掉,她便不會存在在這冷酷的世上。
從前的她不是這麼悲觀的人,她把自己當做是國家的孩子,她把所有的熱情都投注到了為國家服務之上。只有這樣,她才能感受到自己活着的價值。每完成一件任務,接受國特局長官的獎勵,她都像是一個受到父母誇獎的孩子,內心喜悅無比。她把自己人生的大好青春,全部獻給了帝國,不知為帝國擺平了多少麻煩事,為帝國化解了多少危機。她是驕傲的,因為她的人生價值得到了極高的體現,她的社會價值雖不為人知,依舊讓她快樂不已。她燃燒着一腔熱血,這讓她開朗樂觀,積極向上。
但是,就是她如此熱愛的祖國,將她高高捧入雲端,然後再重重摔入污泥之中。當她從昌原的生化研究所中醒來的那一刻,她的心靈支柱轟然倒塌,整個人生觀價值觀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支離破碎。除了同生共死那麼多年的好姐妹洛言,她不再相信任何人,不再相信這個世界,甚至不再相信自己。她只覺得內心恨意勃然,她要報復,要報復摧殘她至深的國家。正因為愛得深,才恨得深,她才要查明是誰在害她,她要讓那人,或那些人萬劫不復。
她懷着一腔濃濃的恨意與決心,長途跋涉,歷經艱難,終於回歸帝都,但是她在這裏卻屢次受挫,舉步維艱。她不再是那個呼風喚雨,無所不能的超級特工,她只是一個可憐兮兮身無分文的流j□j人。
挫折與打擊使她灰心喪氣,若不是恨意和微小的希望支撐着她,她或許早已不想再活在這個世界。這些天來,灰暗的思想屢次侵襲她的腦海,她硬是憑着自己過人的心理素質克服了下來。她控制自己不去胡思亂想,剋制自己,讓自己重燃信心。
然而此刻,華燈初上,她在這個安靜的小巷淋着小雨,瞧着小區住宅樓里亮起的萬家燈火,觸動了她內心最柔軟最脆弱的地方。此刻的她,容許自己短暫的軟弱,她真的走投無路,只得蹲在這昏黃的路燈下,無聲地流下眼淚。眼淚,多少年不曾出現在她臉上,此刻流下,她卻終於心安理得。
也不知在這裏蹲了多久,忽然,一個小小的身影出現在了她身前。這是一個小女孩,打着一把明黃色的可愛小傘,穿着粉紅色的花邊連衣裙。她有着一頭濃密的金色長發,細碎的劉海下,一雙蔚藍蔚藍的大眼睛正好奇地看着她,粉嫩的小臉好似水蜜桃,讓人忍不住想香上一口。小女孩站着的高度和她蹲着的高度齊平,她瞧見了倒映在小女孩蔚藍色眼裏的自己,那個自己,同樣有着一雙蔚藍色的眼睛。
谷奕不知該怎麼形容那一刻自己的心,好似有一粒微小的光球調皮地鑽進了自己灰暗的內心,就這樣毫不客氣地紮根了下來。她看見小女孩那雙清澈無比的藍眸時,只覺得整個心靈都被洗滌了一般。雖然那小女孩只是站在那裏,一言不發,卻帶給了谷奕前所未有的震撼。有那麼一刻,她甚至想要伸手將那小女孩抱在懷裏,她的內心湧起了暖暖的熱流,直接傳遞到四肢百骸,讓她冰冷的身子一下子就暖了起來。她被這個小女孩深深地吸引住了,好似有什麼無形的能量,正牽引着她的心。
然而,那個小女孩,卻被她的媽媽牽走了。不,那似乎不是她的媽媽,因為那個女人黑髮黑眸,和小女孩長得完全不像。小女孩被那個黑髮女人牽着走進小區,聽力過人的谷奕清晰地聽到,那個小女孩喊黑髮女人“小晴老師”,而那個小女孩的名字,叫做“嘟嘟”。
小女孩消失了好久,谷奕還獃獃地站在路燈下。今晚,她決定就留宿在這附近。
第二天同一時間,谷奕再次鬼使神差地等在了路燈下,她希望能再次見到那個小女孩。果然,等了不多時,黑髮女人便牽着小女孩走了過來。這一次,小女孩彷彿早知道她會等在這裏一樣,一溜煙地跑到她身前,還張口問道:
“阿姨?你昨天在哭嗎?”
谷奕無言回答,只是微笑着看着這個孩子。她們這一次的交流同樣短暫,但是谷奕的心,卻彷彿徹底被她感染了一般,竟悄然歡快起來。
一連多日,谷奕都等着小女孩,每一次,都只有小女孩問她問題,她卻從不回答。這個小姑娘很特別,她不回答,她也不追問,總是定定地盯着她瞧,好奇的大眼睛十分吸引人。谷奕忍不住伸手撫摸她的小腦袋,小姑娘一點也不排斥,顯得很開心。谷奕覺得自己瘋魔了,竟然和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糾纏不清,她現在的身份,怎能容許她如此放縱情感,這不僅會害了自己,更會害了這個可愛的女孩。
於是,七月八號這一天,谷奕決定最後一次來這個路燈下,和小女孩告別,她不能再在這裏逗留下去了,還有好多好多的事等着她去做。
可是,或許是上帝的旨意,她註定要與這個叫做“嘟嘟”的小女孩結緣,她所認為的最後,卻恰恰只是個開始。在這一天,她見到了她,那個黑髮如墨,黑眸如星的美麗女子,只一眼,她堅如磐石的心,悄悄裂開了一道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