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
自陳伯去世已經過去了一周時間,季修然如往常一樣做着日程表上的安排,這份自然的感覺,就像之前的事情只是做的一場夢罷了。人與人之間默契地事情可以有很多,就好像現在籠罩着府邸的陰霾,你不問,我不說。
發去本家的信件在當天就得到了回應,將由本家管事親自來府邸,黎安聞言也只是愣了愣,繼而同季修然上車離開。
生活就好像一條車鏈,每個齒輪哪一環這是早就設計好的。
陳伯生前的工作已全權交由管家負責,至於慕容復,除了晉陞為了季修然的貼身導師之外,好像也沒什麼了。
所有人的生活再次步入正軌,過去的事情總會被新的事情取代,然後被遺忘。
陳伯生前在府邸里立下的規矩在管家來后依舊在運行,甚至連陳伯的房間也保持着原樣,每天都有人前去打掃,順手捎上一束白菊插在花瓶里,這一切自然都是管家安排的。沒有人好奇管家為什麼做這些,就好像知道他會這麼做,又好像一切都是應該的。
管家的房間就安排在陳伯隔壁,兩間房間的佈局相似,同是下人房,有時候大家都不懂為什麼這兩位地位顯赫的人會屈居於下人房裏,按照資格他們早已經可以擁有屬於自己的上房了,這點讓慕容復有點吃驚,可又不甚在意。
也只有那一次,他來到了陳伯的房間裏,只推開門定定站在屋裏,眼前的掛鐘一下一下走動,發出提示的聲音。隔着幾米遠的距離,他卻看的入了迷。
掛鐘上隱約出現一少年笑顏,順着眉眼看去,彷彿笑聲就在耳畔,還有那句:“我在這裏啊。”
恍然清醒時,慕容復已經走到了掛鐘前,而那掛鐘上,再也尋不到一絲有關於少年的訊息。
良久,他輕笑着轉身,眉眼間一抹哀傷如水墨鋪散。
夕陽西下時,車子將外出的幾人載回府邸,管家等人早已經侯在門外,,從這點上來看,管家更注重的倒是禮數。
季修然用餐時,黎安便坐在對面與他一起進餐,照舊屏退了其餘人,只留下管家和慕容復兩人在一旁侯着,餐桌上除了和平時毫無二樣的沉默外,又有了些微妙的轉變。管家始終笑着站在一旁,就好像看着你的人不是別人是你的父親,那笑容很慈祥,說不上來的親切慈祥。
季修然放下餐具,動作嫻熟地拭去嘴角的湯汁,淡淡道:“陪我去花園坐坐吧,黎伯。”
管家點了點頭,笑道:“再來一杯飯後甜湯吧,助於消化,你看怎麼樣?”
任誰都能聽出來管家用的是‘你’而陳伯用的是‘您’這一稱呼的不同,慕容復默默看了眼季修然,只見對方頓了頓,輕輕點了下頭,說:“慕容復你先帶着黎安去書房等我。”
“是。”
季修然手捧着甜湯坐在長椅上,後來的陳伯為他披一件衣服在肩上,動作輕柔,讓人恍然想到家人一詞,季修然不由得愣了愣。含着夜色,他的眸光黯了黯,說:“我父親他還好么?”
“家主他很好。”管家笑着說,“他也很想你,這次讓我來就是要接你和黎安回本家的。”
季修然垂着眼,看不出喜怒,聲音卻格外清晰,他說:“我現在還沒打算回去。”許是察覺到自己的語氣太過生冷,頓了頓,又說,“等過了這一陣子再談吧。”
管家笑了笑,說:“好。”
“黎伯。”季修然說,“黎安的母親現在在哪?”
說完,季修然能感覺到管家的笑容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復了自然,他指了指頭頂,說:“天堂。”
管家的是個特別溫柔的人,無論是做事還是說話都很溫柔,但在這樣的夜色里,季修然的心卻像一顆石子被丟進湖泊里,在這樣的夜裏,甚至看不見泛起的漣漪。
過了好久才聽到季修然的聲音,他問:“那黎伯,你愛她嗎?”
……
“愛。”
季修然回到書房時,黎安正在和慕容復說著什麼,見到季修然後便停止了對話,黎安只淡淡掃了管家一眼,便把目光落在了季修然身上。
季修然抬頭看了看管家,對方依舊在笑,模樣有絲落寞。
想來也不奇怪。
慕容復對着管家點了下頭,算是打過招呼了,他看着季修然,表情有些凝重地說:“還是找不到陳知念的下落。”
“全都找過了么?”季修然望了黎安一眼,見黎安蹙眉點頭,又說,“擴大搜索範圍,提高懸賞。”
慕容復說:“已經查過了歸屬府邸管轄的所有廠家以及跟府邸有過生意往來的所有公司近期出產的商品,其中都沒有任何有關於陳知念的信息,同時我們也出動了大量人力走訪了黑市,調出的記錄中也不包含任何有關於陳知念的信息,我們認為她很有可能已經不在人世了。”
季修然看着黎安,說:“你覺得呢?”
“我不知道。”
其實黎安現在的心情季修然完全了解,可越是了解,越是無能為力。
三人選擇了用沉默來迴避這一問題,互相不語。
從進門開始就一直站在一旁的管家開了口:“陳知念?”
慕容復抬頭,正要開口解釋,那邊已經有了一道聲音搶了先,季修然說:“是府邸里的一個女僕,因為一些事情惹怒了陳伯,現在不知所蹤。不過黎伯你同陳伯是舊友,想你多少該知道些陳伯的手段吧?依你來看,眼下我們應該怎麼辦?”
“找人么?這我就不清楚了,從分管兩處府邸后,我和他也沒多少聯繫了。”管家看着黎安,四目相對的一瞬,管家笑了笑,又說,“不過他那人不壞,應該沒事的,不用擔心。”
黎安下意識地避開了管家的目光,自顧自地看向別處,感覺那道目光一直徘徊在他身上,黎安索性移開了身子走到另一側站好,這樣一來,總算自在多了,他甚至可以想像到管家笑容落寞地收回視線的模樣。
季修然點頭,說:“你們先退下吧,我有事要單獨和黎安說。”
“好(是)。”
關門聲清脆利落響起,屋內稍有沉悶的氣息也與之一同離去,黎安背對着季修然,先一步開了口:“我沒辦法原諒他這麼多年來對我的不聞不問,我做不到不在乎。”
“不要孩子氣。”
“……我知道了。”
夜風微涼,合著少年的憂傷,輕嘆一聲是惆悵。
“找到陳知念了。”
言簡意賅的一句話足以調動兩人所有的注意力,黎安幾乎是在電話那段話音一落就站了起來,動作之快只能用‘騰’字加以概括。
“調頭回府邸。”季修然倒顯得冷靜了些,只是那雙藝術家一樣的手卻不由自主地合成了十,兩兩依偎在一起。
這一路上,黎安隻眼巴巴地看着車窗外,親咬着下唇,儘管努力維持着自持和冷靜,但季修然明白,這時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他心裏的一種煎熬。司機十分有眼力界地將車子徑直開進了府邸,車子剛一停下,黎安便拉開車門沖了下去,還不小心撞着了正欲拉開車門的慕容復,對方怔怔看着季修然。一直以為少年意氣這一舉動不會出現在黎安身上,季修然一時也愣住了,隨即在管家的扶持下下了車,不緊不慢的走了進去。
房間裏擠滿了一聲和護士,耳邊是各類醫療設備的聲音,除了有些惱人外,卻讓人下意識地放輕了呼吸。
這裏是府邸的私人醫院。
見到季修然來,原本站在黎安身後的醫生們紛紛向兩旁退去,空出一條過道來,垂頭恭敬道:“季少爺。”
季修然點了點頭,走到黎安身後,問:“她怎麼樣了?”
越過黎安向著病床上看去,那個女孩兒季修然是見過的。他記得上次見到她的時候她還特活潑好動,儘管強壓住自己的性子在他的面前擺出一副文靜模樣,可那雙眼睛是不會騙人的,擁有那麼靈動一雙眼睛的人,絕不會是現在這副模樣。季修然記得她叫陳知念,現在她動也不動地坐在床鋪上,眼神空洞無光,脆弱的好似一縷輕煙,彷彿下一秒便會隨風而去。
黎安搖了搖頭,隱忍地看着青眼似的女孩兒,一句話也說不出。
“我們先出去吧,她需要個安靜的環境供予治療。”季修然把手搭在黎安肩上說。
黎安點點頭,起身跟着季修然往外走,通向門口的路不過數十米遠的距離,周圍沒有一個人說話的聲音,黎安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覺得腳下的每一步都軟塌塌的,好像走在沼澤地里、並山裡、或者是……夢裏。他抬不起頭來看兩邊的人一眼,他怕那些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用着疏離冷漠或者恐懼的心態去看他,其實相比於這些的話,黎安更怕的是回頭。因為只要一回頭,就能看到靜靜坐在身後的女孩兒,他不哭不笑,不說不動地看着他,那眼神,猶如刀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