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亡國公主
是時,八王之亂,永嘉之禍,唯一的統一王朝西晉覆滅。
司馬政權動亂,西方,北方的其他政權紛紛興起,對中原構成巨大威脅之勢。
世家大族王家為司馬盡責,子弟王導鼓勵司馬睿南遷,又宣傳以卜筮之術,方在建康重新建都,政權穩固。
戰火燎原,民不聊生,大量流民湧入中原。加之西晉時期司馬氏為排擠曹氏獲得正統政權,便將重心放在招徠人才,增加國力上,以招引或強制的方式,將邊疆的北方各族內遷,以監督各族,增加兵源和勞動力。
但同時也為後來的東晉政權生出新的禍亂。
大量胡族與漢族雜居,形成“西北諸郡皆為戎居”的現象,胡漢摩擦,因需要納稅而心生不滿,而且易受漢人歧視、奴役,故多舉兵之事。
由於王導在穩固政權中的卓越貢獻,王家風頭一時無幾。世家門閥,九品中正的限制使更多寒門無緣政事。是時謝家謝安東山再起,謝家權勢也不可小覷。
琅琊王氏,陳留謝氏,譙國桓氏,高平郗氏。皆為當今幾大顯貴士族。
除西部,北部外又有西南夷處苗疆,南越躍躍欲發。多摩擦和動蕩。
天宮書曰:紫薇星亮,危機繫於一髮。
商隊往來密切,治安寬鬆。大漠黃煙,金錢與物資流通,駝鈴一時不絕。
在局部偏遠之地,金戈鐵馬,兵卒於一朝一夕間盡損。指點上青簾,江南富甲一方,官僚富商,擲金千兩,恰似當年風雅金谷園。
中原國主,自以為國運悠長。邊疆秣馬,卻直待血染江河。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當今亂世,得見誰君臨天下!
天山
該死……眼皮重得快要垂下來,僅存的意識狠狠地撕裂着神經。
周邊寂靜,悠長。
黃煙被馬蹄濺出一路煙沙。
腦內仍舊不爭氣地浮現出某人模糊的剪影。她在驚嚇中陡然睜開渙散的雙眸,水絲在魚肚白的眼白中迷濛可見。指甲不經意間已經深入了鮮紅的肉內,卻渾然不覺。
好想殺了他…所以還不能死……至少現在不能……
她遂拎了鞭子,揚起一連串的馬鳴,策馬向最深處追去。天陰沉沉的,像要不顧一切的壓下來,脅迫着她本來就有些脆弱的神經。
一鞭,又是一鞭。
找不着出路……
那種陰鬱幾乎是沁在每一寸空氣之中,難以逃離。
她狼狽的坐在馬上,幾乎快要掉下去。思維旋轉出的巨大的空洞的漩渦像要瞬間吞噬她。微濡的細長髮絲凌亂地覆在她青白色的面上,帶着黃沙乾燥的氣息,避水珠在耳畔無力地發著光。
她咬緊了一口銀牙,爭取不讓最後一縷思緒再無目的地渙散。
阿娘曾經說…“我的爾乃還是太善良了啊。”安心的拍打聲在耳邊柔柔地響起“……可是這個吃人的世界卻不善良,它會在你最虛弱的時候吃掉你!連渣都不剩。”
以前總覺得娘說的誇張了,現在看來倒真是這麼回事。
感覺……要被吃掉了……
物競天擇,大概是這麼個道理吧。草原上沒有利齒沒有毒液的狼,就是強大的狼群的獵物。是他人為滿足食慾而充腹的儲糧。
但是…她從沒想過要離開,屬於草原的終究還是要回到草原的。這是命,是草原人的命,她不怨命。
丁零…像什麼呢?就像一塊已經切割好的肥美的肉,只等着突厥,月氏來宰割。那些留着鮮卑血的人……
突厥,搶了丁零的糧草,搶了丁零的牛羊,還搶了丁零的女人。
現在就連她這一口氣也要一併搶去!
為什麼?…就因為他們弱小?弱者就必定遭受凌辱?阿娘和二哥拼了命才把她送了出來,可是現在的她,連命都保不住。救了她這麼一個廢物出來有什麼意義嗎?
怒火快要衝脹她的思緒亂成一團的腦袋,她幾乎想要把用自己的憤怒來失去理智,把那些亂七八糟的理不清的線團全都燒掉。沸騰起來的血使她的身體發燙得厲害。
絕…不允許。憑什麼…憑什麼在她的家園裏搗亂,憑什麼輕輕鬆鬆就讓別人家人離散,流離失所。
她一定要活下來,磨好最鋒利的爪牙,咬下他們最珍貴的血肉。
她的棗紅馬沒有因為長途的逃亡出現疲累的現象。
它隨她征戰多年,始終是她最忠實的夥伴。
“好夥計…好夥計…”她突然將臉捂在馬鬃里哽咽起來,腦袋在馬背上安靜地沉息着,試圖尋找一些安心的氣味。
馬的喘息聲粗重,滾落到她翕動的面頰。她將手放在馬肚子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拍着。
去哪兒啊…去哪兒……
“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她疲倦地唱着,像是在催眠自己快沉沉睡去。
草原上,這個最殘忍也最痛苦的一天終於緩緩合上了它的帷幕。
淡紅色的液體在草原的生命脈上不斷流動。大清洗,是對丁零的一場大清洗。
被染成淡櫻色的血液有着甜膩的味道,混合著那一條唯一橫貫長沙的河流流向不可預見的遠方。
被遺忘的丁零三公主,在荒蕪的天山腳下逃亡,彷彿想要尋一個可以容納她的安全的地方。馬跑了一輪又一輪,卻發現不過仍舊一直繞着原路打轉。
沒有什麼會比今天更殘忍,沒有什麼會比明天更嶄新。
她擤了擤被凍出來的青涕,像個愛哭鬼般在涼風的擁抱下睡著了。
廣闊的草原上四四方方地彷彿響起了以往在陰山下他們敕勒人所唱起的牧歌。
從四方響起,承天山之威,浩浩蕩蕩地向她奔襲而來。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