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縣主
橙黃色的燭火在黃楊木小炕几上左右跳搖着,隔着燈罩散發著微弱的光,一個身着蔥綠色夾襖的媳婦子揭開燈罩撥了撥燭芯,火苗往上一躥,房中又亮了起來。
高邑縣主懶洋洋地窩在炕頭,身下斜斜地靠着厚厚的秋香色金錢莽長條褥,掃了一眼那媳婦子,道:“望江,過來給我捏捏腿!”
望江笑了笑,順勢坐在了炕沿邊上,有一下沒一下地給高邑縣主捏着小腿,嘴上卻是道:“縣主也不去三小姐那裏走走,聽說今兒個侯爺夫人帶着兩位小姐又去躥門子了呢,”說著看了看高邑縣主的臉色,又小心翼翼地道:“回頭老夫人問起,奴婢是怕縣主不好交待!”
高邑縣主原本半閉着眸子安然享受着,聞言這才掀開了眼皮,淡淡地哼了一聲,“老夫人眼皮子就是這樣淺,不過一點物什便捨不得了,蕭家看着這樣氣派,沒想到這內里卻是……”後面的話在舌間裏打着轉,終是沒有往下說去。
高邑縣主抿了抿唇角,扶着望江的手坐了起來,皺眉沉吟,“以後畢竟是要做蕭家媳婦的,我也不是不想討老夫人歡心,”說著瞥瞭望江一眼,無奈道:“可這丫頭也不知道是怎麼的,從前待我還親近,自從這病了一場……許是杜家人在她耳邊說了我什麼,如今一見我就一臉的防備,再說她那小模樣又和她那死去的娘那麼相像,我見着難免心裏就……”
望江聽得心裏也是“咯噔”一聲,連手都不自覺地往回縮了縮。
高邑縣主瞪瞭望江一眼:“你怕個什麼勁,橫豎事情都已經過去了,誰能知道?”
“奴婢不是怕,”望江哆嗦了一下,又極快地調整好了情緒,“奴婢是為縣主擔憂。”
高邑縣主不以為意地哼了一聲,半眯了眸子,心思一時之間翻轉莫名,百般滋味徐徐湧上了心頭,“你能這樣想就最好,眼下我還懷着身孕,若是上趕着往那邊貼過去,不小心傷着了肚子裏的孩子,這才是得不償失!”
高邑縣主緊緊抿了唇,想她也是天之嬌女名門閨秀,卻偏偏遇到個短命的丈夫,自己生女兒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尚且還活了過來,他卻在趕回府的途中墮了馬,一命嗚呼。
丈夫去世后她自然是不會守寡的,之後又在表姐夫的牽引下與蕭逸海看對了眼,若非如此她又怎麼會心思用盡地與杜伯姝做了朋友,那半年的時間裏雖然說不上曲意討好,到底是掩了自己的性子,這才能夠與蕭逸海更接近一分。
如今杜伯姝已經去世,按理說她的諸般願望就要達成,可這心裏為什麼老有些不踏實。
高邑縣主嘆了口氣,窗外雨聲陣陣,不禁將她的視線引了過去。
新糊的窗紙上映出淡淡的兩個身影,望江又探進了一分,小心翼翼地道:“已是入冬的天了,想必這雨也下不到幾時,冬日裏晴暖之時縣主還是要多出門走走,老窩在炕上對孩子也不好。”
高邑縣主淡淡地點了點頭,“等這事過去了,咱們回董家看看嫣姐兒,”話到這裏一頓,像是想到了什麼,眸中含着驚喜地轉過了頭來,“要是我將嫣姐兒也接到蕭府來,你說可行不可行?”
望江一驚,手下的動作難免就慢了半拍,略一思忖后,才道:“蕭家自然是不敢說什麼的,就怕董家不放人。”
高邑縣主輕哼了一聲,不以為意道:“只要我開了口,他們哪有不放人的,從前我自己都沒個准,這才沒和他們正經談嫣姐兒的事,可如今有了逸海的孩子,我也想嫣姐兒能有個伴……”說到這裏眸子一亮,唇角已是露出幾許笑意,“正巧有人要走了,我看那小跨院也不錯,收拾收拾給嫣姐兒住正好。”
高邑縣主自然是不喜歡杜伯姝母女的,從前是為了能進蕭家才與她們多般親近,自己少不得吃了許多委屈,既然如今一切已經攤開來了,她也沒必要上趕着去討好一個小女娃。
再說杜老夫人婆媳倆防自己就跟防賊似的,她去一次嘔一次,連蕭懷素的面都沒見到就被請了出去,要想完成蕭老夫人的使命自然是難上加難,再說她如今也真沒這個心思。
望江眼珠子一轉,忙附和着點了頭,“還是縣主想得周到。”頓了頓又道:“不過老夫人那裏縣主就要多費些心思了。”
“且等着吧!”
高邑縣主眼波盈盈,嗤聲一笑,“現在老夫人一門心思鑽進那丫頭的嫁妝里,怎麼著也不肯出來,這時日一過也就冷了心思知難而退了。”舉起自己纖細白皙的手指左右看了看,艷紅的丹蔻在燭光下倒是帶了層暖色,泛着瑩瑩的微光,“杜老夫人可是好相與的?更別說杜大夫人還有一張利嘴呢,她怎麼斗得過人家婆媳倆?!”
“侯爺夫人不是常往三小姐屋裏跑么,若是她真地說動了三小姐留下,只怕老夫人要對她高看幾分了!”望江話語裏有些不解和擔憂,也着實是為自己主子着想。
“望江啊望江,你可真是糊塗了!”
高邑縣主輕笑着搖了搖頭,“若是侯爺夫人真想留下蕭懷素,只怕早已是機關算盡,可那日談嫁妝之時還不是她先松的口,這就證明她不想摻和進去,如今又是帶着兩個女兒去的小跨院,只怕也是向杜家人示弱,表明自己無心留人,讓杜家人早走早好。”
望江這才恍然大悟,“還是縣主看得通透,奴婢在縣主身邊也待了這麼些年,若是能學到縣主的半分聰慧就謝天謝地了。”說著還雙手合十地念了句佛。
高邑縣主的笑聲便更歡快了,只拉瞭望江的手拍了拍,難得的輕聲細語,“我就喜歡你這樣的,心眼實誠,聽話又忠心,像烏媽媽那般的,我可消受不起!”頓了頓又癟嘴道:“也虧得她如今榮養了,若是還在我身邊念叨管束着,只怕今日咱們也不能成事!”說著語氣已是倏地一沉,眸中散出一抹凌厲之光來。
望江聽得背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在高邑縣主逼人的目光中漸漸低下了頭去,額角卻不由滑落了一滴冷汗,她不是不聰明,只是在縣主面前她不敢聰明。
聰明的人早死了。
烏媽媽是到莊上榮養去了,可那種養法就是讓她去她也不敢啊!